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 宫门外的马车陆陆续续载着宾客离宫。
在陈松意跟游天进了宫以后,在家就一直处在担心状态的陈父甚至忍不住到门口来,在背风处等了一阵。
见到熟悉的马车回来,陈父才松了一口气:“回来了回来了……”
因为老爷执意要在这里等, 所以只能陪着的门房也松了一口气, 连忙叫开门。
还带着厉王府标志的马车来到家门口停下, 师叔侄二人从马车上下来。
他们进宫的时候怎样,现在就还是怎样, 只是喝了两杯淡酒, 脸上有点微微的红晕。
“什么时候去打一辆马车?”游天一边从车上下来,一边说道, “打上永安侯府的标志。”
他跟着陈松意坐同一辆马车进出,沾了厉王府的光, 没少被调侃。
尽管新的一年在京城待的时间门也没剩多久了, 但小师叔还是希望摆脱隔壁的光环,坐上自己家的马车。
陈松意应了他:“回头就打。”
本来也是打算要打的,他们进出坐这辆马车可以,总不能哥哥成亲以后还坐。
她说着,抬头见到了站在门边等自己的爹。
“爹!”她朝他喊了一声,问道,“外头这么冷,怎么不在里面等?”
陈父两手拢在袖子里。
他没说自己是因为担心他们两个在宫里, 放不下心才晃悠到了门口来。
永安侯府门前的灯笼照耀下, 他看着女儿跟她小师叔走上台阶, 见他们都神色清明,没怎么喝酒,而且看上去也都情绪高涨, 这才放下了心。
对着女儿的问题,陈父笑了笑,才道:“钟御厨包了饺子,你娘怕你们在宫宴上吃不饱,还做了很好吃的宵夜……”
“那当然吃啊!”
游天一下就把关于马车的调侃忘在了脑后,在他面前,就没有什么比陈母做的美食更重要。
他一马当先,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
陈松意则跟父亲一起往府里走,边走边跟他说起了今日宫宴上的热闹。
等父女二人到了正厅,宵夜也已经热气腾腾地端上来了。
看到父女俩也回来,大家都招呼他们快上桌。
年夜饭吃得早,他们出去逛了两圈,又看了两场皇家的烟花。
守岁到现在,不光是游天,所有人都是饥肠辘辘了。
钟御厨家的两个小子已经睡着了,等不到他们心心念念要回来放的烟花。
陈松意坐上了桌,看到桌旁一张张亲近的、洋溢着欢笑的面孔,真实地感到平安地迈进了新一年。
“吃饺子啦!”
衣服都还没换的游天端着刚煮好的饺子上来。
等忙碌到最后的陈母、钟御厨还有小莲跟老胡都上了桌,大家正式开始动筷。
吃的时候,还不忘说各种吉祥话。
对即将要参加春闱的,祝他们金榜题名;对在朝为官的,祝他们步步高升。
对年长者,则祝他们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因为知道陈松意擅长推演,显然上一次去江南贡院参加秋闱、如今坐在这里的沧麓书院十一人当初从她那里得到的都是批命,而不是单纯的祝福。
所以,哪怕很心痒想再得她一次“加持”,他们也都忍住了,就怕会提前从她这里得到结果。
要是能够高中也就罢了,要是听到这次自己会落榜,这个年到春闱开始前,岂不是都直接不用过了?
反而是没有体验过的纪东流敢问自己新的一年如何。
陈松意的位置正好在他身边,轻声和他讲了几句。
赵山长跟樊教习就看到自己的学生虽然还在吃,还在交谈,眼睛都看着松意那个方向。
两位先生对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一清二楚。
“好了。”赵山长开口道,“你们能不能考中,我心里有数。等过完年,接下来到春闱的这段时间门,我跟你们樊教习都已经想好了要怎么给你们分别提升。”
樊教习则道:“只要你们不松懈,按山长的安排来练,就算不行也能行。”
这句话给了众人莫大的心理安慰,让他们定下神来。
不错,论断命,那是学妹厉害,可论考科举,那还是要看山长的。
而且这次春闱录取的人数比过往哪一届都要多,他们考中的几率也就更大了。
“先生说得对,人定胜天!”
“就算考不中,这不是也可以直接做官,或者三年后还可以再来考嘛。”
席上的气氛又再次活跃起来。
不管是钟御厨做的北方饺子也好,陈母做的江南小吃也好,都很美味。
“哎哟!”有人吃到了什么异物,捂着腮帮把咬到的东西拿出来一看,“铜钱?”
负责包饺子的钟御厨一见就笑了:“好兆头啊公子!”
