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琪吹奏着《凉凉》,心情也的确如这曲子一般凉凉。

    经过这半日的疾驰,他已经想通了一切。

    任三郎…一定会被那个钻进钱眼里的任大郎留到懿州。

    赵祯这封“绝交信”…实质上毫无卵用。

    但赵祯的背后是道德礼法,诚如他所言,自己跟耶律槊古到底算怎么一回事?

    所以,赵祯这封“绝交信”一出,便在家国、道德、礼法层面上,彻底掐断了他与耶律槊古的这段感情。

    他们若不管不顾,再继续下去…他们这种行为,在社会学中叫“疯狂作死”,在政治学中被称为“反复试探底线”…

    好吧,不水文,总之,秦琪有宗族,有父母,他不能任性下去。

    这其实就是赵祯玩的阳谋。

    秦琪不会轻易放弃,萧观音出生后,就算到时候耶律槊古再反对,他也要将她接到真定府,让她做自己的女儿。

    姓萧的想害她?门儿都没有!

    念头通达后,这曲子也吹到了尾声。

    原本有些凄凉的尾声,竟骤然变得欢快许多,与这凄凉哀婉的曲风…极不搭调。

    这时,人群中陡然发出“咦?”的一声。

    笛声戛然而止。

    秦琪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皓首昂藏老者,着一身紫袍,戴着乌幞头,昂然立于自己两丈开外。

    他悚然一惊。

    紫袍知州?还是个古稀老者?身材昂藏?

    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是他!我去!我竟然忘了!早知道我走什么滑州啊!我折向西,走卫州不香吗?

    他六弟的孙女,那位温婉可人的小娘子还在真定府呢!

    他默默吐槽发泄着懊恼的情绪,脚下却丝毫不慢,快步趋前深深一揖。

    “孩儿秦琪,见过大爷爷!大爷爷身体一向康健?”

    那皓首昂藏老者颔首虚扶起他,爽朗大笑。

    “你真是小乙?你认得老夫?老夫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哈哈。”

    这老头儿在历史上可不一般。

    他的嫡亲孙女,就是宋英宗的皇后、宋哲宗的祖母、高太后高滔滔。

    他就是高琼的长子,高继宣高六郎的大哥,二品大员建雄军节度使、渤海郡开国公、知滑州高继勋。

    他与曹玮,是同一个级别的存在,妥妥的大能,远比其他武将高级。

    甚至二人打仗的本事,也难分轩轾。今年,他虚岁七十有六。

    曹玮死后,高继勋是北宋硕果仅存的名将,目前武将天花板。

    论打仗的本事,他六弟高继宣、曹八郎曹琮和孙继邺都不如他,刘平和葛怀敏更不用提。

    这时期的种世衡,处于飞速成长期,还不是十年后那个让西夏闻风丧胆的名将。

    此时的狄青和郭遵,都还不够成熟,郭逵还未束发,折继闵年龄与秦琪相仿。

    杨文广?呵呵。被远远高估的他,甚至还不如三进三出的郭遵。

    所以,高继勋是当世北宋第一大将。

    吃瓜六人组咱就别提了。对禁军而言,忠诚度的重要性要远高于能力。

    相对于人才济济、让秦小乙操碎心该如何安排的良相贤臣,这寒酸的武将阵容确实配不上那华丽的文官团队。

    秦琪长身而起,偷偷打量着面前这老头儿。

    秦琪认为,他与自己姥爷,同为赵三旧臣的孙承睿应该关系匪浅。

    于是他问道:“大爷爷,您与孩儿外公是同僚吧?”

    老头儿缓缓摇头:“孙小乙资历浅,能力不足,老夫与其只是泛泛之交,未曾做过同僚。

    不过他家孙大郎,老夫极为欣赏。若孙大郎不似孙小乙那般短命,必可加封开国公、拜宣徽使。”

    秦琪懂了,这老头儿肯定是秦万良的故交。

    果然,高继勋笑道:“令祖小乙哥与老夫交情莫逆。当初小乙哥出京任职时,都会将令尊交给老夫看顾。”

    秦琪这才恍然,我本以为是我家攀孙家高枝,不成想恰恰相反。

    高继勋颇为遗憾地摇摇头:“老夫有意与小乙哥结亲,奈何小乙哥认准了孙小乙家那小娘子,唉!孙家算是一步登天啊!”

