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都雒城,定阳王府。

    敞亮的庭院里一架茵茵的紫藤格外惹眼,那架上垂着七八块金灿灿的铜牌子,迎着夏日的微风,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紫藤架下,一个赤足少女仰卧在竹席上,螺髻玉簪,鲛绡碧裙,手里握着一根尺长的竹枝,敲着铜牌,静如秋水的墨色眼眸里微微映着寒光,若有思量。

    “阿姊,阿姊,淑姊又哭了!”

    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呼喊着奔过来,至少女跟前,微微整理衣袍,恭敬作揖,“阿姊,淑姊哭着进了你的房间。”

    “把我鞋子拿来。”

    赤足少女坐起身,慵懒的理理衣裙,颐指气使。

    少年乖巧,自紫藤架旁取来一双云锦雷纹履,直接拎至少女身旁,替她穿在脚上。

    “阿姊,光这一个五月中,淑姊已经哭了十五次,每次哭都要喝酒,爹爹留下的桃花酒都快被她喝光了!”

    少年摇着头叹着气,十分不满又十分无奈。

    少女撇撇嘴,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小没良心的,你怎么不怕淑姊哭瞎了眼睛呢!”

    少年揉着脑门儿,急切的争辩:“怎么不怕,我已经跟大伯母说了许多次了,让她不要骂淑姊,那祁阳侯府的宋小侯爷就是好色,淑姊也没有办法啊,淑姊都看开了,你说她一个做丈母娘的,还有什么看不开的,非要天天骂着淑姊去妒忌,去争宠,不止苦了淑姊,也苦了咱们,爹爹留下给你做陪嫁的桃花酒都快没了。”

    少女见自家弟弟如此贴心,笑哼一声,“小鬼,等你娶妻,敢学宋家那浪荡子,不消你夫人妒忌,阿姊先把你腿打断!”

    少年头一缩,嘟着嘴满是怨气:“你是不是我亲阿姊,爹娘不在了,你就会欺负我!”

    少女摸摸小少年的脑袋,离了紫藤架,阔步迎去房中。

    魏朝妇人善妒,敢妒,以妒为德,是自宫里传下的风气。

    当今临朝听政的太后,便是妒名远扬第一人。昔日做皇后时,不止料理了先皇后宫的一众妃子,连先皇要赏赐大臣美妾,也被她通风报信,与那大臣妻子递了消息,二人里应外合,将一众美妾挡在了门外。

    大臣虽怒,却是个畏妻的,捶胸顿足,终是无言。

    而先皇听闻此事,也只是呵呵一笑,了之。

    魏朝王室乃马背上的民族,俗好骑射,女子彪悍,不似汉家女顾忌颇重,亦无温良恭俭的礼教约束,活的倒是酣畅洒脱,尤其在丈夫纳妾一事上,管的尤其严格。

    此般风气下,上至皇室王公,下至百姓黎民,竟多是一夫一妻琴瑟相和。

    偏偏,当今太后的堂侄女儿,就嫁了一个姬妾众多的浪荡子。

    少女撩起珠帘,进得闺房才看见,那黄衫女子已经醉醺醺的伏在案上不醒人事了,案子旁零零落落三四个酒坛。

    “雷伯,差人把淑姊送回去,另外,带上姑母赏的两条土蕃獒犬,我去会会宋小侯爷。”

    少女自戟架取下惯用的长鞭,脚步轻盈的出了王府,转而进了邻院。

    她便是定阳王留下的孤女,临朝称制穆太后的亲侄女儿,恒安郡主—穆安,方过及笄之岁,那少年便是她的胞弟,子承父爵,定阳郡王—穆端。

    穆家祖上乃是魏朝八姓勋贵之一,军功颇盛,但自魏都南迁雒城,穆家渐渐没了往日繁盛,近追三代,就出了定阳王和穆太后这一对显贵的兄妹。

    不幸的是,定阳王夫妇战死疆场,只留下一双幼子孤女。穆太后有意将一双侄儿接进宫里抚养,穆安当时虽只有十岁,却辞了穆太后一番好意,与年仅七岁的弟弟守在定阳王府。

    一晃便是五年。

    穆安没有忘记武将之后的身份,五年来,鞭法骑射,不曾有一丝懈怠。

    倒没想过,这一身好本事,今日要用来教训一个浪荡子。

    委实有些大材小用了。

    相邻的穆宅虽无定阳王府敞阔,也是重阁巍宇,气派的很,这便是穆安从叔伯父住的宅子了。

    定阳王无血亲兄弟,立下军功所得宅资奴婢悉数分与同祖从兄弟,因而穆氏一族老幼,虽无显贵高官,吃穿用度却也能比拟侯门,今日正是穆家六郎的弱冠礼,一众公子正聚于庭中嬉闹。

    宋小侯爷便在其中,一身绯色锦袍,风流玉姿,正环着一位男装女郎,手把手教人投壶。

    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她堂堂穆家,这宋小侯爷就敢如此撩拨穆家姊妹。

    穆安扬眉,长鞭一挥,牢牢缠在了宋玉手臂上,微微用力,便将他从女郎身边扯开,又是一抛,直接把人送到了两只嗷嗷直叫的獒犬跟前。

    宋玉素知土蕃獒犬的厉害,挣开缠在手臂上的长鞭就要后退,穆安却自背后扭住他的胳膊,逼着他又向前几分,将要被那獒犬咬住衣袍。

    “穆安,你放开小爷!”

    宋玉虽比穆安大上几岁,功夫却不如她,被她钳住胳膊完全动弹不得,看着那獒犬凶恶的朝他吼扑,又惊又恼。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穆端听见宋玉直呼胞姊的名讳,心下不乐意,冲牵着两只獒犬的家奴喊道:“放狗咬他!”

    家奴听话,缠在手上的绳子松了半圈,那獒犬便一口扑上去咬住了宋玉的衣袍,幸而穆安微微向后撤了半步,没让那獒犬吃到肉。

    宋玉受了惊吓,双腿都软了,本来扑腾着向后撤的双脚僵在原地没了力气,只红了脸,扯着嗓子吼:“穆安,你狗仗人势,放开我!”

    穆安听着他骂,向前一推一送,又向后一撤一收,宋玉的衣袍便又被那獒犬撕下一块儿。

    “宋小侯爷,你可中意我淑姊这位夫人?”穆安并未理会他骂自己的话。

    宋玉正在气头上,哪里有空细思量,歇斯底里吼道:“不中意!”

    “既不中意,本郡主明日就去府上接回淑姊,还请小侯爷痛痛快快的签下和离书,不过,我淑姊嫁你这两年,为你伤了不少心,她忍得,本郡主忍不得,今日,我这獒犬是定要尝尝负心郎的肉了。”

    穆安说着便把宋玉往前一推,差点儿送进了獒犬口中。

    宋玉嘶喊一声,竟吓得晕了过去。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公子都傻了眼,怔怔的张着嘴巴看着穆安,鸦雀无声。

    穆家六郎眼见宋玉晕厥,急忙凑过来劝道:“安妹,别为难小侯爷了,他毕竟是阿淑的夫君。”

    “马上就不是了,你没听他说么,不中意淑姊,既不中意,咱们穆家的女郎又何苦纠缠,明日去把和离书签了,嫁妆搬回来,然后本郡主就拿他喂狗。”

    穆安望着躺在地上的宋玉轻轻嗤了一声,扬手屏退家奴,收起长鞭回了定阳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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