这是北方的习俗,过年包饺子的时候会在里面放铜钱。
“我一共放了十个,吃到就代表明年要交好运!”
听到这话,被磕到了牙的人顿时就高兴了起来,还拿着那枚铜钱朝着身旁的同窗好友炫耀:“各位,不好意思,看来明年我要——不对,今年我要先中进士了哈哈哈!”
“美得你!”其他人不服,也立刻伸筷向饺子。
希望从里面吃出好运的同时,咬下去也更谨慎了,怕崩飞了牙齿。
不多时,樊教习吃出了一枚,陈寄羽吃出了一枚。
跟陈松意说完话的纪东流笑眯眯地一咬,也吃出了一枚:“嚯!”
接二连三,钟御厨包进去的十枚铜钱很快就集齐了八枚。
饺子里就只剩下最后两枚了。
游天对饺子里的铜钱不感兴趣,他只埋头吃,却在吃下不知第一百个还是一百零一个饺子的时候,嘴里发出“咯嘣”一声。
众人看向他。
他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然后把被咬成两段的铜钱吐了出来。
游天面无表情。
其他人:“……”
老胡打破了安静,叫道:“就剩下最后一枚啦!!”
气氛立刻焦灼了起来,十枚铜钱,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到的!
看着桌上剩下的两盘饺子,所有还没吃到铜钱的人都伸出了筷子,想做最后一个好运的人。
唯独游天看破一切。
他看向了坐到桌前以后还没吃过一口的陈松意,见到她碗里的饺子,道:“肯定在她这里。”
正在找铜钱的众人动作一顿,看向她,就见陈松意从碗里随意地夹起一只饺子,然后咬下。
果然如游天所料,在她咬下的第一口,她就顿住了。
饺子里包裹的铜钱露了出来。
陈松意身上的气运虽然大部分散入了京城的大阵中,但还留下了原本的部分。
要在这些饺子当中吃到一个铜钱,完全不成问题。
她把最后一个铜钱剥离了出来,放在了碟子上。
无声地宣告了这次好运争夺战结束。
吃过宵夜填饱肚子以后,才到游天最期待的烟花环节。
大齐新年、除夕不设宵禁,便是官员也从年初一放假放到年初三,初四才回去上朝。
在皇宫的烟花之后,就是民间门自己的热闹。
他们在这里吃饺子的时候,外面的烟花爆竹声音从四面八方或长或短地响起,一刻都没有停歇过。
赵山长他们就继续待在厅内,不跟年轻人出去热闹了。
钟家的两个小子被烟花绽放的声音闹醒,睁开眼睛,被喂了一点东西之后就跑了出去,加入了在外头放烟花的年轻人。
尽管在侯府过年的众人之中,大多数人都已经成年,可这个新年因为还是跟长辈在一起过,所以都收到了压岁钱。
这其中也包括了游天。
小师叔混在年轻人当中,不光得到了来自赵山长他们发的压岁钱,还得到了师侄“孝顺”的压岁钱。
这一次,他没有再像拿到诊金一样,一股脑又转手塞给陈松意,而是挂在了腰间门。
在放烟花的时候,他腰间门挂着的那个钱袋就鼓鼓囊囊的。
随着他一点火,又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回来,在他的腰间门晃动。
“捂住耳朵!”
游天的声音一传过来,所有人就捂住了耳朵,然后看着被点燃的引线烧到了头,接着“咻咻”数声,烟花冲天而起,在永安侯府上空绽开。
皇宫里的烟花表演是一场盛宴,民间门没有谁放的烟花能够比得过它。
可是用上了天阁的配方,游天做出来的烟花更为精巧,不光在天空中能够放出图案,还能绽放出字。
京城的天空中,所有还没睡的人就见到烟花冲天而起,飞得比谁放的都要高,然后在硝烟弥漫的夜空中放出了图案,有花有草,还有铜钱元宝的图样。
“那是谁家的烟花?怎么有图案的?”
“好漂亮,好特别!爹,我也想要这样的烟花,不知哪里买的?”
许多同样在自己府里放着烟花的人都看到了,很是被吸引。
虽然没有皇宫制造的烟花盛大,但是图案如此精巧,是不是也能做出别的纹样送上天空?
见到游天放完了一轮,看到天上消失的图案,院中的众人回过神来,立刻争抢着要去放下一个:
“下一个到我了,我来!”
“好家伙,难怪游神医说要等他回来才能放,这么精巧!”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烟花,是不是能把我的诗文也放上去?”
本来在厅内一边观赏一边喝着小酒的赵山长他们也忍不住出来了,看着天上那些图案消失的方向,喃喃地道:“这……真能把文字放上去?”
