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宗祠对本地陈姓族人来说是一件盛事。

    特别是本次开祠还是因为有人考上举人要告慰祖宗,  陈家宗祠可谓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青壮们都穿上了自己最簇新的衣裳站在门口,站得稍往里一些的,基本都是族里有名望的老人,  他们头发梳得绷紧,  有些干瘦的脸上透着一些肃穆。

    最前头站着的是老陈头,  他黝黑的脸上难掩激动,  人活这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娶妻生子,养子生孙,希望自家能出人头地。

    在这困苦的前四五十年里,  老陈头被命运打磨,不得已接受了自己的平凡,  在儿子们逐渐长大后,又接受了儿子们的平凡,没想到,  转机来来自于自己的孙子!他现在站在宗族的最前排!

    他代表氏族上敬父母祖宗,  这样的荣耀,  此时此刻他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不,呸呸呸!

    眸光侧过,看着自己顶顶高、顶有书卷气、官气儿的孙子,  老陈头想:这不是他的终点!所有人都告诉他,  现在的康哥儿,只是起步的康哥儿而已。

    他要好好活着,  帮康哥儿关注这帮人,看着他更好、更好。

    而被所有人目光注视着的陈延反而十分平静,  他毕竟来自于后世,  但陈延内心还是怀着敬畏点香、上香、叩首,  听着族长唱词,他眸光轻轻向外扫——

    这个时代,能够出没于宗族宗祠的,果然都是男子。

    ……

    上午上完香之后,中午族中还办了一场酒席。

    不过这场酒上桌吃饭的多是男子,女子中仅有族长之妻、陈延奶奶以及几个族中名望较高的老妇人上桌,其他帮忙、办席的女子基本都在后厨逼仄的小厨房吃完了。

    尽管知道这是风俗,陈延还是略有些不适。

    作为今日的主人公,他坐在主桌,和几个叔伯长辈还有族长饮了几杯酒后,陈延以明日应了恩师之约要去拜访,不宜过多饮酒而推了。

    大部分人听到这里都是很给面子的,除了——

    “康哥儿,别人的酒你可以不喝,亲叔叔敬的酒,你不给个面子?”陈延出名,老陈家的众人都是族里簇拥的对象,陈多田现在面色微红,脸上带笑,显然也被人恭维着喝了几杯,有些醉了。

    “三叔,君子自持,我不胜酒力,明日会见恩师,不宜饮酒。”陈延八风不动,“不如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弯弯绕的……”陈多田嘟囔着,但他也不是理智全无,“好吧好吧,那侄儿就喝茶,不过得喝两杯哈哈!”

    两杯茶把人打发之后,陈延坐下,发现一旁的爷爷已经握紧了手杖。

    “丢人现眼的东西!”老陈头内心暗啐,这要不是在外头,他高地得把老三抽一顿,有这么拆自家侄子台的人吗?

    “三叔真有些不像话了……”陈安也在,小声在陈延耳边吐槽了一句,“越来越不像话。”

    陈延:“人多口杂,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至少在外人面前,还是要维持一下表面平和的。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一个半大男孩突然跑了过来,“陈延大哥!”

    族老一看自家孙子在人群里咋咋呼呼,有些恨铁不成钢,“叫啥呢!”

    “叫陈延大哥啊,爷,外边来了一辆马车,有人说要找陈延大哥!”小孩是来报信的。

    马车?

    陈延想到什么,起身道:“各位族叔、族老,许是有昔日同窗听说我回来了前来拜访,我先过去一趟!”

    读书人的社交大家都表示很懂很理解,纷纷摆手:“去吧去吧,我们同你爷爷说说话,取取经也是一样的,若是同窗请过来一起吃饭也无妨!”这席的味道还不错哩!

    陈安一听堂弟

    要走,立刻抓马,他一个笨嘴拙舌的人也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并不愿一个人留下来直面长辈,立刻也起身,说自己也要去看看。

    年轻人双双离席,并不影响席的火热。

    小男孩指了条路就回去继续吃饭了,行在路上,陈安问:“哪个同窗?怎么帖子都不下直接来了?”

    “可能不是同窗,也许是夫子。”

    “夫子?”陈安更不解了,“夫子怎么会突然来这里叫人传话,有什么话叫我传不就行了?”

    “也许是刚刚才查出来也说不定……”

    走了几步到了村口,同马车上的人一谈,破案了,的确是吕夫子差来的,他是吕宅的管家,在吕夫子家待了二三十年,是个一个嘴严精明的老人家。

    他说起陈家那老三,心里也是连连摇头:“那店子说是快要盘出去了,据老爷认识的一些人说,您家中那些方子都被卖出去了……”

    “卖了?”

    把下蛋的金母鸡卖了,卖的钱总有花完的时候,虽然短视了点,但也无谓了,留在川安这边的方子也不多,再加上以后的主要销售地在江南,卖了就卖了。

    怪不得三叔一家穿金戴银,也能理解了。

    不过——

    “吕管家何须欲言又止?”

