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来这里,兰玲就惊呆了——本丸上空笼罩着黑色的怨气,像有生命的雾似的,正在肉眼可见地蚕食着原本生机勃勃鸟语花香的环境,而就在这个时光机跟前,等待着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家伙。
本丸总管长谷部,微低着头,正以前所未有的恭谨姿态守在时光机旁。当面前金光一闪,他一直等着的人出现在时光机上的时候,这把主命至上的刀微微抬起了头。
“小小姐,长谷部谨遵主命,请您随我前往本丸中枢,契约刀帐。”总管刀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仿佛一个甚至没有智能的ai在读着什么上级下发的文件。
然而兰玲却无法在意这一点,当这把刀抬起头来的时候,她清楚看到了,他正在暗堕的,骨质的半边脸。
她怔怔地瞪圆了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么想,都想不出到底在什么情况下,这把一向沉稳的总管刀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然而长谷部已经转身,径自在前领路,像个无智能的ai在严格执行“带她去中枢”的上级指令。
兰玲只能跟上,现在这事明摆着,中枢那里一定有她想知道的事情,所以她一声没吭,沉默着跟着面前仍然在持续暗堕着的付丧神,走向了庭院深处。
本丸的中枢就是樱花树,072本丸以前就是这样,这边本丸当然也同样。兰玲远远地眺望长着樱花树的山坡,不出意料的,那里被一堆乌泱泱的付丧神围着,暗堕的怨气在整个樱花树周围缭绕着,在山坡上、田野中、花丛里,翻滚着、无声咆哮着,映射着暗堕中的付丧神们心中翻腾着的情绪。
兰玲跟在长谷部后面,面不改色地走了上去,付丧神们看见了他们,默默让出一条小路来,让长谷部带着兰玲走到了樱花树下。
怎么说呢?应该说不出所料嘛?兰玲看到了自己老师的尸体。
没有外伤,面色红润,表情……愉悦?
她心里堵得厉害,不由地憋了憋气,又把视线转向了旁边的另一具尸体。
这人她不认识,但联系上下文,这种时候能出现在这里,这具尸体生前一定姓“月下”。
他的死因倒是一目了然,看看他透胸而过的刀伤跟旁边手持染血的本体正在碎刀与暗堕之间艰难挣扎的药研就能想到。
兰玲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忽然抬了抬手,把一直被她忘在小本空间里的小倔孩子叫了出来。
小孩儿原本还笑嘻嘻地想说什么,但一看这个情况,脸色就立刻难看起来。
她往樱花树下走了一步,立刻就有不止一把刀拦在了她前面,长谷部的语气还是那么毫无起伏:“月下大人,前面就是本丸中枢,你确定要与小小姐抢这个本丸?”
小倔孩子停住了脚步,耸了耸肩:“怎么会,我只是想要拿个东西,要不你们帮我拿吧——就在那个鼓起的树根底下,我埋了块铁牌。”
马上有刀挖出了那块埋得很浅的铁牌,递到了小倔孩子手上。
小孩儿并不去接,只道:“这个,你们直接打碎就好,本来就是我为了可能发生的这一刻准备的。”
兰玲听了这话心念电转,却在看着眼前这样的情况之后沉沉一叹——说啥都来不及了啊。
那块铁牌意外地很脆,就好像已经埋在地底许多年了一样,虽然看起来锃光瓦亮的,但稍微一敲就碎掉了,从里面忽忽悠悠飘出一个灵来。
小倔孩子看着漂在半空的那个灵,第一次在自家的小姐姐面前露出了她的月球背面。
小孩儿勾起嘴角,脸上挂起一个冷笑来,眼神渐渐锋利起来,她微一抬头,摆出一张蔑视脸,开口道:“我这个人很少承诺什么,但一向是说话算话的。怎么样?我前面说过,你要敢搞事我就敢留你,这不是就留住了嘛。”
离地一尺处飘着的灵,可不就是半透明的老头儿嘛!他看到底下小孩儿现在的样子,忍不住生无可恋……不,死也无可恋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跟那只小怪物朝夕相处那么久,她的心性他是很知道的,现在眼看自己已经毫无反抗之力地落到了她手里,老头儿唯一能想到的自救方法就是——
他看向了一边沉默着的兰玲,希冀道:“丫头啊,你看这?”