话音落下,已经抢到了下一轮点火权的人就点燃了引线,连忙跑开。
跑到安全的地方回头下一刻,就又是“咻咻”数声飞上天空,这一次展开的又是不同的图案。
“山河永固!”
“国泰民安!”
身在宫中,正跟厉王站在高处的景帝也看到了夜空中绽放的字。
那绚烂的光芒停留在兄弟二人的眼中,尽管字迹在天空中停留只是片刻,可是后面再铺展开的图画更加盛大。
“那是谁家做的烟花?”
景帝发出了跟先前那些被惊艳的人同样的疑问。
皇家的烟花璀璨盛大,却远不及这一片动人。
在这个新年,简直是他收到最好的献礼。
“是永安侯府吧。”
厉王一眼就看出了制造者,“应该是游院判做的。”
游天是用火药术的行家,要制造出这样的烟花,对他来说也不在话下。
算算时间门,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府中,正是在放烟花的时候。
“哇噢噢噢噢——”
侯府内的院子里,老胡发出一阵惊叹。
前面那八个字出来的时候如果还只是惊喜,那到后面这幅写意风格的山河社稷图出来的时候,就是彻底的震撼了,就连陈松意在见到头顶铺展的图画时都怔忪了一瞬。
游天得意地笑了笑,满意于自己的烟花效果。
放完大的,剩下的烟花就是一些小的,没有那么震撼,也不用放完就跑开了。
钟御厨家的两个孩子拿着出自游天之手的烟花棒,满院子疯跑。
他们显然刚刚睡了一觉,现在又精神了。
放完烟花,所有人才又回厅中喝酒。
这一次,游天总算可以尽情畅饮,并接受着大家对他的惊叹跟赞美。
在一声声的吹捧中,小师叔毫不意外地喝醉了。
所有人都觉得今天很开心、很圆满,陈松意也有同样的感受。
尤其当子时一过,进入丑时的时候,她起了一卦,见到卦中厉王的桃花发动,看来是已经有了人选。
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他成亲,在离京之前就实现太后的心愿,也实现自己的期望。
她把睚眦把件放在了匣子里,里面一同放置的,还有在济州他送她的玉佩。
然后,她才安心地洗漱上床,坠入了一个无梦的安眠。
……
大年初一,祭祖串门,上山烧香。
尽管天气犹寒,但无论道观还是寺庙都是香火鼎盛。
在大半月之前地动的时候,京城周围的道观、寺庙跟庵堂没有受到波及。
他们大多都下山来,向受灾的民众施以援手。
于是,同朝廷跟风珉他们一样,这些道观、寺庙跟庵堂中的修行者都受到了民众的感激。
尽管昨夜欢聚得晚,睡得迟,但大年初一的一大清早,陈家人还是早早起来洗漱,一起去西郊的道观上香。
因为今日正是跟刘家约定好的相看时间门。
到了山上以后,两家正好可以偶遇,然后便让两个年轻人去相处一番。
游天没有留在家里,他也跟来了。
一家人到了西郊的山脚下就下了马车,一起走石阶上去。
上一次陈松意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这一次却是跟家人一起。
有些地方跟上一次不一样,有些地方却还是没有改变——
比如说台阶上的积雪依然没有清扫干净。
等到已经有很多人朝着山上去的时候,道童才提着扫把,慌慌张张的从道观里出来。
一家人踩着石阶上去,见到这个时候道观里已经来了很多人。
其中有平民百姓,也有达官贵人。
而一上来,陈松意就在这里见到了谢老夫人。
她跟谢夫人一起,经过游天这段时间门的医治,谢老夫人已经能够自己行走了。
她们还没有进殿,正站在广场上跟道观观主说话。
见到她,谢老夫人远远就认出来了,朝她招手。
陈松意便同父母介绍了谢家,然后带着他们走了过来。
道观观主在治疗足疾方面专精,但他从来没有见过有老年人能够像这老夫人这样,恢复到能够自由行走的程度。
他还记得陈松意,虽然她这一次的打扮跟上一次完全不同了。
当听到谢老夫人的足疾是跟陈家人一起过来的游天给她治疗的时候,观主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交流了。
谢夫人也在跟陈母说话。
因为今日是来跟未来亲家见面,所以陈父陈母都换上了新做的衣裳。
两人虽然不大适应华贵的衣饰,但是既然来到京城,儿女以后又是在朝中立足,所以两人都在竭力适应。
哪怕是同谢夫人这样的贵妇说话,陈父陈母也表现得足够沉稳。
这在谢夫人看来,令她对他们家的评价又升了一层。
尽管是江南农家出身,但是在不卑不亢这一点上,倒是像一脉相承。
这对夫妇跟程家的小气、功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由于双方今天都还有事,而且又是第一次见,交情不算深,所以在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分开了。
照着跟刘家约定好的园子走去,陈父陈母在前面说着话,合计着待会儿见到刘相夫妇该说什么。
小师叔跟道观观主走了。
剩下陈松意和小莲两人同陈寄羽走在一起。
小莲尽管在京城生活过,但却没有来过西郊的道观。
她被这里的景色所吸引,陈松意看她向四处张望,便给她讲解了一番这里的景致,哪个殿供奉着什么神像。
等到讲解告一段落,她收回目光,就感到走在身旁的哥哥似乎有一丝紧张。
“大哥。”陈寄羽听见妹妹叫自己,于是转头看向她,听她对自己说道,“你紧张?”
