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  济州城就非常热闹。

    昨晚很多人在睡梦中都听见了城外传来的一声巨响。

    众人还以为是梦里打雷下雨了。

    然而第二天起来,地面依然干燥,不见半点湿意。

    城墙上的守卫昨夜是最先被惊动的。

    只不过忌于那爆炸的威力,  没有立刻赶过去,  而是提心吊胆了一夜,等到天亮才上报,  派了人去查。

    派出去的人回来之后,济州城的都指挥使才知道,昨晚发生爆炸的地方是王家新买下来的那块山地,曾经属于刚刚暴毙的许老爷。

    消息一传出,城里一时间众说纷纭。

    关于这是王家三少爷为了强抢许老爷的地把人害死,才会引来天降神雷,把王家建的塔都劈塌了的传言甚嚣尘上。

    本来起了个早,心情因为建塔进程顺利而不错的王腾听到后,  立马放下筷子。

    他早食也不吃了,  带着人就冲向那座山。

    等看到山巅一片狼藉,还有头顶那被削掉了大片树冠,  让天光都畅通无阻地照下来的缺口,  他愣了许久。

    幸好,  等冲到刚修建起一层的塔时,塔安然无恙,只是周围多了一些尘埃碎片。

    王腾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想到什么,他又脸色一变,  斥退了跟着自己的人:“都给我退下!”

    “退下退下!”

    两个恶仆作势驱赶。

    等塔周围的工人也退开后,他才独自走进了塔中,从那块砖下挖出了草人,  反复确认没有异样、没有被人动过之后,他才真的放下了心。

    济州码头,一大清早就已经有好几只船准备向着京城出发。

    任通判昨天已经来送过赵山长,今天去上衙的时候,头还因为宿醉而痛着,就没有再过来。

    码头清风徐徐,沧麓书院的船上好几个人都没有进去。

    他们挤在船尾,朝着远处张望:“昨晚那声爆炸你们听到了么?据说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其中一人踮着脚道:“我睡得太死没听见,不过我听客栈里的人说了,里面还牵涉到什么冤情?天降神雷是警示。”

    “这你也信?”

    “哎,不信就让一让,让我看看。”

    “就是那个方向吧?有望远镜吗?能看到据说秃掉了的山吗?”

    几人在船尾挤来挤去,直到一个少女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各位学兄,船要开了,山长让你们回去,免得风大又受了寒。”

    差点把一个同伴挤下水的几人这才回头,看到平平常常地站在他们身后的青衣少女,都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叫她看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的学妹,我们这就回去。”

    “我们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因为生病,在院子里关了一阵,才忍不住想放飞一下。”

    陈松意眼中浮现出笑意,点头道:“我懂的,还有不到一半路程就到京城了。等到了之后,我再找机会尽半个地主之谊,请两位先生跟各位学兄一起去放松心情,游玩一趟。”

    “这可是你说的,我们记下了。”

    他们没去过京城,可她是在京城长大的呀,定然知道哪里风光好、哪里适合游玩。

    他们顿觉心满意足,各自回了船舱,陈松意则站在原地没有回去。

    她也没有去看那座炸成什么样她再清楚不过的山,而是看向了旁边停靠的另一艘船。

    厉王他们在那里,他们今日也启程了。

    杨副将的病已经药石罔顾,他是京城人,最大的愿望当然还是能在死之前回到故乡。

    所以当他的情况一稳定下来,萧应离就定下了最近的一艘客船,准备走水路回去。

    路上如果他再疼痛难忍的话,就用温大夫开的药方,用颠茄为他止痛,应该能平稳地一路抵达目的地。

    沧麓书院的船开始走了,两只船交错而过。

    陈松意没有见到厉王,倒是见到了昨晚的那个年轻护卫。

    他跟两个天罡卫站在船上,正从怀中取出了符纸,分给他们一人一张,并且在笃定地跟他们说着什么。

    陈松意收回目光,尽管不是同船,但厉王殿下既然决定回去,那么这一路就是同行。

    自己在近旁还可以看顾着,保证他的安全。

    至于逃走的狐鹿一行,她没再去算,总归已经不在济州。

    或者是回了使团,或者是去找他的师父了。

    “再次见面,就应当是在京城了。”

    陈松意在心中默默地道。

    京城的环境比这里更复杂,而且去到那里,她就有更多的事情牵扯,有更多的人需要护住。

    “到时候能不能见到那个道人,或者说他所谓的师父?”

    她摇了摇头,压下这些念头,转身也进了船舱。

    船头破开水面,逐渐加速,向着京城的方向驶去。

    ……

    江南的十一月,水还没有结冰,不算太过寒冷。

    可是一跨过南北边界,进入北方,十一月就已经直接从秋天进入了深冬。

    在书院一行抵达京城的时候,京城已经下起了大雪。

    一群生长在江南、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架势的南方学子都要冻傻了。

    他们一路所期待的,觉得到了京城自己的潇洒登场?