    “我们还打听到,他把这方子卖给了县城东望酒楼的东家……”东望酒楼在川安也挺有名气的,算是第一大酒楼,不仅在川安有店,在隔壁的几个县也有酒楼产业,“据说卖的是分成利。”

    看管家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外加分成利三个字陈延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自家那方子对一个小吃摊来说也许有用,但对一个酒楼来说,也就小猫三两只。

    真要买,找厨师来多做几次,慢慢复刻绝对能大差不差,根本没必要分成买断。

    而且——

    “那管家可知道东望酒楼是几成利买断的这些方子?”

    管家轻咳了两声:“陈少爷,据说是五成半。”

    “?”

    “酒楼四成半,我叔叔五成半?”

    “是的。”

    “不仅如此,我家老爷还探听到他们在县衙那边以你的名头行一些方便事。都是小事,但——”虱子多了,也会痒的。

    听完了管家的话后,陈延头痛欲裂,他怎么也没想到,还未进官场,人生的第一大刀,就来自于亲人。

    回去的路上,陈安一脸怒容,“三叔疯了?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分利!五成五,他当别人是傻子吗?”

    陈延:“他哪里是把别人当傻子,他是把我们当了傻子!”

    以分利的形式把方子卖出去,得了钱,看上去也师出有名,东望酒楼的吞吐量也大,分给三叔的钱必然不少。

    这样的分成,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那么大数额的一笔银子,三叔就是接了……

    “三叔知不知道事情很严重!他不声不响接这么多银子我们都不知道,若来日被人捅出来,这甚至是行贿赂之事……”

    这事儿多干几年到后来就说不清了,那么多银子流入了陈家,就算陈延和陈安一点没花,外人也不会相信,只觉得他们是拿了银子就翻脸。

    “我看事情没这么简单。”陈延在心里把那东望酒楼家的人员过了一遍,“捧上大把的银票,家中有个十二三的姑娘……我听爷爷说,三叔还想让她跟我或者你相看。”

    “不仅如此,家里还有一个和三叔家女儿年龄相仿的儿子,他们还时常接触……”

    陈安听着听着,眼神逐渐呆滞,“康弟你是那酒楼东家意在你?”

    “他意在的不是我,是这个功名。”陈延叹了口气,“堂兄,此事不能就这么轻易了了,人心与欲望是无穷的。”

    三叔已经开了这个欲望的口子,体会到了这种‘走捷径’和‘利益交换’的快乐,要回来恐怕很难了。

    “你恐怕要去一封信到江南了。”

    “?”陈安不解,“怎么了?”

    “家有大事,恐怕的让我爹和大伯撑一撑事。”爷爷老了,终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况且,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关起门不管怎么闹,打开门,陈多田都是他们的亲三叔。

    明眼人会打听,知道找三叔攀关系没用。

    不懂眼的或者是也不管有没有用,只是想借势的依旧会黏上来,到时候偷偷的拿一点,谁知道?

    所以,只能打开门来干这件事。

    “康弟你是想……?”

    “我却有一些想法。”陈延偏头问陈安,“堂兄,你喜欢江南吗?”

    “不谈江南私塾,就谈风景、文风、地域,你觉得江南如何?”

    作为府城,江南自然是繁华无限,美丽摄人的,而且江南文风实在是好,书肆的书、一些酒楼的书生辩论、偶尔会有大儒的清谈客座,这都是川安没有的东西,陈安当然也向往过江南。

    所以他化用了先前二人一起踏春时脱口而出的小诗,“江南无一不美,怎了?”

    “那你觉得,来日定居江南可好?”

    啊?

    陈安一愣,“我还有私塾……”

    “夫子不是一直说着要把私塾发扬光大吗?”陈延道:“难道还能有什么比江南府城更适合把私塾名扬天下的地方吗?”

    让陈安去江南的私塾争当里面的第一学子,陈安满头是包夙兴夜寐后也觉得自己可能不行,但让他带领童生私塾前往江南然后把私塾做成江南有名的牌面,陈安的脑子里瞬间就浮出了那些画面——

    川安吕氏私塾,啊,不好进的,夫子很强,考中的童生、秀才不知凡几,入学蒙童如过江之鲫,他还得选……

    “好是好,但康弟你怎么突然提这个?”

    “我想让咱们家举家迁去江南。”

    “爷奶不想去吧?”毕竟故土难离。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前他想着有三叔照看,在村子里就在村子,现下……陈延觉得还是去江南吧,那儿也有村子、农庄,爹和大伯都在那边,爷奶在那儿生活会更有保障。

    “先不说,待会儿回去在席间不要同爷爷说这个,等下午他酒气散掉了一些再说。”饮酒头上说这个事,陈延怕爷爷气血上涌中风。

    “好。”

    两兄弟坐回去后跟没事人一样,绕着老陈头让他享受着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午,村里家里收拾残局,陈延和陈安投入了洗碗大业。

