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大郎脚步匆匆,赶向宫城。

    毫无悬念,他在宫城外,见到三五成群的一众文武朱紫贵,其中不乏各档次的勋贵。

    得益于他早起、从不寻花问柳的好习惯,他肾气极足,故而他耳力极佳。

    他听到有人戏谑。

    “嘿!三司一定是缺钱缺得厉害,这才想将本国公的钱骗出来!嘿嘿,本国公才不上当!”

    嗯,这是个真懂的天秀。

    他听到有人唾骂。

    “晏同叔为了刷政绩,脸皮厚到连裤衩子都不要了!吕坦夫,哼!依某看,应叫吕贪腐!

    那厮上拍马屁,中搞结党,下敛横财!将我大宋折腾得乌烟瘴气!百姓怨声盈野!”

    哟,这位还是愤青。

    他还听到有人抱怨。

    “官家为何不出面?任由东府和三司胡闹?这几日,老夫寝食难安,唉!拿不准主意啊!”

    “是啊,老夫亦如此。老夫觉得,此事决不像表面看来如此简单。唉!如何是好?诸位同僚,你们谁能支支招?”

    这些人,都是摇摆不定的。

    任大郎摇头苦笑,正要离去,突然听到人群中有人在侃侃而谈。

    “那招股说明书之中,已经将所有弊端言明,然而官家却并未阻止此事,以官家之仁厚,此事必然大有可为!

    诸公且听下官分析一二:

    一来,此事乍一看,貌似荒诞不经,但大半年前,谁能想象美酒能如此甘醇、四轮车转向不逊于二轮车、刀剑如此锋利坚韧?

    故而,下官以为,官家是在给咱们谋福利。诸公莫要犹豫,否则,将来恐怕追悔莫及!”

    咦?这厮竟颇有见地!

    任大郎来了兴致,顿下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说话之人身着绯袍,颌下三缕长须,三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秀,身材高瘦,周身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任大郎暗赞:好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好男儿!

    这时,人群中有人不以为然:“明仲,你说得好听!投了多少钱进去?”

    那绯袍男子拱手作答:“下官不才,与家兄凑足了五千贯。”

    说着,他珍而重之地从袖中抽出一张任仁济产的硬纸,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露出“股金铜钱五千贯”的字样。

    随即他迅疾无比地将这张纸收好,似乎生怕被人抢去一般。

    人群中一片哗然。

    “明仲!五千贯啊!你从何而来?”

    五千贯相当于后世近六百万,足以买下汴京外城一处清幽小独院。

    而现在,清幽小独院,被换成了一张纸。

    “下官将田产悉数变卖,这才凑足五千贯。”

    霎时间,这里人声鼎沸。

    “明仲太冲动!”

    “明仲,你不怕血本无归?”

    “明仲三思啊!”

    “明仲,你这是败家啊!”

    那男子摇头叹息,大有众人皆醉我独醒之怅然。

    他拱拱手:“诸公,听下官一句劝,若错过这次良机,将来必会追悔莫及!”

    他这句话,换来的是不屑,是哂笑,是关爱智障的表情。

    他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任大郎暗赞:好洒脱的汉子!

    他默默跟上那绯袍男子:“兄台且留步!”

    那男子顿足回首,微微拱手:“这位官人有何指教?”

    从他的反应来看,他显然没去过任店。

    任大郎笑着作揖:“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男子洒然一笑:“区区贱名,何足挂齿。在下泉州曾公亮,忝居礼部郎中,辅佐王太师,任集贤院校理一职。”

    任大郎暗暗心惊。

    小乙曾提过此人,这是未来的宰相啊!难怪目光、见解如此独到!

    他故作姿态,谦虚地道:“曾兄,某家真定府任昭辉,方才听曾兄之言,受益匪浅,还请曾兄不吝赐教,某家愿闻其详。”

    曾公亮顿生知己之感,只觉面前这儒雅俊朗之人极为亲近。

    于是他笑着拱手:“任兄不觉得在下哗众取宠?”

