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姮因宿醉,醒来已是两日之后的事了。
发现自己睡在牢里,着实惊了一瞬。
捏着眉心,依稀记得自己打了人,还调戏了武成王。
其他事却没多少印象了。
又在牢里坐了两日,仍旧无人来审,宋姮因坐不住了,问狱卒道:“我犯了什么事?”
狱卒玩味的看着她,“你可真是胆儿大啊,藐视皇恩,拒婚定南王,调戏武成王,啧啧,当朝三大权贵,你得罪一个遍,小姑娘啊,劝你好吃好喝两天吧,估计没多少日子了。”
宋姮因惊呆,她只记得摸了武成王的脸,还没摸到,怎么还有前面两档子事?
不过,皇上为何突然为她与贺长霆赐婚,偏偏还挑她喝醉的时候去宣旨?
“我想见定南王,可否帮我通传?”
狱卒好笑:“小姑娘,这里是死牢,还能由着你想见谁么?莫说是定南王了,再过两日,你连我都见不到了,只能去见阎王。”
“死牢?”
宋姮因一惊,看来这次闯下的祸真是不小。
罢了,安心等死吧。
就在宋姮因认命之时,贺长霆来了牢里看她。
宋姮因虽不记得自己做下的事,但听狱卒说来,确实给贺长霆办了难看,心有愧意,自人进来,便没敢抬眸。
贺长霆见人生了愧心,苦笑两声,问:“酒醒了?”
宋姮因抬眸看看人,无话,心道:你还笑得出来,当日我虽丢了人,你也没捞着便宜。
“阿因,你还记得当日的事么?”贺长霆问道。
宋姮因摇头,“记不真切。”
贺长霆眼眸微微有些亮了,解释道:“当日陛下为你我赐婚,你醉酒,拒了婚旨。”
宋姮因点头,“嗯,听说了。”
好像那不是她自己做下的事,竟还要听别人说起。
贺长霆笑笑,“悔么?”
宋姮因点头,“悔。”
“不该拒婚?”贺长霆眼底明显多了笑意。
宋姮因摇头,“不该醉酒,不该调戏武成王,若未醉酒,拒婚当是另一番情况了,也不至于让你太难堪。”
说罢,抬眸望望贺长霆,“我从未想过踩低你,可那日我拒了你的婚,竟还调戏武成王,朝臣怕是都以为,在我心里,你及不上武成王。”
贺长霆虽有失落,却未恼怒,轻叹:“在你心里,我确实及不上他。”
宋姮因要争辩,贺长霆道:“你听我把话说完。”
“你之前重伤,喊着‘景袭哥哥’,我们都以为是你在广平老家的情郎,怎么也想不到竟是飞虎,你既早就中意他,为何不与他表明心迹,为何眼睁睁看着他成婚?”
宋姮因僵在原地,脑子嗡嗡作响,良久,终于安静下来,问:“我喊‘景袭哥哥’,你们都听到了?武成王,也听到了?”
贺长霆苦笑,“你醉酒那日,还喊着‘景袭哥哥’,说什么姑母赐婚,他迟早是你的,我才知道,原来你待他,竟是如此情深。”
宋姮因痴痴一笑。
她只当武成王认错了人,才会那般宠溺恒静郡主,才会被人蒙蔽心智,着急要把人娶回去。
却原来,他没有认错人。
他中意的,是穆家郡主,不是穆安,不是阿灼,更不是宋姮因。
难怪,穆家郡主失了影踪,他首先想到的,竟是她把人绑了。
难怪,她告诉他,恒静郡主不是定阳王遗孤,他根本没当回事。
“原来如此啊。”
宋姮因低下头去,叹了叹,揉着眼角把泪逼了回去。
“阿因?”
察觉小姑娘情绪不对,贺长霆低下身子,想要去抬美人面。
宋姮因避开他的手,端然笑道:“王爷想多了,我不曾中意武成王殿下,更不曾想过嫁他,说什么姑母赐婚,不过是醉酒时的浑话,至于调戏武成王,大概是瞧着人生的貌美,起了色心,实在没有多少情深。”
“阿因?”