兰玲这时候想起了来时候宗像对她说的话——你们俩师徒在关键时刻搞事情这方面可真是一脉相承!
然后又看了看冷笑着的小倔孩子,忽然就心灰意冷起来,觉得真是糟心极了。
她完全不报希望道:“老师,所以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搞出来的?”她把那三个字可是念得重。
想了想她又接着道:“剧本的话,我猜一下。是不是你把他引到樱花树下,先故意被他杀死,等他成功契约本丸中枢之后,药研最先赶到这里,当场噬杀了新主。”
老头儿一看这小丫头心平气和的态度,顿觉有戏,立刻恢复了一些从容。他语重心长道:“丫头啊,我知道你跟宗像,跟k世界来的那一帮子感情都不错,可是宗像这个人你知道的啊,他做事情的手段一向荤素不忌。”
小丫头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就听老头儿继续意味深长:“我知道,你跟那小怪物……小乖乖约定好了,由你来继承这座本丸。可是这座本丸不是暗堕本丸,本丸里的付丧神也不是暗堕付丧神,你是无法真正收为己用打包带走的,而这里的付丧神你又割舍不下,天然就成了宗像拿捏你的把柄,我这一蹬腿,你在这边无依无靠的,付丧神也捏在宗像手里,还不是只能任由他利用?”
兰玲的表情奇怪极了:“利用?——他犯得着嘛?他那个人有点过于鬼畜了,现在整个时政都被他死死捏在手里,能差我这点力量?你难道都没注意到嘛,除了我改变k世界历史之前,关于那段狗屎的所谓历史相关的事情他太过自来熟地征用了我的本丸,其他事情他全都没有勉强过我啊!”
老头儿十分不赞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他把你视作同伴,做事时都在顾及着你的立场,不想弄得你最后无法回兔子家去,可是现在是这样,将来怎样你又怎么知道呢?丫头啊,听我一句劝,人心总是经不起利益的考验的,与其到时候赔上自己,不如现在就干脆一点,你反正已经决定好了要回去了不是嘛。”
小倔孩子深吸一口气,尽力克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结印打鬼的手:“这句话听着是挺有道理,但这也得分人不是么!哦,这次也干脆,下次也干脆,那到最后身边还能剩下些啥?像你一样孤身一人到死吗?连做个套都是让自己的族人来杀自己!活得这么失败你有什么脸教训我姐姐!”
兰玲却沉沉地叹了口气,意兴阑珊道:“算了,和风。放他走吧。”
小倔孩子不可置信道:“姐姐!你未免也过于心软了吧!他可是给你惹来了杀身之祸!你就这样便宜他,放他安安生生去投胎?”
老头儿脸色一变:“你这不孝女,说什么呢!付丧神可是最忠心的了,这件事上,他们不管是忠于丫头还是忠于我,最后的结果都是好好地做丫头的刀!你在这里胡沁什么!”
兰玲无奈极了,看着老头儿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个笃信骗子送出去所有的钱还骂自己不肯给他钱霍霍的儿女们不孝的糊涂老父亲。
小倔孩子牙尖嘴利道:“谢谢夸奖哈,这句评价你一定对我父亲也说过,我这可不就是继承了父亲的遗志?”
兰玲又叹了一口气,打断了爷孙俩的互怼:“算了,和风,放他走吧,不管他这么干会导致怎样的后果,但他做这件事的初衷,确实是为了我好。”
小丫头这话说得苦涩极了:“就看在他拼着不得好死也想为我做点啥的份上,这件事的后果,我来承担吧。”
小倔孩子脸色大变!而老头儿却有些不安了:“喂,你说什么呢,什么后果的,别听那小怪物的胡话。”
兰玲轻叹口气,转头问道:“长谷部,你恨我吗?”
小倔孩子审视的眼神马上刺了过去,而老头儿笃定又些许不安的眼神也放在那把刀上,而兰玲却反而垂下了眼睛,没有看他。
总管刀沉默良久,轻轻说道:“……不知道。”
老头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怒交加!
他一直是笃定的,这样做的最终结果是对小丫头最好的,可是直到这一刻,他发现事情的发展完全与他料想的,南辕北辙。
老头儿终于慌了。口不择言道:“长谷部!你该死!”
