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一个不慎摔倒在地,膝盖手臂火辣辣的疼,可她不敢有一刻耽误,爬起来就继续跑。

    湛君还未靠近竹舍,便被长刀架住了脖子。

    她气喘尤未定,斥道:“尔等何人!胆敢如此!”

    湛君才平定下来,便听见鲤儿的哭声,她心中焦急,高声朝里喊,“鲤儿!”

    鲤儿听见湛君声音,哭着喊姑姑。

    湛君急的去推颈上长刀,“鲤儿不要怕,姑姑在!”她推不动那长刀,整个人气急败坏,积攒了一天的阴郁情绪整个爆发出来,她胆子大到去推挡她的人,嘴里不住咒骂着。

    尽管如此,那制住湛君的人也未表露出丝毫伤害之意,只因她实在美丽,哪怕她此刻狼狈不堪。

    鲤儿的哭声逐渐近了,他被人从竹舍里提着出来,看见湛君就挥舞着手臂喊姑姑。

    湛君喊着他的名字冲上去,一把将他夺下抱进怀中,戒备着往后退。

    “你们是谁的人马,作何找我们麻烦?”

    月不知何时已入深云,天地间昏暗一片,唯有面前灯火是眼前唯一光亮。

    四周尽是玄衣夜行之人,火光映照下,有如鬼魅。

    “我道这声音听着熟悉,想着该是旧人,原来竟是公主殿下,数年不见,不知可还识得微臣?”

    湛君如坠地狱。

    这声音,她熟悉的,是李雍。

    湛君强装镇定,“你待如何?”

    李雍越众而出,站到湛君对面,饶有兴味地看着湛君以及她怀中的鲤儿。

    湛君不由得将鲤儿抱得更紧。

    “既喊殿下您姑姑,这位想来便是皇孙了。”他笑一下,依稀能窥见旧日影子,“实在不枉此行。”

    湛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李雍曾是杨圻的部下。

    杨圻为大魏权臣,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魏元熙五年中秋夜,欢庆之时,杨圻率兵入宫,弑君谋逆,屠戮宗室,自立皇帝,篡魏为周。

    杨圻此般大逆不道,天怒人怨,各地纷纷起兵讨伐,自此天下彻底大乱。

    杨圻崛起行伍之间,有万人不当之勇,可谋逆之臣,天命不佑,称帝后不久便病死,几个儿子自相残杀,难成气候,不多时便被逐个击破,脑袋挂上了城墙。

    大魏皇帝没了,大周皇帝也已命丧黄泉,一时天下无主,于是各地诸侯,称王称帝,兼并不断,太平之日遥远无期。

    李雍是杨圻的得力部下,亦是杨圻的内侄,颇有威名,杨圻及其诸子尽丧生后,李雍收编了杨圻的残部,转入北境,占据幽云之地,怎会在此穷乡僻壤之地?

    湛君立时想到了元凌,恐他是为元凌而来。

    李雍从湛君手里夺过鲤儿,捏着他的下巴看他的脸,笑得志得意满,“大魏正统皇孙在此,谁敢不从?”

    湛君想要上前夺回鲤儿,被两个人按住肩膀,压着跪倒在地。

    鲤儿因为恐惧而大哭。

    湛君咬着牙,“如今各地尽是皇帝,大魏正统皇孙又算得了什么?”她放软了声调,哀求道:“我们不过孤儿寡母,天下大局,既无心也无力,看在你我昔日尚有些交情的份上,放过我们吧,你要皇孙,我找信物给你,有了信物,你说谁是皇孙谁便是皇孙……”

    “交情?”李雍冷笑道,“公主殿下,我同你可没有什么交情,倒是与你那情郎交情颇深,我刚好好久不见他,不如你写信,请他来,咱们几个好好叙一叙旧情!”

    陷入此等绝境,湛君一口气没上来,泛起心绞痛,倒在地上以手抓地。

    李雍手里捏着鲤儿,不怕她有诈,因此只是冷眼看着。

    鲤儿却不能看姑母受这般苦楚,于是张口去咬李雍的手臂,李雍吃痛,下意识松手,鲤儿连滚带爬跑向湛君,嘴里不停喊姑姑。

    电光火石之间,冷风滑过耳畔。

    李雍机警,立时抓起一人挡在身前,才不使利箭穿胸而过,惊起抬头,只见他带来十数人已尽数倒地,生还者唯他一人而已。

    李雍当即猱身上前要去抓湛君,被一支利箭阻退,没有片刻疑虑,闪身飞入草木丛中,于黑暗中消弭无形。

    湛君把鲤儿压在身下护着,此刻她仍旧喘息困难,鲤儿在她腰际摸索,找到一个药瓶,倒出一丸药,扒开她的嘴喂了进去。

    湛君的脸已涨成了青紫色,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好转,可也红润的不甚正常。

    鲤儿抱着湛君哭。

    湛君仰面躺着,双目难以聚神,迷迷糊糊看见一个人模糊的脸,正低头与她对望。

    元衍。

    湛君昏过去前想,我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湛君醒来时仍觉不适,胸口疼闷,鲤儿伏在她肩膀上低泣,那个人站在桌旁静静望着,一双眼睛未见波澜。

    英娘从外头进来,扑到床边便是一阵痛哭。

    鲤儿和英娘的哭声,湛君全都无暇顾及,她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身上,恰如他一般。

    他变了许多。

    又有人从外头进来,行至他跟前,急声道:“找不到小公子。”

    元衍怒斥,“怎么会找不到!”