又是一声轻唤,贺长霆从这端然从容的笑意里窥探出丝丝冰凉来。
宋姮因背过身,不再去看贺长霆,“王爷回吧,是生是死,是我自己的命数了。”
这个飞扬跋扈的小姑娘,此时的背影,竟是如此瘦弱悲凉。
“我若不准你死呢?”贺长霆的音色沉闷,也透着些凉意。
“王爷,我拒了你的婚,还给你办了那样大一个难堪,让你颜面尽失,你毕竟是堂堂定南王,什么样的女子寻不来,何苦受此奇耻大辱,便如皇上所言,斩了我吧,也好全皇家与殿下的面子。”
声音有些颤抖,听得出小姑娘强忍着心里的怨气。
贺长霆一声长叹,“阿因,不能嫁武成王,你竟连生念都没有了么?”
宋姮因背着身摇头,“王爷别再提这件事了,生死之念,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
贺长霆没再劝人,站了许久,见人始终不愿回过头来再看他,抬步出了死牢。
听到贺长霆离去,宋姮因颤抖着身子坐下,眼泪才敢滚落出来,原来,错的荒唐的,不是武成王,是她自己而已。
她哪里来的自信,武成王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不是那具躯体,不是那个身份。
是她估错人心,错的贻笑大方。
在死牢里坐了足足一个月,宋姮因还是被捞了出来。
贺长霆交与她一桩密案,要她戴罪立功,去灵州密查尔朱荣先私自买进强弩一事。
宋姮因查阅案宗,发现这是桩极简单的差事,证据基本清晰,尔朱荣先私买兵马,已然有了不臣之心。
这一趟灵州跑不跑,实在无关紧要。
显然,这是贺长霆故意留给她的生机。
出狱第一日,宋姮因回府休整,直接找人牙子卖了府中的奴婢。
她后知后觉,才想到这些人原是武成王安排与她的,大概怕她不甘心,泄了什么秘密。
府中清净下来,宋姮因孤身收拾行装。
行装收拾好,夜幕低垂,肚子竟有些饿了,寻去厨房,锅明灶冷。
她拎了拎锅,又掂了掂勺,无从下手。
原来,她真的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离了奴婢连饭都吃不上的废物啊。
宋姮因自嘲的扬了扬唇角,
罢了,去软玉坊吧,那里有吃有喝,还有热闹看。
刚出厨房门,见穆端拎着匣子站在府门口。
“阿姊,饿了吧。”
穆端疏朗一笑,迎上去揽着人的肩膀入厅。
两人坐定,穆端摆了几个小菜出来,笑道:“都是阿姊爱吃的,我自己做的,快吃吧。”
宋姮因吸吸鼻子,迫不及待吞了一口,称赞:“我家弟弟真了不起,厨艺越发精湛了,我都羡慕阿允呢,这样好的郎君,哪里找去。”
穆端浅笑,给人夹着菜,劝道:“阿姊,等这次从灵州回来,辞了廷尉寺的差事吧,守着咱家的生意,做个富贵闲人。”
不似往常一般拒绝,宋姮因点点头,“好,办完这次差,我就离京了,跟着驼队四处看看,顺便盯着咱家的生意。”
穆端灿然,“说好了,不准一去就没了影子,你还有个弟弟苦哈哈的等在京城呢。”
“嗯”,宋姮因习惯性去摸穆端的脑袋,“聘阿允的事,上点心,我着急做姑姑呢,还有,你的身份万不可泄了,尤其是恒静……尤其是武成王妃,不可让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恒静郡主已对她起了杀心,若知慕容昊就是穆端,怕会对他不利。
“阿姊放心,我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
看上去同龄的二人,一个呼姊一个称弟,说说笑笑吃完一顿饭,已是夜色浓重了。
送走穆端,宋姮因折回府内,写了一封长信。
午夜时,叩开了贺长霆府门。
开门的是白奴,睡眼惺忪的望着宋姮因:“宋姑娘,找王爷么?”