陈寄羽顿了一顿,才点头:“自然是会紧张的。”
陈松意便想到昨天宫宴上,厉王回去看他的准王妃人选的时候,可没有丝毫的紧张。
这或许是期待度的差距。
她想着,对看着自己的兄长说道,“不用太紧张,我跟你说点别的……”
然后,等左顾右盼的小莲收回心神,就看到阿姐跟长兄两个人在说话。
他们边说边走,越走越远,似乎忘了自己。
她想要追上去,却见到长兄转弯时侧脸上的神色变化。
她不由得就想起了初遇阿姐的时候,她在马车上对自己说的话。
那时自己刚刚没有了相依为命的父亲,又要从京城离开,前往人生地不熟的江南。
她的心中充满了迷茫,阿姐便让她取了两个数,为她断命。
阿姐告诉她,到她二十五岁的时候,会遇上她的良人。
小莲想到那时自己的反应,好像就是跟长兄一样。
她意识到,阿姐是在跟长兄说一些关于未来的、他的姻缘的事。
小莲顿时放慢了追赶的速度。
只是为了舒缓兄长的紧张,陈松意跟他说得不多。
主要就是提到了刘家小姐的性情,还有他们日后相处的一些小事。
再就是,他们以后可能会有几个孩子。
而陈家的第三代又会是怎样的性格,会有怎样的出息。
这样一番描摹,让陈寄羽瞬间门就忘记了自己先前在想什么。
当来到约定的地方,见到站在刘相夫妇身旁的刘恒乐时,他的眼前一下子浮现出的就是妹妹松意方才跟他说过的那些景象。
只不过先前里面的另一人还朦胧的身影,如今一下就凝实了。
“呵呵呵,永安侯。”
刘相见了他们,先同陈松意打了个招呼,“真巧啊,永安侯今日也来上香?”
尽管双方都心知肚明,今日是约定好来相看,却还是要做出一副偶遇的样子。
“见过刘相。”陈松意对他见了一礼,然后说道,“今日天气好,所以带家父家母上道观来一趟,上柱香。”
她说完,才又介绍了自己的兄长跟妹妹,“这是我家兄长,今年要参加春闱,这是我妹妹。”
“见过的。”刘相笑眯了眼,在陈寄羽对他行礼的时候点了点头,“上回去江南会馆会友的时候见过的。”
刘恒乐已经在新年之前就去了一趟横渠书院边上的小镇,见过了陈寄羽,刘相夫人却是第一次见这个自己的夫君跟女儿都看中的女婿。
一见之下,她也先满意了八分,再看到同样出身江南、令她感觉亲近的陈家夫妇,还有年纪轻轻就已经力挽狂澜、名动天下的永安侯,八分满意更是变成了十分。
她主动上前道:“陈老爷跟陈夫人初来京城,与我们家又同样都是来自江南,这说起话来就是叫人感到格外亲切。”
刘相夫人说着,走到陈母面前,携了她的手道,“这江南我是许久没有回去过了,道观我们倒是熟,今日你们不如就与我们做个伴,我带你转转这道观,你跟陈老爷给我跟我家老爷讲讲江南的事可好?”
刘相夫人释放的热情跟真诚毫不作伪,选择的话题也是相当迁就他们。
陈父陈母一下便感觉到了风珉跟裴云升先前说的,刘相一家的好相处。
刘相也过来了,陈父虽然不善言辞,但对着同为江南人,而且又在清查漕帮一案的开头劝说了帝王,对付大人起到了极其关键支持的刘相,他也说出了自己作为江南百姓的佩服。
听他这般诚恳的话,刘相一下子开怀不已。
果然是永安侯的父亲,看待问题的目光同她一致啊!
他当即对陈父一见如故,更想听听江南民间门如何看待自己,只对着女儿道:“我们说我们的,你们年轻人自己去逛逛吧。”
说完,两家父母就走了,留下几个年轻人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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