    任大郎摇头微笑:“不然!曾兄所言,句句在理,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真不愧为有文化的大商贾,他这马屁拍的…

    曾公亮笑纳彩虹屁:“在下与任兄一见如故,便为任兄解答一二吧,若在下说得不对,还请任兄见谅。”

    他将东西二市、物流整合的优势和弊端悉数说明,并做出最后总结。

    “任兄,此事虽弊端众多,但以官家之英明,不会不知,官家既如此安排,想来必有解决之道。

    在下信任官家和那秦小乙,是以愿倾家荡产、押上全部身家投资。”

    任大郎故作不知:“此事与某家那同乡秦小乙有何关联?”

    曾公亮微微一笑。

    “除了秦小乙,还有谁敢如此做?除了秦小乙,还有谁能让官家暗中支持?除了秦小乙,还有谁能解决这诸多弊端?”

    任大郎暗赞:不愧为能做宰相之人!果然思维缜密,见微知著!

    嗯…我严重怀疑,他要挖赵祯墙角,组建自己的商业帝国班底…

    好吧,那商业帝国有一多半姓赵,他最多算左手倒右手。

    任大郎此刻大概在想: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二人互换名刺,也就是名片,约好今晚戌时初同去潘楼吃酒,便拱手作别。

    任店太高级,任大郎怕吓到已一文不名、仅余一张硬纸的曾公亮。

    经此一事,他心中已有了计较。

    大概这次筹不到多少股金,罢了,我们任家来凑便是。

    他悄没声息地溜进宫城,径直去了东府。

    他甫一进门,便吓了一大跳。

    御花园内春光明媚。

    赵祯的心情,一如这明媚的春光。

    “张爱卿,如此说来,秦老太师仙去之前,为朕留下一位大能?”

    张茂实笑着拱手:“是极!官家,这一切,都是秦老太师以自身为引,斋醮祈禳做的法。秦小乙,便是秦老太师引来的大能!”

    赵祯再也坐不住,他站起身缓缓踱起了步子。

    谁也没发现,他的多巴胺正在急剧分泌,他拢在袖中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他已经兴奋到了极致。

    哎呀呀!如此大能,竟是朕的好女婿!好兴奋!好激动!

    唉!朕必须尽快生出女儿…嗯…最好儿女同时有!

    张茂实出言提醒:“官家,咱们说第二件事?”

    赵祯勉力按捺住心中激动,坐定后微微颔首。

    “官家,七郎一切顺利!如今一切按部就班!”

    赵祯颔首:“甚好!朕记住七郎了!此事若成,朕给他一个观察使!第三件呢?”

    张茂实组织着语言,小心翼翼道:“官家,七郎返程时折向去了丰州,虽有张亢全力协助,但王余庆仍渐渐控制不住局面…”

    赵祯微微摇头:“王余庆能力平平,但忠心耿耿,朕不追责。七郎可处理妥善?”

    这就是赵祯的用人原则:你可以平庸甚至愚笨,但必须忠心。

    张茂实见他不似生气,暗暗松了口气。

    “回官家,七郎与张亢联手杀了几个内鬼,笼络了几个亲宋派,警告了几个骑墙派,如今丰州蕃部已经暂时归心。

    此外,张亢已构建了完善的堡砦防御体系,即便蕃部反水,守御也没有任何问题。”

    赵祯笑道:“七郎做得不错!若丰州稳定,加上第二件事,朕给他一个节度观察留后。第四件呢?”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七郎便升到了从四品。

    张茂实彻底放下心来。

    “回官家,那人忠于大宋,七郎曾暗中唆使那娘子反复试探,他始终不为所动。”

    赵祯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人能力如何?”

    张茂实重重颔首:“他武功高于七郎,决断、大局观堪比大郎,冷静缜密不逊于五郎,可堪重用!”

    赵祯大喜:“既如此,朕便准秦爱卿奏请!如此一来,皇城司如虎添翼!”

    张茂实小心翼翼地问道:“官家,秦二弟真要致仕?”

    赵祯摇头:“不然!朕另有重用!此事你不要过问!”

    张茂实松了口气:“那臣便放心了!”

    赵祯哑然失笑:“你这厮倒也识大体!第五件事!”

    张茂实苦笑道:“官家,寿宁郡主不简单,她实为汴京江湖掌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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