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混乱一起,陈松意就冲到了陈寄羽面前。

    她伸手要去搭兄长的脉,却被风珉一把格开。

    瞥见他眼底的戒备,陈松意再次伸手。

    你来我往,劲力碰撞,两人便瞬间便过了几招。

    “小侯爷——”

    周师爷一个没拦住,见两人交上了手,顿时心急如焚,要扑过来解释。

    他想向风珉解释游道长的手段神妙,可才起了个头,两人就又突然停了下来。

    无他,跟陈松意一交上手,风珉就认出她来了。

    在江南遇上两回这样的情况,每次见到陈松意,风珉都会感到猛地松一口气。

    但随即,又会因为她跟自己身陷同样的险境而提起心。

    没有在意他的担忧,陈松意切断了跟他的视线接触,搭上兄长的额头。

    陈寄羽已经失去了意识,她一上手就察觉到他身上不正常的高热。

    她伸手去翻兄长的眼睛,问风珉:“他这样多久了?”

    她一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是风珉熟悉的声线。

    被她感染,风珉也很快找回了镇定,迅速道:“不到一盏茶功夫。”

    此刻他后知后觉,陈寄羽这样高热昏迷,跟奚家小姑娘的症状一样。

    他想再说点什么,陈松意已经搭上了兄长的脉搏。

    指尖与兄长的手腕接触的瞬间,她的眼前就轰然一声,再次漫开了弥天大雾。

    漫天的白雾没有阻碍她的视线太久,很快就被狂风撕扯吹去。

    陈松意置身登辉楼中,眼中看到的却是埋葬了陈家先祖的深潭。

    深潭上生出了风暴,她站在岸边,抬头就看到天上乌云如盖。

    云中攒动着电蛇,酝酿着毁灭的力量,浓云铺展,盖过了方圆数十里的天空。

    远处,田边的村中青壮都看到了这惊变的天象,纷纷起身。

    喝多了在扶着树呕吐的老胡也抬起头,眼中的醉意变成了惊愕——

    那边是怎么了?

    ……

    登辉楼,原本在感受着气运加身的郭威听见楼下的动静,犹豫了片刻没有出去。

    法术还没有完成,胡三婆正在不能受打扰的关头,需要有人护法。

    一楼突然有人闯进来就算了,后面院子这里怎么这么吵?

    外面那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房间的门此时被人用力地拍响了,郭威皱着眉看去,见到了程明珠的影子。

    他走了过去,一开门程明珠就闯了进来:“下面来了一群人,有人认出我了。”

    底下一片乱,直直地映入眼中。

    郭威猛地关上了门,阴沉地转身质问程明珠:“那你上来做什么?”

    露了行迹,引来了注意,还往楼上来,是想拉着他一起同归于尽吗?

    程明珠看了一眼还未完成施术的胡三婆才转身,在帷帽后审视地看向郭威:“认出我的是县衙的人,难道不是你放出去的风声?”

    下面那些人在她眼中并不算什么,何况她还有杀手锏。

    她会上来是因为叫破她身份的是衙役,她要来确定是不是郭威出卖了自己。“我疯了吗?把跟你合作的事透露出去?”郭威的神色更难看了。

    他又重新走到门边,在门纸上戳了一个洞,往外看了一眼。

    见还没人攻上来,他皱着眉催促程明珠,“趁还没人发现,你快走,等事情结束了我再去找你——”

    程明珠却留在原地没动。

    她说道:“既不是你,那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有本事,胆敢来找我的晦气。”

    说话间,她留在后厨的后手已然发动。

    先前那个跟她说话的后厨帮工原本正蹲在木盆前洗菜,整个人忽然一僵,身体抽搐了起来,瞳孔也开始翻白。

    前头的混乱没有传到后厨,众人依旧忙得热火朝天,无人在意这个角落。

    等到他身上的抽搐结束,人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四肢僵直地走向关着一大堆蛇的笼子。

    蛇类的竖瞳与他灰白的眼睛对视。

    他抬手,缓缓伸向了笼子的门锁。

    ……

    水潭上空,天地元气所化形的麒麟咆哮挣扎。

    与其说是周围的暴风扰乱了朝着这里汇聚过来的元气,不如说是麒麟的挣扎生出了这团风暴。

    无数气流攀附上了它的身体,像蛇一样吞缠着它夺运。

    哪怕陈松意知道自己此刻正身在登辉楼中,而不是在这里,也能身临其境的体会到麒麟的暴怒。

    连接天地的暴风将水潭周围的草木连根拔起,甚至陈父立在水塘边上的先人墓碑都要被摧折。

    天空中一声霹雳巨响,雷光从云中打了下来,击在水潭边上的一棵树上,顿时燃起了火。

    糟了!陈松意目光落在燃烧起来的树上,心中叫了一声糟。

    风水格局的形成自然不是依靠某种因素,周围的一草一木改变都可能有破局的危险。

    如今天降雷火,就是在汇集气运的深潭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元气瞬间从那个缺口泄了出来。

