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群生力军的加入,  搜救的进程一下子快了起来。

    游天给几个被余震给埋了的人看了伤,确定这里没有什么问题,就跟陈松意一起驾着马车,  往别的地方去了。

    横渠书院。

    书院的石碑生出了一道细细的裂痕,  不过在清晨的阳光下并不明显。

    陈松意坐在车辕上,远远地凝神于目,  开启了另一种视野。

    只见书院石碑依然是清气冲霄,  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她跟游天驾着马车回来的时候,留守书院的胡宜等几人正在清点书册的缺失。

    昨夜地动,  书院正好在一道裂缝上,建筑崩塌不少,还着了火。

    书院里的藏书太多,  因为人手不够,转移不及,  所以有一部分被毁掉了。

    尽管被毁的有很大一部分是孤本,毁了非常可惜,可对书院众人来说,  没有来得及转移出来的书籍跟他们及时转移出来的百姓相比,不值一提。

    “书院共有十一万七千余卷藏书,  这一次损耗了过万卷。”

    胡宜的脸上沾着灰,  因为一夜没睡显得有些疲惫,却无损她的美丽。

    她执着笔,抬起头,对站在面前的、负责掌管藏书楼的先生道,“其中有三分之一或许可以重新默写出来。”

    书院的先生跟学子中博览群书、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的不止一个。

    复原三分之一,并不是做不到。

    先生叹息道:“也只能这样了。”

    胡宜再去看清点出来的那部分书目,其中有数千册是她爹带回来的孤本。

    她可以默出其中的四百余本,  但剩下的就无能为力了。

    “果然,天灾便是如此不讲理……”

    正在她低叹时,陈松意回来了。

    刚刚一到门口,见到外面有那么多伤者,其中又有沧麓书院的熟人在帮忙照顾,游天于是一下马车就直接开始帮忙救治了,没有跟着进来。

    “松意。”

    胡宜一见少女归来,便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你终于回来了,你去了哪里?”

    昨日,陈松意是跟沧麓书院的其他人一起出去帮忙疏散民众的。

    不过她中途离开,回了京城,所以当其他人都在地动之后回来,唯独不见了她。

    哪怕知她身手了得,胡宜也忍不住担心。

    陈松意解释道:“走得远了一些,救了些人,没什么事。”

    她说着,来到了胡宜面前,看着她清点出来的书籍名册,又见到了旁边堆放的一些被烧成残册的书,便问起了书院这回的损失。

    “旁的倒是没什么,就是损了些书。”胡宜向她解释了一番,然后开始冥思苦想,之后怎么尽可能把残缺的书籍补回来。

    陈松意看着她蹙起的眉头。

    美人忧心自然也是赏心悦目的,不过胡宜还是如初见那样恬淡、不必忧心更好。

    为此,她开口道:“不必太过忧心,书院缺失的这些书籍应该很快就可以补回来。”

    等余震一过,景帝的下一步就是对那几个世家进行清算了。

    像沂州王氏那样的千世之家,该有多少古籍孤本。

    财入国库,书籍就可归横渠书院。

    胡宜有些疑惑,陈松意却没有多做解释。

    反正过几日她就能看到了。

    她走过去,翻了翻那些被火烧得极其脆弱、轻轻一碰就化成灰烬的书籍,然后对胡宜道:“普通的应该没有问题,若是胡绩先生带回来的传承孤本没了,便告诉我,我去给师兄写信。”

    师兄下山来收集这些,就是为了让它们传承下去,横渠书院里的传承孤本,她猜天阁里都有。

    而这个时候,正好就需要天阁帮助了。

    尽管胡宜不知她的师兄是何方神圣,但她既然这么说,她便应道:“好。”

    “我帮你一起清点吧。”见没有别处要帮忙,陈松意留下了,“这样快一些。”

    横渠书院附近的小镇上。

    烈日下,一群书院学子在残垣断壁中翻找,陈寄羽跟纪东流等几人也赫然在列。

    他们满身尘土,手也被磨破了,却没有一刻停下。

    哪怕是年纪尚小的林詹,都在帮着将废墟上的石头移开,去找底下被埋住的人。

    他们如此,谢长卿如此,书院的其他学子也如此。

    本来用来提笔写字、拉弓射箭的手被磨出了血,白衣满尘土,不见风仪。

    远处还有马车过来,将重伤者拉去设在京郊义诊的医棚。

    那群勋贵子弟在天亮之后,也投入到了救援中。

    他们当中没有人喊累,也没有人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流民在帮忙做什么,他们也在做什么。