    秦琪听得云里雾里。

    人家孙家地位不低,跟我爷爷这七品通判结亲,还算一步登天?这叫什么逻辑?

    秦万良竟有这般神奇?

    他自昨夜起,便一直在忙碌,至此才想起,那神秘道士始终未透露他的真实身份。

    如今他正好遇到历仕四朝、寿命比大宋还长的活化石,此时不问,更待何时?

    于是他躬身行礼,将那道士之事告诉了高继勋。

    高继勋抚须微笑,看了看四周的吃瓜人。

    “小乙,此地非说话之地。老夫听张驿丞说,你要连夜赶路?”

    秦琪早已归心似箭,他闻言道:“大爷爷,孩儿身上带有多道圣旨,急于赶回真定府宣旨。”

    高继勋哑然失笑:“似你这般孤身上路的钦使,老夫还是头一次见到。要不老夫派几个亲兵给你?”

    秦琪警惕地望向四周,压低声音道:“大爷爷,孩儿并非孤身行走,必有皇城司逻卒暗中相随。”

    人群中,一个瘦高的壮年汉子喃喃道:“这厮果然机灵!”

    高继勋秒懂:“走,小乙,随老夫至州衙后宅,咱们爷俩好好聊一聊。”

    高继勋的家眷均在汴京,因此他便与家仆、亲兵,住在滑州州衙后院的住所中。

    此时,一老一少正端坐于烛火通明的书房内,聊着那神秘道士。

    “小乙,你说那人,确实是令祖的爱徒,道号还是先皇所赐,其名玉阳真人赵凌志。”

    秦琪有些疑惑:“大爷爷,家祖还有徒弟?”

    这句话暴露出许多信息,人老成精的高继勋瞬间醒悟:这孩子什么都不清楚。

    于是他笑着颔首:“有,而且很多!小乙哥与马大郎多年挚交,也称得上春风化雨。

    吕大郎、杜三郎都算小乙哥的徒弟,陈二郎和陈三郎,与小乙哥亦师亦友。”

    吕大郎是吕夷简,杜三郎是杜衍,陈二陈三是陈尧佐兄弟。

    武将不似文官,不习惯喊字。

    高继勋年龄与陈尧佐相仿,比秦万良小十多岁,吕夷简和杜衍都是他晚辈,这么说没有任何问题。

    秦琪老爹秦二郎,是秦万良中年时才生出来的儿子,此事在这个五十少进士的时代极为寻常。

    吕夷简的四郎吕公孺,与张士逊的幼女定下婚约,张士逊已年过七旬,他幼女却尚未及笄。

    不过由此可见,秦万良的前半生,一定极为坎坷。

    秦琪不疑有他,当即问道:“大爷爷,家祖致仕之前,一直在皇城司任职?”

    高继勋颔首:“不错!自太宗时起,令祖便一直于皇城司任职并对其进行了改制,令祖对皇城司察子权力的限制,令知情者们都称善不已。

    老夫虽不知皇城司内情,但皇城司应还有令祖的传说。

    其后,令祖便隐于皇城司幕后,以通判之职监督各州府,改善了不少地方弊政。小乙,你还有什么问题?”

    秦琪觉得,秦万良绝对没有如此简单,但很显然,高继勋不会再告诉他任何信息。

    他犹不死心,试探地问道:“大爷爷,家祖是太宗潜邸旧臣?”

    高继勋颔首:“不错!时太宗仍为晋王,任京兆尹,令祖与家父几乎同时至晋王藩邸。”

    秦琪默默估算了一下时间,那应是西元971-972年间之事。

    秦万良是西元947年出生,在追随赵三时,秦万良已经二十五六虚岁。

    换句话说,高继勋仍在刻意隐瞒秦万良少年及弱冠时的遭遇。

    因为他看过秦氏族志,秦万良在十一二岁时,便已离乡投奔同乡而去。

    在这十几年中,秦万良一定另有奇遇,但高继勋不提,他也不好多问。

    高继勋见秦琪陷入沉思,便站起身道:“小乙,你既已用过饭,且有皇命在身,老夫便不留你,路上小心!”

    秦琪已经确定,高继勋一定知道不少秘辛。

    他站起身拱手道:“大爷爷,孩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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