    秀秀很为弟弟高兴,但在后厨忙了一天,颇有想法的小姑娘还是嘟囔吐槽了一句:热闹都是你们的,我们这些姑娘丫头就只能在后头,出去多看看都要被人说不庄重。

    还是江南那边好些,至少码头周边摆席啥的都没有这样的。

    陈延拍了拍秀秀的肩以做抚慰。

    碗洗碗了,天色微暗,父老乡亲们都回家了,傍晚的村落,鸡鸣犬吠之声阵阵,还有孩童的啼哭声、妇人的喧闹声,相互交杂。

    而陈延和陈安走到正厅,发现老陈头正在炭火旁教子。

    教的子就是老三陈多田。

    他时而语重心长,时而板着脸,一副大家长的样子,叫陈多田收敛一点,但陈多田显然不以为然:“爹,你就是见得太少了!”

    “你不知道县城里那些秀才公家里都是什么样的!我们家出了一个举人一个秀才,我这样都算是低调的!”

    “况且当初我和招娣两个人大冬天推着车去城里卖豆腐,家里才一点一点把钱攒了出来……”他一副我是家里功臣,两个

    读书人读书的钱有我一份力。

    全然忘了当初是谁提供的方子,当初三房因为没有读书人可以单独存一份工钱时他与妻子的喜悦。

    老陈头一看他这不争气的样子就气得想打人,骂了两句,瞥见一旁的陈延和陈安,他才歇了火,炭火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让他整张脸都泛着暖暖的橙。

    “康哥儿壮哥儿来了,一起来烤烤火——”

    “爷爷,康弟有事跟你说,你来一下!”

    老陈头起身走了过去,陈安则坐在了炭火旁,陈多田一看他坐下,立刻伸过头来,“侄儿,我听你爷爷说你有了说亲的人,家里是做什么的,家中可有良田钱财?三叔这边有一个家中有资产的……”

    “光是嫁妆就有一个小庄子!一妆奁金首饰的那种!你想不想看一下?”

    他实在过分热情,陈安摇头,“不用了三叔,我有未婚妻了,等我爹娘回来就要说亲了。”

    “那给你介绍另一个,娶了妻纳个小也……”

    “不用!”陈安皱眉,“三叔,我妻子还没过门呢。”

    “你们就是迂腐,女子嫁了人不就从夫,婆娘还能嫌多?”他嘿嘿一笑,“你是还没开窍,到时候——”

    “陈多田!”

    在三叔还没有说出更下流的话之前,怒发冲冠的老陈头出现了,他眼睛里藏着一簇火焰奔到了那盆碳前面,用手杖打翻了炭盆,尽管陈多田躲得快,那烧着的红碳还是有几个落在了他身上,令他发出了尖利的叫声。

    “爹!”

    老陈头眼里闪过痛惜,但棍子并没有停,他抬起手,手杖像雨点一样落下,“我让你打歪心思贪贪贪!”

    “爹你这是在干什么?”陈多田被烫了之后十分恼火,又见棍如雨点般下落,他这半年来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即受不了反抗了起来,“你在说些什么东西爹!”

    “你是不是把家里的方子卖掉了?”

    “大哥和二哥都去江南了,我一个人在县里忙不过来,再说了我跟人说好了,他们不会去江南卖的!”他俨然一副我已经替大哥二哥着想过的样子。

    “好哇,那分五成五的利怎么说?!”

    竟是连这个都知道了,陈多田一愣,看了一眼陈延,而后身体微僵,他发现这个侄子在用一种很冷静、很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

    他有些心虚,叫道:“人家愿意给就给了!路上捡到钱你不要吗?”

    “你还在狡辩……”

    老陈头很伤心,“他们为什么愿意给你五成五的利你不知道?他们敢给你也敢要?你这是不把你两个侄子的前途放在眼里,你要被贪死了!”

    “我又没做什么事,他也没做什么事!哪里会做什么事!”

    “你们到底谈了什么——”

    在老陈头的连番逼问之下,陈多田终于坦白,“人家也不要什么,就是想跟康哥儿结个亲,那么大的酒楼掌柜,唯一的女儿,他们说了,当不了正妻当个有本事的妾都行啊!”

    他一副我为陈延着想的样子,“那姑娘挺不错的,长得好家里又有钱,他说了要是事成了年年都可以给家里千两银子,这是多好的事啊!”

    他一副拿银子好,纳妾好,我做的没错的样子让老陈头很深刻的明白到一件事,这儿子已经歪了。

    从憨且直变成了蠢且歪。

    而且,儿子正值盛年,他老了,真的老了,挥一挥棍子就开始大喘气了,有些事不能等了。

    他目光沉沉,心定了,反而不再打陈多田,也不再说陈多田。

    陈多田则以为自己的‘肺腑之言’打动了老爹,嬉笑着还想说话,就听到堂前传来一句:

    “壮哥儿,去把族老和里正长辈叫来,快

    !”

    “康哥儿,去把你爹也叫来!”

    “我要分家。”

    陈多田闻言抬起头,目眦欲裂,“爹!你在说什么!分什么家!我不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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