    一开始,那些前来横渠书院挑战,然后留在了这里的世家子弟还袖手旁观。

    可是当见到他们视为废物的勋贵子弟都下场之后,他们就再也站不住了。

    最后,都放下了身段。

    无论门阀,无论阵营,年轻人汇聚到了一起。

    ……

    时间转眼过去了七日。

    京城内外又再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几次余震。

    直到第八日上,地动才真正停息了。

    从京畿各地发来的伤亡损失统计也如雪花一般飞到了景帝的桌案上。

    尽管朝堂已经提前应对,可伤亡损失还是触目惊心。

    有很多的人活了下来,也有许多人死去,还有更多人失去了家园。

    京城西南边有两个县地貌永久改变。

    它们从此承载不了县的功能,只能撤销。

    余震结束后的第三日。

    在校场上吹了快十日冷风的囚犯们终于迎来了审判。

    灾劫过去,景帝开始真正秋后算账了。

    京城百姓刚从地动的余悸中缓过神来,就见证了朝野颠覆。

    三部尚书被判斩首,夷三族。

    负责修缮皇陵的大小官吏,除却主官陆云,全部斩首、夷族。

    看着甲士在墙上张贴出的告示,京城百姓倒吸一口凉气,议论纷纷:“按大齐律,唯有‘重罪十条’中的‘谋大逆’才有这样重的刑罚啊……”

    “什么是‘谋大逆’?”

    “‘谋’就是危社稷,‘大逆’就是毁宗庙、山陵及宫阙。担共谋者,不分从首,皆斩首。”

    “犯下这样的重罪,父族、母族、妻族,男满年十六以上者,斩;十五以下及女眷,没入奴籍;知情故纵隐瞒者,斩。”

    “天子这次一口气将朝中过半官员都下了狱,要让人彻查,看来是非常严重啊……”

    很快,他们就知道天子何以盛怒至此。

    半月前,景帝前往东郊皇陵准备封陵的时候,就发现皇陵被人修改,更擅动了先帝的骸骨。

    这些谋逆者所谋甚大,当日朝中过半官员就被抓进了狱中,包括那四部之首。

    通过审查,发现此事背后涉及到了以沂州王氏为首的数个世家。

    他们意图谋反,改动皇陵,毁坏龙脉,意图窃取国运!

    一旦成功,大齐历经三代帝王努力,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盛世就会毁于一旦!

    江山将如前朝一样,再度陷入战火之中,而边关也再无法阻挡草原人的铁蹄。

    他们会趁着中原虚弱,大举进犯,试图统治中原。

    甚至在地动之夜,城中军队就抓住了想要去炸毁护国神木、书院石碑跟西南角火药库的草原人。

    “——京师会地动,正是因为龙脉被破坏,引来了地龙翻身!”

    “这些世家大族完全是为了一己之私,给京城带来了巨大的劫难!”

    这样的声音在城中响起,再看到地动过后的满目疮痍,百姓的怒火都在瞬间就被点燃了。

    他们涌向了正在重建的菜市口,数着日子,看着进度,迫不及待要看那些王八蛋被斩首。

    ……

    户部很忙,作为六部之中硕果仅存的二部之一,他们既要抄家,又要赈灾。

    这一次京师地动虽然伤亡少,陛下的预判跟决断,足以让他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亟待重建的地方是真的多。

    原本以国库之力,要来重建京城跟受灾的几个县都难以承受,可现在有了从这些罪臣府中、别院中抄来的财物,顿时就解了燃眉之急。

    而且,陛下还在这个时候拿出了厉王殿下所提过的灰浆。

    这样的灰浆,在战时尚能够三日建城,在地动后用来恢复重建更是不在话下。

    纪东流第一眼见到这灰浆之能,人就差点欢喜得疯了。

    旁人或许想不到这种灰浆在非战时的用途,可对世代治水的他来说,这是他做梦都想要得到的宝物!

    当这种灰浆在京城的工坊里被制造出来,运送到横渠书院外的这座小镇上时,纪东流第一时间就冲到了最前面。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工匠搅拌,记下了每一个步骤,甚至找了机会进去自己上手。

    他比在厉王府的花园里亲自修建了一堵墙的景帝更痴迷。

    他不光自己上手去筑造,而且还一刻也不肯离开。

    他要亲眼见着这灰浆一点一点变硬,在三日内就建出一间牢固的房子。

    他对着粗糙的墙壁不住抚摸,爱不释手,甚至忍不住在墙硬化之后伸手去抠一点下来,要放嘴里亲自尝一尝灰浆的硬度。

    “我去,老纪你疯了!”

    跟他一起的人都怕他吃这玩意儿吃坏了,连忙把他拉回书院,要让游天给他治。

    纪东流却挣扎道:“我没疯!放开我!”

    那灰浆干了以后是真的硬,真的啃不动啊,哈哈哈!

    在地动后帮忙重建这几日,他的脸晒得更黑了,磨损的手因为这几日搅拌灰浆结了厚厚一层灰。

    游天给他看过,把人赶开:“没病,走开。”

    纪东流立刻跳了起来,在人群中一眼找到好友陈寄羽,拉着他的手激动地道:“寄羽兄,有了这灰浆,先祖留下来的治水之法我就完全可以在所有水患的地方都用上了!”

    他说完,不等陈寄羽回答就放开了他,在原地兴奋地转了两圈,高声道,“我恨不得现在马上就到春闱!恨不得立刻就通过会试、殿试去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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