    没有。

    寒风一吹过来,他们露在外面的头发、睫毛都凝上了霜。

    必须要整个裹在棉袄中,戴着遮挡住耳朵的厚重帽子,才能稍微存储一些热气。

    至于陈松意在离开济州的时候说的,到了京城可以带他们去揽胜?

    现在人人都绝了这念头。

    从船上下来到马车上,就这么一小段路他们都觉得自己要冻成冰棍,又怎么可能在这个天气还特意出门去玩呢?

    距离码头十几尺外,陈松意登上了一辆马车。

    进到车厢里,外面的寒风被挡住,顿时暖和许多。

    不过她修习内家功法,有真气护体,这样令人感到畏惧的寒冷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了。

    真气一运转,她的手很快就暖和起来。

    坐下以后,她便提出了壶,摆好了碗。

    等两位先生一上来,就立刻从壶里给他们倒了两碗姜汤。

    赵山长跟樊教席一坐下,手中便拿到这碗散发着红糖香气的姜汤。

    两人顾不上说话,先喝了一口,然后感到整个人活转过来了。

    “呼——”樊教席呼出一口气,对着赵山长道,“有个小姑娘跟着一起出门就是好,就是细心。”

    赵山长也感到自己就在外面站一下便冻僵了的脸恢复了过来。

    他先是赞同了樊教习的话,然后才问陈松意:“这姜汤准备了他们的份吗?”

    “准备了。”陈松意提着壶道,又让两位先生把碗伸过来,给他们再倒满了,“姜汤暖胃驱寒,京城这么冷的天,不是人人都抗得了,时常喝些姜汤能好受些。”

    不过这冷也就是在外面,等进了京,住进了宅子里,里面都是有火炕的。

    一烧起来,整个房间就暖和了,坐在炕上,便不觉得外头是冰天雪地。

    马车走动起来,两位先生各喝了满满的一碗姜汤,都摆手表示自己不要了。

    陈松意才将碗烫过、收好,问道:“先生,我们进了京,是住客栈还是租院子?”

    要是租院子的话,她正好可以走一趟,先去看看合适的地方,回来让他们挑。

    结果赵山长道:“都不是,等进了城再说吧。”

    她看向樊教习,樊教习一抚胡子,结果抚下来一把冰渣。

    他失笑了一下,然后才道:“听你赵先生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个时节进京的人不少,尤其这次科举录取的举子尤其多,走水路过来的也多。

    书院一行雇了五六辆马车,坐人、放行李都十分宽松。

    而跟他们一样雇了在码头揽客的马车、冒着大雪进城的还有十几辆。

    陈松意想到,厉王先带了杨副将回京,真正的大部队还在路上,他回来没有惊动皇宫里的人,应当也是坐这样的马车一起走。

    风从车窗的缝隙呼呼地吹进来,被厚重的帘子挡住。

    他们这辆马车里三个人,一个在京城长大,一个曾经在京城做官,还有一个几十年前也曾经进京赶考,所以对京师并不好奇,能够安稳地待在马车里,等着抵达目的地。

    可其他马车上的人却不是这样。

    哪怕是家离京城最近,从小就去过不少地方的冀东流,也没有真正来过京师。

    因此,哪怕外头狂风呼啸,夹着鹅毛大雪,能见度不高,他们还是忍不住掀开了帘子,打开一点车窗,忍受着刀割一般的寒风,也想看一看京城。

    在城外的时候,陈寄羽只觉得眼中所见,完全不似京城该有的繁华。

    大雪冰封,将一切都变成了黑白二色。

    沿路除了堆满积雪的树,就只有低矮的棚户,黑色的烟从棚户的烟囱里冒出来,侵染了白雪,构成了这片天地的过渡色。

    进城的人很多,但穿得好的很少,全都神情灰暗,衣着也灰暗。

    这样的景象叫车上的人看了片刻之后,连原本顺利抵达京城的兴奋心情都消退了很多。

    与陈寄羽、纪东流坐在一辆马车的两人关上了窗,放下帘子,满脸失望地道:“这京城怎么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

    陈寄羽也这么觉得,不过妹妹说过,冬日的外城就是这样的。

    他温声道:“现在还在城外,等进了城就不一样了。”

    果然,等通过了高大巍峨的城墙下打开的城门,进入城中,里面就是一个符合他们想象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赵山长没有带他们去住客栈,也没有带他们去租院子。

    他带着这些江南籍的举子,径直去往了江南会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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