总管刀听了这话,就像在接受一个平常的命令一样,干脆地一点头,语气淡淡道:“谨遵主命。”
说着毫不犹豫拔刀,调转刀刃的方向,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兰玲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毫不犹豫地,她运用新融入的空间规则,一个瞬闪扑进了长谷部的怀里,就像平时跟他相处时那样,张开手臂环抱住了他的腰,脑袋靠在他的胸前。
尖锐的刺痛从肋后传来,长谷部对自己下手毫不留情,所以难免收势不及,虽然在被抱住的那一瞬本能撤刀,但还是在怀里小丫头的肋下划出了一道长而深的伤口。
大股的血涌了出来,洇湿了小丫头的衣物,也染红了暗堕刀的眼睛。
“当啷”一声长刀落地,长谷部单膝跪地,扶住了疼得两眼发黑浑身发软的小丫头,语气再也不能保持平静淡然:“小小姐!玲你怎么样?”
他的声音是抖着的,手也是抖着的,但多年总管一个本丸的经历使他并没有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做无谓的纠缠,而是径直看向了药研。
入眼的是还在碎刀线上挣扎求存的暗堕短刀,长谷部马上掏出手机,喃喃道:“对了,还有072本丸的药研,我有他的号码……”
然而手机却被怀中的小丫头一把打掉。兰玲这时已经缓过劲来了,她苍白着脸,安慰心慌着急的打刀:“别担心,血已经止住了。你放心,我昨天刚刚突破了,绝不会死的。”
长谷部二话不说,撕开了她背部的衣服,仔细一看,尽管伤口确实长且深,但血确实不流了。
——完全蜕变成为器灵的兰玲,对于自己所有灵器的掌控程度,全都上了不止一个台阶,她自己的身体也包括在内。
长谷部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个现象让他感觉非常奇怪,但只要他的小小姐能好好的,他什么都不愿意去追究。
这时候兰玲开口了,她委屈巴巴地抓着长谷部的衣服,跟平时与他相处时那样,娇声娇气地控诉道:“呐,长谷部,你刚刚差点杀了我~”
这句话将长谷部重新拉回了刚刚几乎把他吓得神魂俱灭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僵硬起来,避开了自己心爱的小小姐背部的伤口,用力把她抱进了怀里。
暗堕刀的语气甚至有点哽咽,尽管这小丫头其实是在强词夺理,但他丝毫不为自己辩解,只后怕道:“是的,是我不好,小小姐怎样惩罚我都好,只要你能好好的。”
兰玲趴在他的怀里嗯了一声,语气里有一点小小的窃喜:“这么说的话,四舍五入你就欠我一条命咯?那么,用你自己来抵好不好?”
长谷部瞬间被这不讲理的小丫头击败了,刚刚还萦绕在他心头的,迁怒、怨怪,后怕、自责,心疼、矛盾……这种种的复杂情绪,被这臭丫头的一句不讲道理的胡搅蛮缠冲击得七零八落,再也找不回刚刚暗堕时的心情。
他无力道:“你这就是在耍无赖……”
兰玲尽管仍然苍白着脸,但眉头却舒展开来,露出了一贯会出现在她脸上的,狡黠的笑。这小丫头抬起小下巴,有恃无恐道:“我就是在耍无赖,那又怎么样?欠我的这条命,你抵是不抵?”
暗堕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终于还是遵从自己的本心,放弃抵抗,缴械投降。
他撩起小丫头额前的刘海,珍而重之地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无可奈何道:“抵,全抵给你行了吧?但那样的话,我就什么也没有了,连我自己都抵给了你,你要答应我,不要丢弃我,也不要故意把我弄坏……”
这么说着,这把刀的声音就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小丫头嗯嗯地答应着,声音糯糯地哄着。她张开手臂,相对来说实在不够长的手臂尽量环抱住打刀宽阔的背脊,手在他后脑勺上摸摸,而与此同时,她的视线越过了暗堕刀的肩膀,与半空中错愕的半透明老头儿四目相对,满眼睛里都是谴责——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良久,总管刀的情绪总算是平复了下来,他恢复了之前一贯的一脸严肃,动作轻柔地把小丫头拢在身后,站直了身体挺直背脊,回头对小丫头轻声说:“好了,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兰玲相信他有这个实力。
与072本丸的三日月靠着天生资质担起了整个本丸不同,这把总管刀是被老头儿着力培养才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老头儿会选他,原因很简单。
这把刀主控、爱操心、擅长政务、做事严谨,性格方面,又存在着很好拿捏的缺陷。
果然,这些年来,长谷部一直很努力,在他的倾力培养下,做得越来越好。
不管是实力、心性、还是手腕,现在的长谷部,哪怕把他放在一个世家总管家的位置上,他也能做得让人丝毫挑不出毛病。
所以说,论对所处本丸的掌控力方面,因为三日月不怎么爱管具体事务的缘故,这把长谷部对老师本丸的掌控程度,绝对要远远强于三日月对072本丸的掌控程度。
长谷部的提议听起来是个省力的办法,但兰玲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在这种事情上投机取巧,就完全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她从长谷部身后钻出来,忍着背部伤口的剧痛,对着刚刚围观了全程的,这个本丸的全体付丧神大声说道:“同理,我欠你们一次,所以,就像刚刚长谷部对我做的那样,你们每刃都有一次机会,在我身上留下一道伤口,让我以此重新换回你们对我的信任。”
长谷部勃然色变!他飞速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本体,摆出防卫的架势,正要说点什么,却发现他已经晚了一步。
一个粗粝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动她!”