“不,有封信,麻烦明日替我转交王爷。”
宋姮因将一个沉甸甸的信封递给白奴,脚步轻盈的回了府邸。
白奴还在发怔,却见斜对门的宋姮因背着一个小包裹,手握长鞭,纵马走了。
“奇怪,城门都关了,宋姑娘这是去哪儿?”
白奴只是嘟哝一句,也没多想,关上门睡觉去了。
第二日一早,贺长霆就起了,要往对门去寻宋姮因,与她交待些细节。
白奴急忙把人拦下,递出一封信:“王爷,昨儿半夜宋姑娘给您留了一封信,人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贺长霆蹙眉,拆开信来看,见自己送与她的那把锦凤短刀便在其中。
长长的一封信,清秀的蝇头小楷。
“长霆吾兄,见字如晤。单骑已过重山,请兄静候佳音……”
信笺虽长,却只是道别之词,并无其他不妥。
贺长霆捏着信笺,愣了愣,莫非她知道自己会派人暗中追踪于她,故意先行一步?
可她这样做目的何在?她迟早要回来复命的,不可能一走了之,否则便是一个逃犯了。
贺长霆微微一叹,不知不觉踱步去了宋姮因府邸,叩门,无人应。
白奴迎过来,解释:“王爷,昨日宋姑娘好像把府中的奴婢都卖了,小人见那人牙子来领人的。”
“卖了?”
贺长霆眉头皱的更紧,忙吩咐道:“快去查查,这座府邸是否也已变卖!”
白奴应下,立即去了。
贺长霆急忙去廷尉寺,遣两个翼卫往灵州方向追踪。
将午时,白奴查得消息,宅子确实已经挂到商行,还未卖出。
“拿钱买回来。”
贺长霆交待罢,打算去寻武成王问问清楚,他与宋姮因到底有何渊源。
还未出门,武成王竟寻了过来。
他安排给宋姮因的亲随,哪里会由着人牙子买卖,脱身而去同他报了信,他才知,宋姮因竟做此打算。
二人见面,一时相对无言。
还是贺长霆先开了口,“阿因的事,你知道了?”
武成王点头,“我也没想到,她会做这样的决定。”
“她到底为何这样做?”贺长霆拧着眉头,声音冷沉的问。
武成王摇摇头,“都是旧事了,多说无益。”
“飞虎,你何时变成这般模样,有什么一定要藏着掖着,阿因中意你,你若肯娶她,我不会为难他,也不会记恨你,你不愿娶她,明明白白说清楚就好,为何就是不肯说。”
武成王苦笑,“白狼,那日在牢中,她如何跟你说的?”
“你指何事?”
“中意我的一桩事。”
“阿因自是矢口否认,但是酒后吐真言,我知她口是心非。”贺长霆道。
武成王摇头,“她往日或许口是心非,但在牢里那次,必是真的了,我做下的事,她想必已经一清二楚,才会远走高飞。”
贺长霆疑惑:“你做了什么?”
武成王默了默,问道:“你还记得阿灼么?”
贺长霆轻颔,“那不是你的王妃么?”
武成王似笑非笑,轻轻摇头,“你觉得阿因的鞭法熟悉么?”
贺长霆一愣,“好像,还真有几分小姑娘的样子,你是说……”
贺长霆皱眉,摇头:“怎么可能?”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只能说到这里了,白狼,我已经做了选择,你骂我也好,替阿灼不值也罢,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武成王拍拍贺长霆的肩膀,步履沉沉走了。
“等一下”,贺长霆把人叫住,迎上去接着问:“那慕容昊呢,就是那个掏鸟蛋的阿端是么?”
难怪他与宋姮因,看上去亲密无间,却又干净的没有一丝男女之欲。
武成王微微颔首,拔腿走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