蛊毒清除以后,元六整个人很快又昏沉起来。
陈松意给他扎了两针稳固元气,便让他在这里歇着,独自出了门。
来到院中,她抬头看了看天空。
等天上明月一躲入云中,她就踏上院墙,几个腾跃,悄无声息上了客栈最顶层。
高处的晚风吹来,吹动她身上的衣裙。
陈松意附在梁柱上,单手固定住身体,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黄铜望远镜,架在了眼前。
望远镜旁,她的长发轻轻拂动。
通过镜筒,她将黑夜中的桥头镇尽收眼底。
程家的院子很安静,没有什么变化。
她的目光于是在那一角掠过,看向了更远处。
镇上出现了用蛊的人,当地的官府不可靠。
她损失了元六这个情报来源跟有力帮手,接下来自己就只能单打独斗。
陈松意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有些想念小师叔了。
桥头镇的建筑都不高,最高的就是她所在的客栈跟远处的登辉楼。
刚才去拿药的时候,她就听见了一些动静,只不过没有功夫去查看。
现在在高处,她凝神朝着记忆中的方向看去,一下就找到了异常的地方。
跟她此刻置身之处隔着一条街的位置,有人在发出沉闷的哀嚎。
只是她的视线被建筑挡住,看不见后面的情况。
在她思忖着该不该过去,想放下黄铜望远镜的时候,郭县令一行从巷子中钻了出来。
陈松意往阴影中藏了藏,本来要移开的望远镜又放回了眼前,对准了这一行人。
身穿官袍的郭县令走在最前面,一边掩鼻,一边不停怒斥身后的官差。
隔得太远,她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也无法从唇语辨别。
陈松意冷静而专注地看着郭县令脸上的神色,只见他极其愤怒,仿佛被坏了好事。
而他身后的师爷一边挨着他的骂,一边迅速地向身后传令。
他自己则继续跟着郭县令往码头的方向走。
陈松意抬起了望远镜,朝码头的方向看去。
就见到一艘大船朝着桥头镇码头缓缓驶近,船身破开了水面,将水面上倒映的月光碎成了无数片。
陈家村外,稻田边。
一只虫子从叶尖落进灌溉的渠沟,打乱了流动的月光。
沿着水流而行的容镜停住脚步,看向了远处的火光。
人声欢庆,连一开始心不在这里的老胡都被拉下了场,被灌了不少的酒。
他笑得很大声,已然把家里还有两个可疑人物要监视的烦恼事忘在了脑后。
容镜看了片刻便收回目光,继续沿着潺潺的水流向前走去。
他追着感应来到陈家村,顺势在陈家留下,原本打算守株待兔,见一见那个似是跟天阁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然而在等待的时候,他却在陈家村的地下水系里感应到了微妙的元气流转。
这风水局布得极其高明,一分人为,九分天成,令他起了探寻之心。
于是,他用了个小术法,追本溯源。《气运被夺后我重生了》,牢记网址:等到夜幕一降临,就借着夜色的掩护离开了陈家,往感应最强的方向走。
远处很热闹,这里却很安静。
水面上倒映出的身影仿佛融入了自然,融入了天地,就连草叶上趴着的小虫,都不会为他的脚步而惊动。
披着月光,他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地走出了稻田范围,沿着分支出来的河流继续往前,一路走向无形的元气汇集处。
……
桥头镇。
郭县令抬手擦了擦汗,看着前方已经靠岸的船,脚步更快了几分。
本来今日设宴,他应该在登辉楼等着,等手下把沧麓书院来人给迎过来。
可执勤的衙役匆匆来报,称镇上忽然出现了怪病,已经传染了好几个人。
放在平日,郭县令不会亲自来察看,但今日不同。
他的政绩不行,就只能指望这次秋闱,治下能出几个优秀举子。
他不得不出来,亲自到巷子里去看了一眼,见到肚大如箩、奄奄一息的张二狗。
旁边躺着的是几个因为把他拖到巷子外,结果也感染了相同症状的巡卫。
看着这几个哀嚎不已的人,郭县令只感到头疼不已:“赶紧赶紧,把他们的嘴堵住!”
一转身看到周围聚集过来的百姓,又催促道,“快,快把人疏散,没什么好看的!”