兰玲不可置信地扭过头去,正看到她的药研小哥哥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就在刚刚兰玲说那句话的瞬间,挣扎徘徊在碎刀与暗堕之间的短刀心中涌起的,对捧在手心里的小丫头的保护欲,忽然就无比强烈起来。
这强烈的保护欲转化为了更加强烈的求生欲——他要活着,不但活着还要变强,要变得非常强,才能从本丸中其他暗堕刀的刀下保护好他手心里的小丫头。
已经完全暗堕的短刀走前两步,慢慢就变成了个散发着黑气的骨头怪物,叼住本体飘在空中,挡在了小丫头面前。
尽管嘴巴里面叼着刀,但他粗粝的声音却无比清晰:“最初想要她做我们本丸审神者的,是我;把她的事情细细地讲给我们那奇葩的大将,引起了他的兴趣的,是我;最后大将找上她,而她之所以会答应继承我们的本丸,最初的原因,也是为了我。”
骨头怪物这么说着,居然把一切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所以这一切的源头,其实就是我,你们如果对她有什么意见,那也只是毫无理由的迁怒而已,所以,有什么就都冲着我来。这个本丸的总管刀已经认了主,你们如果对她有意见,不愿意认主的,就离开这个本丸。当然,相忘于江湖倒也还好,但如果还想要对她动手,那么再见面,我们就是敌人。”
兰玲心里一直憋着的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
一到这里就看见生死边缘挣扎着的药研小哥哥,她心里能不着急?
怎么可能!就像药研自己说的,她与这个本丸最初的牵绊,确实就是他,到现在为止,如果说在这边本丸,非要找出一个她最喜欢的付丧神来,那毫无疑问也只有他这一个选项。
可是噬主导致的主动暗堕,过程是谁都不能插手的,这一关主要考验的就是坚定的心志,一旦活下去的心念稍有动摇,就有可能是个碎刀的结局,尤其短刀,生存值偏低,就更加危险。
这个时候小哥哥终于度过了这最关键也是最凶险的关卡,小丫头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后怕惶恐,哇的哭得好大声,一把就抱住了身前挡着的骨头怪物。
气势十足的暗堕短刀这下连气场都瘪下去了,他对这个在这种关键时刻还要从后面死死抱住他,实力演绎拖后腿的脱线小丫头,实在是毫无办法。
好在这个时候,本丸里的付丧神们也同样被这小丫头片子雷得不轻,大家翻白眼的翻白眼,摇头苦笑的摇头苦笑,纷纷表示,就栽在这小丫头手里了,他们也同样拿她没办法。
警戒解除,暗堕短刀终于能够恢复付丧神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来,去应付小丫头无穷无尽的眼泪=_=
既然这一关已经过了,小丫头也就可以放心地收取本丸——老头儿其实有一点说得没错,暗堕了的本丸付丧神,她是可以合并进入自己家里面,随身带着走的。
因为融合了红皮小本,她现在完全不担心两个暗堕本丸的付丧神之间会互相影响。
这时就几步上前,运起灵力轻拍樱花树的树干。粉光一闪,小丫头手上就多了一本刀账。
这个时候的兰玲可不像收取072本丸的那个时候,从下午直收到半夜,才好不容易搞定收工。现在几乎是在拿到刀账的下一刻,这本刀账就像泡沫一般消失在了她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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