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栏撤去,人群却没有散开。

    县衙准备负起责任,去缉拿那个下蛊的女子,镇上的百姓也就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们不急着逃走,更想留下来看看游道长的那“一法”是怎么作用的。

    陈松意所说的那一法就是扶乩。

    不是从羊皮上学来的,而是同她的推演术一样,得自她的师父。

    用扶乩术定对面的行军路线,一定一个准,是战场上的大杀器。

    师父原本只打算给她的兄长讲,但见她眼馋,便一并教了。

    可惜,这跟推演术不一样,需要画符,而她没有这个资质。

    所以她的兄长会,而她只知道理论,用不出来。

    但是现在……

    她会了。

    沙盘、线香、黄纸、朱砂……县衙的人迅速收集来了陈松意要的全部东西。

    她没有选择起卦,而是用扶乩来在众人面前追踪下蛊者,为的就是更加直观冲击。

    张一狗很不安。

    扶乩术的施展需要借一个人,口含线香,由施术者以符驱动。

    在场众人之中,游道长选中了他,而他的妻子也很支持他去做。

    不仅是为镇上百姓计,也为回报游道长的救命之恩,还为他过去做的那些混账事补过,为两人未出生的孩子积福。

    沙盘已经摆好,八仙桌上,游道长也已经挥毫画下了符箓。

    张一狗的妻子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

    “……嗯、嗯。”张一狗咽了口口水,紧张得同手同脚,走到了桌前。

    陈松意直起身,示意他把沙盘端起:“端着它。”

    见张一狗紧张得发抖,脸也白了,这个脾气看上去不怎么好的年轻道长还难得宽慰了一句,“放心,这术不会损伤到你。”

    ——而且待会一动术,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不紧张。”张一狗勉强牵起嘴角,把沙盘端了起来。

    还好这沙盘并不沉重,他手脚无力也端得稳。

    站在旁边的周师爷也十分紧张。

    其他人不必他下令,见他们准备开始,都默默地举着火把,屏息凝神。

    陈松意伸手拿过桌上画好的第一张符,在布巾底下念着从记忆深处找出的咒语,然后将一根没有点燃的线香插在了张一狗的口中。

    张一狗端着沙盘,眼睛紧张地向下看。

    只见游道长把燃烧的符投入一只碗中,那碗底还有拔出的蛊虫烧成的灰。

    他还没想明白这烧成灰的蛊虫要拿来做什么,面前的人就已经一把托住了他的下巴。

    张一狗被迫仰起了头,然后,那只手在他脖子的不知什么穴位上一按,他就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

    众人看着那只碗被送到了他的鼻子底下。

    伴随这一吸,里面所有的灰烬都被他吸入了鼻子里。

    嗤的一声,线香在他的口腔里自燃起来。

    随即,张一狗就眼皮一耷拉,脖子一软低下了头,嘴里的线香正好抵在了沙盘上。

    周师爷眼角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这些道门中人……就算那是烧成灰的蛊,那也还是蛊啊!

    没有在意周围的惊呼,陈松意以指为笔,在沙盘上画出了桥头镇的简要地图。

    桥头镇的布局规整,只要是在镇上住过的人,看到游道长在沙盘上画出的线条,都很容易从其中对照找到主干道和标志建筑。

    “这是……码头?”

    “对对,这是我们这条街!那是县衙!还有登辉楼!”

    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陈松意继续念诵符咒。

    有了蛊虫灰烬作为牵引,低垂着头的张一狗很快就开始了自动追寻下蛊者的行踪。

    沙沙沙,线香在沙盘上划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香越烧越往下,露在外面的部分就越来越短。

    而从张一狗有反应开始,周围的人就再次安静下来,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口中的线香。

    陈松意在旁,也一瞬不瞬地盯着,见到线香画出的线条自程家院子开始,一路前往戏园子,然后又折回,经过巷子,再回到起点。

    冒用了小师叔的名号,扮作道士的少女眯起了眼睛——

    程明珠回过院子?

    见蛊女从地图一角出发,出去一趟又回到了原地,周师爷松了一口气。

    他正要按着沙盘上的方位,对照着去索人,就见到线香未停,在回到起点后又再次出发。

    一口气被迫中断的周师爷:“……”

    毫无知觉的张一狗衔着线香,继续在沙盘上划线。

    这一次,看着线香行进的方向,周师爷的目光越来越惊恐。

    周围那些对镇子了如指掌的老衙役反应也是如此。

    在线香画出的线停在登辉楼的方向上时,他们的惊恐达到了。

    而陈松意的目光也沉凝到了极致。

    “来人!”

    这一次,不用她再摆道理,周师爷都主动调集起了县衙的人。

    他的声音从人群的包围中传了出去,在街上回响,“把留在外面的全部衙役都给我召过来,不管当不当值!还有巡卫队!没死都就全都给我叫过来——!!!”