这件事必须得压下,把这几个被感染病症的人围起来,再让大夫过来看。
总而言之,就是不能影响他跟沧麓书院来人的会面。
登辉楼。
郭威跟胡三婆站在二楼的栏杆前,看着郭县令一行从巷子里钻出来,朝着码头赶去。
郭威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水。
这种动静……肯定是程明珠搞出的事。
郭威重重一掌拍在栏杆上:“这个女人……迟早要坏了我的事!”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节外生枝,而程明珠就是得志便猖狂,他已经开始后悔跟她合作了。
胡三婆朝着街上看去,已经看到程明珠的身影在朝着这个方向来了。
于是,她仍旧劝郭威稍安勿躁:“郭公子,要成事总是要担些风险的。”
——何况现在木已成舟,他们也拦不住程明珠。
她说着睁开了左眼,看向郭威。
只见他的气运还是旺盛的,只是隐隐掺了黑气。
这心血来潮的一眼,胡三婆久违的看到了一些东西。
她一愣,定神看去,发现阻碍郭威的人竟然有不少。
最明显的两个,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可惜她眼睛不好了,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胡三婆迟疑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开口。
不过,看着郭威握在栏杆上的手,见那只手用力得青筋暴起,她就明智地缄口了。
这个时候,郭衙内最不需要的就是有人给他火上浇油。
何况只是被阻碍,又不是一定就不能成事。
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胡三婆合上左眼,往后退了一步。
她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开始想要怎么找退路了。
如果事情不成,她是一定要把自己摘出去的,毕竟她只是想要钱,不是想把自己搭上。
码头。
沧麓书院一行已经下了船。
跟在他们身后的宏威镖局镖师也站到了岸上。
人数众多,将这个宽敞的码头都衬得有些拥挤了。
副山长站在最前面,跟书院教习一起。
远远见到郭县令带着人来亲自相迎,书院教习还有些意外地捋了捋胡须:“郭大人真是盛情,竟亲自来迎。”
话音落下,郭县令的笑声就从十几步之外传了过来:“赵兄,哈哈哈哈——”
他变脸的本事极佳,脸上再看不出半点先前的焦急,眉眼含笑地向着副山长伸手。
“赵兄,一别经年,风采依旧,为等这次跟你会面,本县可是准备已久。”
一走到近前,郭县令就要去握副山长的手。
他要表明自己已经在登辉楼准备好宴席,就等他们这些贵客到来。
虽然一接眼也觉得码头上的人有点多,但他没放在心上。
目光在这些学子身上一扫,尤其是看到从自己治下出去的陈寄羽等几人,郭大人脸上的笑容又变得更浓了几分。
他收回目光,就要携了副山长的手给他引路,副山长含蓄地轻咳一声:“郭兄。”
等郭县令看过来,他便向着旁边示意,“今日还有贵客同来。”
“哦?”郭县令有些意外地看去,见到旁边一个身穿锦衣的公子摇着折扇站了出来。
他英俊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懒洋洋地同他打了一声招呼:“又见面了,郭大人。”
这一声“又见面了,郭大人”,不光令郭县令身体一僵,就是他身后同样见过风珉的主簿、师爷也都瞪大了眼睛——
忠勇侯之子?
他怎么又来了!
将他们的反应收在眼底,副山长打消了原本想介绍的念头。
迟疑了一下,他问道:“怎么,郭兄跟小侯爷认识?”
“自然是认识。”风珉抢白了郭县令,将折扇收起在掌心一敲,“郭大人的案子可查清楚了?”
“清了清了。”郭县令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向着风珉赔着笑脸,“已经查清了。”
见状,副山长有些疑惑:“什么案子?”
不光是他,沧麓书院此行去赶考的学子也都生出了好奇。
他们看了看陈桥县的父母官,又看向这个凑上来跟他们同行的小侯爷。
风珉看了紧张的郭县令一眼,还算给面子地道:“没什么,就是上回我经过陈桥县,碰上一桩案子,过问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事。”
见风珉放过了自己,郭县令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对,不是什么大事。”
他勉强找回了先前的谈笑风生,对副山长道,“只是一个小案,已经判清楚了。”
师爷机灵地站了出来:“我家大人已经在登辉楼准备好了宴席,只等诸位到来就开宴,不如诸位先移步过去?”
“好啊。”应声的仍旧是风珉。
他展开了扇子,反客为主向副山长跟郭县令道,“我们过去吧。”
两人自无不允。
于是,沧麓书院的学子并同宏威镖局的镖师,跟郭县令一行会合,浩浩荡荡的往登辉楼去。
师爷落在后头算着人数,见到这位小侯爷出行竟然这样大张旗鼓,请了十几二十个镖师。
顿时觉得幸好今日是把登辉楼整个包了下来,否则哪里安排得了这么多人。
风珉跟副山长、郭县令走在最前面,陈寄羽等陈桥县学子落后几步。
贺老三跟姚四走在他们身旁。
在经过客栈的时候,贺老三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群。
队伍里有人看到,还想叫住他:“走错了,那边——”
姚四一把按住他的手:“嘘,他要去茅厕,憋了一路了,你快当没看见。”
就这么一阻一挡,贺老三的影子就不见了。
他离开队伍,本来是想去客栈找元六的。
然而在进客栈之前,他却在墙根下看到了元六留下的暗号。
贺三不动声色,脚下一转,就从客栈门外绕开,顺着暗号标记去了旁边那家废弃的民宅。
一进去,他就看到院子的地上有口破铁锅,里面有燃烧过的痕迹。
贺三收回目光,看向各个紧闭的房门,然后选择了西厢房。
一推门进去,就看到躺在床上、腿上打着夹板,看起来正在发烧的元六。
贺三神色一变,立刻走了过来:“老六!”
元六躺在床上,睁开眼睛见到是他,神情还有些恍惚。
贺三见他状态差得连最基本的警觉都保持不住,连忙把他扶起来:“你怎么伤成这样?”
靠在他身上,元六这才回神:“老贺……真是你,我还以为是在做梦……你回来了,那公子爷——”
说到这里,元六的神色猛地恢复了清明。
要不是烧得没力气,他简直要一下子跳起来。
“你们!”他抓着贺老三的衣襟,咬牙道,“你们怎么回来了?!不该回来的,这里很危险!”
“慢慢来,说清楚。”贺三安抚住他,“怎么回事?”
理论上风珉把他留在这里,是让他保护陈松意。
本来这个镇上能伤到他们的人就少,加上元六又机灵,还会伪装,风珉才能放心离开。
等问清他怎么会伤成这样以后,贺三也再难以平静。
县令之子跟邪门外道勾结了。
今夜去登辉楼的可不止公子爷、陈公子,还有沧麓书院的那么多学子,他们可都去了。
要是郭威有异心,他们谁都可能成为目标。
“意姑娘呢?”他想起自己进来的时候没见到陈松意,忙握着元六的肩膀问。
元六脸烧得通红,无力地道:“她拿了我的一套伪装……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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