    “除却小公子和刘先生,其余人……的尸体,已经尽数找到了……”

    元衍闭上眼,身躯摇晃。

    “我知道他在哪儿。”湛君从床上爬起来。

    “就在这儿的啊。”湛君声音颤抖,仍在不停翻动灌木丛,她急得要哭了,“他怎么不在这里!我明明叫他在这里不要动的!”

    元衍已经将唇咬破,他顶着一张青白的脸,一把将湛君从地上拽起来,咬牙切齿,“你知道是他,你还叫他一个人在这里!”

    湛君哭着说:“他在这里又不会有事的,他们围了竹舍,我得回去找鲤儿,鲤儿不能有事!”

    “鲤儿鲤儿!”元衍怒喝,“你眼里只有他是吗?当初是现在也是!你从来没有选过他,你就是不要他!”

    “你不要他。”

    他抹掉自己的眼泪,冷冷地看着面前哭泣的女人。

    湛君无力颓坐在地,除却哭泣,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如果元凌遭遇不测……

    她不能想象。

    她趴在地上,哭得不能自抑。

    夜里的风冰凉,一下下,一刀刀,将人凌迟。

    远处传来呼喊,“将军!找到了!”

    湛君猛地抬起头来。

    元凌被裹在披风里抱给元衍。他五岁了,长得那么高了,可现在缩成小小一团,睡着了,可睡不安稳。他会流眼泪,身体还不时会轻轻地抽搐。

    元衍将他小心翼翼抱住,脸轻触他额头,满眼尽是心疼。

    “找到时,小公子已经睡着了,趴在刘先生的尸体上……”

    一群人沉默不说话。

    湛君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再痛苦的哭泣也没有声响。

    元衍看着她,笑起来,嘲讽道:“你现在又哭什么呢?”

    鲤儿走到湛君身边,蹲下了身子,湛君自然而然抱住了他,让他趴在自己膝上,鬓角轻轻蹭着他。

    鲤儿小声问她,“你怎么了?姑姑。”

    湛君一时没有说话,鲤儿也乖乖的没有再开口。

    “鲤儿,昨天晚上吓到你了吧?”湛君柔声讲。

    鲤儿抬起头,眼里浮现惧怕之色,点头说:“我真的好害怕,那些人好凶,姑姑,他们是谁?”

    “他们是坏人,很坏很坏的人……”

    鲤儿变得很焦急,“那怎么办啊姑姑!”

    湛君拍他的背安抚他,眼神里没有半点神采,“没事的,有姑姑在,鲤儿不会有事的,不要害怕。”

    鲤儿最听湛君的话,她说不要害怕,他就真的不再害怕了。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鲤儿。”

    鲤儿仰着头,看着她,问:“那我们到哪里去呢?去找阿公吗?”

    湛君摇头,“阿公也护不住我们的。”

    鲤儿急了,“那怎么办?”

    湛君抱住鲤儿的头,忽然问他,“昨天那个抢你娃娃的小孩,你还记得吗?”

    鲤儿点头,“记得,他怎么了吗?”

    湛君捧起鲤儿的脸,告诉他,“鲤儿,那是弟弟。”

    鲤儿瞪大了眼睛,“那是弟弟?”

    元衍掀开了帘子进来,面无表情,“他们说你不肯吃饭。”

    元凌刚哭过,脸上泪痕未干,一双眼睛通红,看着冷漠的父亲,嘴一瘪,又哭了起来。

    元衍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擦他的脸,“你这样子怪得了谁呢?还不是你自己胡闹!”

    元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朝元衍张开双臂,要元衍抱他。

    元衍抱他起来,拿下巴蹭他的脸,“好了,别哭了,就问你下次还敢不敢?命都要没了,你要是出了事,我要怎么办?”

    元凌抽噎着,搂住了元衍的脖颈不撒手。

    元衍把他放下来,端了粥碗亲自喂他,“怎么就从家里跑出来了?”

    元凌不肯吃,小声说:“我恨他们,不想看见他们。”

    元衍把勺子塞进元凌嘴里,硬把东西喂给他吃,问他:“恨谁?谁惹你了。”

    元凌眼里又漫起了泪,恨恨说:“他们!包括祖母。”

    元衍喂粥的手停了下来,“祖母?恨祖母做什么?她那么疼你,你那么多兄弟姊妹,她最疼你。”

    元凌仰望父亲高大的身躯,眼泪从眼角滑落,他哭起来,话也要说不清楚。

    “他们说我是个孽种,我母亲不肯要我,我一生下来她就要掐死我。”

    元衍一瞬间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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