    从成为陈桥县令的师爷开始,周师爷就没有这样慌张失措的时候。

    他的声音都快劈叉了,那样的凶徒竟然就在登辉楼!

    她是怎么混进去的?

    是一开始就在里面,还是跟着船上下来的那群人一起过去的?

    不管怎样,她要是伤了里面的任何人,惊吓到了大人的任意一个客人,他这个师爷都做到头了。

    领命的官差纷纷行动起来,一个个都紧绷到了极点。

    陈松意伸手拔掉张一狗嘴里的线香,他立刻醒了过来。

    “……开始了吗?”

    他迷迷糊糊一张嘴,就有大量的烟雾从他嘴里冒出来。

    睁开眼睛,看到周围兵荒马乱,张一狗还不知道术已经施完了。

    他清醒过来,紧张地端着沙盘左右张望,试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陈松意先前画好的护身符已经干了。

    她从张一狗面前绕开,来到了桌前,把这些干透的符折起来,又画了十几张。

    等到周师爷把人聚集过来,分配好要怎么带队把登辉楼包围起来,陈松意就来到了那些同样用布巾蒙住脸,好抵挡一下蛊虫侵袭的衙役面前。

    她把护身符分了给带队的几个县衙老手:“带上这个,遇到她应该能抵挡一阵。”

    得到护身符的捕头跟老衙役忍不住一喜:“谢道长!”

    见识过眼前人的手段,他们对这位游道长都充满了信赖,多这一道符就多一份保障。

    周师爷见陈松意分了护身符给他们,却没自己的份,忍不住动了动嘴唇,神情复杂地想开口问他是不是漏了自己。

    其他百姓见了这护身符也眼馋,都想向游神医求上一张。

    就算这次用不上,放在家里,也好保自家平安不是?

    陈松意扫了他们一眼,把剩下的符收了起来:“我的精力有限,临时画不了那么多符,楼里的人更危险,更需要。”

    这样一说,周围的百姓也觉得是这样。

    看不到那些要去登辉楼的官差衙役里,也就带头的人才有吗?

    至于周师爷,陈松意看向他,道,“我跟师爷同去,跟在我身边,你自然会比旁人更安全,这张符便给别人吧。”

    周师爷只能点头。

    确实,这时候没有什么地方比游道长身边更安全。

    他也就压下了嘴边那句替自家县太爷讨要一张护身符的话。

    游道长画了几十张符,到了里面,自己大人怎么也分得到一张吧?

    对其他人,陈松意也没什么好嘱咐的。

    仓促之下,做不了太多准备,小心行动便是。

    她只是说道:“一旦发现目标,就立刻发出警示,中了蛊也不要过于害怕。只要撑到我过去,就能替你们解蛊。”

    “是!”

    一众官差巡卫听到这话,都有了点底气。

    他们立刻按照安排好的分成四队,留下一队跟她和周师爷同行,另外三队则从不同的方向绕向登辉楼,去包围住这个地方。

    ……

    登辉楼,一楼。

    房间里,胡三婆已经完成了施术准备。

    桌上两个用红纸撕出来的小人,上面用深重一些的黑红颜色写着两个名字跟生辰八字,正对应着房间里的郭威跟一楼主桌的陈寄羽。

    穿着法衣的神婆念念有词,半阖着眼睛,用枯瘦的手从桌上拿起用那盒血朱砂涂抹过的红线,然后将其中一头缠在郭威的纸人上。

    郭威盯着她的动作。

    在红线绕上纸人颈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没有什么感觉。

    程明珠刚才在胡三婆施术准备的时候看了片刻,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她一看就知道胡三婆没有多少本事,施术主要是借用那盒血朱砂之力。

    在这里待得无聊,她便拿起帷帽出了房间,到楼下院子去了。

    夺运换命术要彻底完成,怎么都要几天,而且郭威想要换命成功,还得她先收拾了陈松意。

    下了楼,程明珠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院子里也没什么意思,她眼睛一转,便去了登辉楼后厨。

    登辉楼的后厨一派热火朝天。

    这家酒楼在镇上开了那么多年,历经几任县令,生意都依旧做得红红火火,是本县父母官招待贵客的第一去处,就是因为它时常有新奇的噱头。

    像这一次,登辉楼的东家去了一趟岭南,就从岭南请回了一位大师傅。

    大师傅擅长烹调野物,做菜用料广博,做出的味道跟江南菜系的清爽甜口不一样,更带着几分浓郁的“野”性。

    今日郭县令包场,在这里宴请从沧麓书院前往江南贡院赶考的学子。

    登辉楼花了心思,准备了一席应景的“金龙宴”。

    金龙宴的主料是蛇,其中还有几条从南地高价买回来的巨蟒。

    程明珠进来的时候,这些大大小小的蛇还被关在笼子里,在后厨的高温下蛇信吞吐,眼睛盯着从面前走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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