    原本挣扎的麒麟力气顿时变小了,那些争夺它气运的蛇顺势而上,在它身上重重地咬下一块肉。

    如果陈松意此刻真的在那里,说不定真的能够听到麒麟怒吼。

    她一见到这一幕,便知道哪怕自己在这里解了术,那边也已经被毁了,兄长依旧会继续垂危。

    刘氏已经倒了,接替她的这人用的术看上去比她还要厉害。

    然而自己还没有抓住程明珠,分身乏术,既离不得这里,也不能赶回去。

    就在情势僵持,她不知该怎么做的时候,水潭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就站在她的对面,衣角仿佛还带着白色的雾气,站在风暴中朦胧不清。

    可陈松意立刻就意识到他是谁。

    上一次在白雾中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马车里,她看不清他的形影,看不见他的脸,只能感觉到他是可以破术的人。

    这一次,也是如此。

    他步行至此,看了一眼烧焦的树跟从草木间弥漫开去的雷火,就伸手拿出了一只酒壶。

    隔着白雾又隔着风暴,陈松意看不真切他的神情,只看他的动作中,都感到一种玄之又玄的气机牵动。

    他取下壶盖,在其中倒入了酒,然后信手往天上一泼。

    霎时间,天地间就响起了细密的雨声。

    先势小,后变大。

    伴随着云间滚动的惊雷,雨水冲刷向地面。

    在漕帮总舵,陈松意“作法”召集来的风雨,不过是她算出来的。

    她开坛做法,也只是为了鼓舞士气而装腔作势。

    但潭边人召来的雨却跟她不一样。

    这道雨完全是在天地间凭空生成,施术者的术法神妙,不知高过她几何。

    很快,地上燃烧的雷火就被雨水浇灭,汇聚的乌云也因为雨势的降下而缓缓平息。

    唯有深潭上空的麒麟仍然陷在困战中,元气还在通过缺口不停流逝。

    站在岸边的白衣人于是又再倒了一杯酒。

    陈松意紧紧盯着他的动作,见到他以指为笔,在杯口上划动。

    伴随着他第一笔划下,深潭上空的气流发生了变化。

    风暴一滞,混乱散开的气流在深潭上空凝聚。

    随着他一笔一画,无形气流凝出了字。

    他在画符。

    符落在纸上,不过是方寸之间。

    他却以杯为潭,牵动天地元气,在深潭上空落下一道符。

    意识到这一点,陈松意顿时凝神于目。

    她全神贯注去看那一道符的书写,让那笔画气韵隔空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现实里,她开始同步。

    所有人见到这位蒙着脸的年轻道长抬起了手。

    他的形容不修边幅,手指却很干净,像少女青葱。

    烛台上的光芒一闪,仿佛有无形的气流割过,令他的指腹上凝出了血珠。

    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风珉可以最清晰地感受到陈松意的气机变化。

    她人仿佛在这里,仿佛又不在,眼睛像是在看着陈寄羽,又像是在透过他看着别处。

    她的指尖落在了兄长的眉心,照着在白雾中所看到的符,没有丝毫迟滞的开始书写。

    最初,她还落后潭边人几笔,渐渐就跟上了。

    风珉没见她画过符,他们分别才不过一日,不知她从哪里学来了这术。

    当最后一笔收势的时候,落在深潭上空的符跟落在陈寄羽身上的符几乎同时完成!

    陈松意耳边只听见轰然一声,眼前风暴散去,寰宇一清!

    下一刻,她也从白雾中退了出来,眼中所见从深潭上的麒麟跟潭边人,变回了登辉楼的众人跟风珉。

    与此同时,二楼的房间里,胡三婆发出一声惨叫。

    她猛地后仰摔倒在地,捂着眼睛大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原本还想劝程明珠不要多生事端,快点离开的郭威只感到那种气运贯注的感觉消失了。

    他神色一变,顾不得其他,抢上前就按住满地打滚的胡三婆,把她的两只手从脸上扯了下来。

    程明珠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只见胡三婆皱巴巴的脸上双目紧闭,有两道黑血从她的眼中流下来。

    不只是原本快要废掉的左眼,这一次她的右眼也保不住了。

    术法被破的瞬间,那人身上的煌煌气运如同骄阳,直扑入眼,令她两只眼睛灼烧似的痛。

    夺运术中断,施术的胡三婆遭到反噬,郭威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本还想要劝阻程明珠的心思顿时消散了。

    他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然后燃起了怒火。

    察觉到他的心境转变,程明珠嘲讽地挑了挑嘴角,在帷帽后面看着他:“被人搅局的滋味如何?现在你还想抓着我不放,让我立刻离开吗?”

    郭威握紧了拳头。

    程明珠继续蛊惑,“现在除非把下面的人都杀了,不然你想洗脱嫌疑,想继续走你的煌煌大道,门都没有。”

    “好。”希望被毁的郭威起了身,没有再管委顿于地的胡三婆,阴狠地道,“做你想做的,留下风珉还有几个书院学生。”

    留下这几个,他自会想办法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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