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听得了马主人的话,忍不住抬起头朝他瞥了一眼,而这一眼又恰好落在马主人眼中,叫他呆立当场。
元衍手中握着缰绳,他可不会因马主人那一番话退却。他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被拒绝,只是因为对方还不知道他能够开出什么价码。他自信满满,转过头,正欲再开口,便捕捉到那马主人一瞬间的神情变化。他只看一眼手边的湛君便知发生了何事,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果然,这马主人当即改口,“公子,我看中了你的美人,愿以此马相换。”
湛君猛地抬起头来,双眸睁大一副难以置信之色,手上用力到将元衍的手臂都抓得疼了。
元衍皱着眉,右手松开缰绳要去掰湛君的手,可还未及触到便被湛君狠狠抓住,湛君朝他死命摇头,一副恳求之色,可怜至极。
元衍无奈到要叹气了。他没去掰湛君的手,而是看着那马主人,利落说道:“这美人你得不到。”
湛君闭上了眼睛,已然要脱力了。
马主人收了和蔼神色,冷峻道:“那公子也得不到这马。”
元衍笑起来,“想来于君子而言,这马也不是什么不可交易之物。”
马主人神色冷淡,“它是可易之物,但只交换我想要的东西,若我要的东西得不到,那谁也不能拿走我的东西。”
“是吗?可是宝马与美人我一个都不想放手,你说怎么办?”
马主人一时色变,眼神示意左右,防备之意顿显。
元衍哈哈大笑,远远抛过去一个什么东西,不偏不倚正砸在马主人的肩膀上,马主人分神去抓时,元衍已提着湛君的腰将她按到了马背上,头脚一处,他高声对那马主人道:“我欠你一样东西,记住我的名字,日后你可找我讨要。”说罢,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引颈嘶鸣,围观众人恐为马践踏,纷纷避让,道路辟开之后,那马便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
市集一片大乱,手下乘马要追,马主人手握白玉坠,摩挲着玉上刻字,挥手制止。
元衍才停了马,湛君便从马背上滑了下来,连滚带爬到一树后,吐了个天翻地覆。
元衍心情甚佳,好整以暇靠在白马身上,看着湛君的狼狈样子,待湛君吐了个差不多后,他走上前,将水囊递给湛君。
湛君也不管面前此人就是造成她如今惨状的罪魁祸首,接过水囊就是一阵狂灌,漱了无数次口,才稍觉活过来些。
元衍还在一旁打趣,“看看你这没用的样子。”
湛君已被折磨到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力不足,心却十足有余,不肯朝眼前这恶人去屈服,等歇回了些力气,便喘着道:“我再没用,也不行小人之事,你与贼盗何异?”
看着湛君这副样子,她说什么,元衍一点也不生气,甚至还笑着点了点头,道:“你骂我呀?美人就是得天独厚,即使是开口骂人也不叫人觉得生怒,来,再骂两句听听。”
湛君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元衍又说,“你不说话了?觉着对着我这样的小人无话可说,也是,高洁的人谁会愿意与贼盗为伍呢?我还是与你分道扬镳,免得招人嫌。”说罢作势离去。
这几乎是朝着湛君的命门踩下去,湛君立时大呼,“不!别丢下我!我有错,我同你道歉。”
元衍再一次大笑起来,他逆光而立,笑容同日光一般明媚耀眼。
面前之人得意至此,湛君心中生出了对自己的无限厌弃。
“我承先生教导多年,即便不能称一句君子,可也该有些正直端方在身,书上写威武不能屈,我却因他两句威吓奴颜婢膝至此,简直丢尽了先生的脸,与其受这般欺辱,不如死了干净。”
思及此,她便用一种仇恨的目光望向元衍。
“这人欺我至此,我便是死了,也要落一句窝囊,这叫人如何甘心,我便是死,也要拉上他一起!”
湛君心中正盘算,听见元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好了,别不高兴了,瞧瞧我送你的东西,保证你见了开心。”
湛君心说谁要你的东西,正要出声反驳,但见元衍遥指之物,心神俱颤。
临城山水环抱,本就是风光秀丽之地,此时正值暮春,山青水碧,山野烂漫有如锦绣。
湛君被眼前景象美到说不出话来。
元衍在一旁得意,“我就讲,你必然喜欢。”然后拉起湛君往河边走去。
河水流得轻缓,河岸土地平整肥沃,生着如茵的绿草,夹杂着各色稀碎野花,像一条铺开的绣毯。
湛君就被元衍拉着躺在这绣毯上,闭上了眼睛,感受细风,花香萦绕鼻端,近处是流水潺潺,遥远有鸢的孤唳。
湛君的心便像河水,一下一下荡开了,最后空空如也。
她什么也不想了。
然后她便睡了过去,许睡了好久,也许只是一会儿。
她迷蒙着醒来,手掌撑在草地上,既湿润又痒,白马在不远处悠闲吃草,她这样呆坐了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此地似乎只她一人。
湛君惊慌起来,那人竟真的扔下她走了吗?那她要怎么办?他若果走了,她虽没了掣肘不再受逼迫,可她孤身一人,再遇上坏人,还能够脱身吗?
只要想起前几天的遭遇,湛君就会害怕害怕,只要想到日后或许还会有比这更大的危险,她便无法克服心中的怯懦,抱着胳膊低声哭了起来。
“你怎么在哭?”
湛君猛地抬头,眼泪还在流,眼睛里却尽是惊喜庆幸。
元衍了然,“你以为我不要你了,把你丢这儿了,吓到哭了,是不是?”
认下来会有些丢脸,所以湛君只是咬着唇红了脸。
元衍把捡来的干柴搁在地上,笑道,“我真想不明白,你没一点本事,胆量也不见得有多少,怎么就敢一个人跑出来?”
他说这话,湛君也开始问自己,她当初到底是如何想的,怎么就敢自己一个人出来呢?又想到她当初本就只在青云山附近,是被这人强掳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只能受他摆布,如今这局面,她有错在先,难道他便没有推波助澜吗?怎么还好跟她说这种话。
湛君更委屈了,哭的更大声了,伤心是显而易见的,大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元衍没想到湛君竟一发不可收拾,自己也懵了,他也瞧出来,这是真哭不是做伪,不明白怎么那么一句话就叫她成这样了。
“哎,你别哭了,莫要哭了。”
湛君仍旧在哭。
“你别哭了嘛,没本事没胆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不是有我吗?我肯定不丢下你,只要我在,你总没事的。”
湛君把脸从手臂里抬起来,元衍以为她不哭了,松了一口气。
湛君带着哭腔,“可你骂我,还吓我。”
吓倒是真的有吓,但说到骂,元衍有些疑惑,“我有骂你?你这就是诬陷了,我可从不骂女人。”
“你刚刚不就是在骂我?”
“刚刚?”元衍回想,觉得自己也委屈,“那就是骂你了?我讲的难道不是事实。”
正是因为是事实,所以才叫人难过。
元衍根本没把人哄住,他是无计可施了,于是干脆不管,起身离去,留湛君在那儿哭。
湛君顾影自怜好一会儿,终于不哭了,元衍饭都要吃完了。
他烤了一只雉鸡,下水捉了鱼,甚至还烤了蕈,饱餐了一顿。
他见湛君终于消停了,招呼她过去。
他这般若无其事,便愈叫湛君觉得自己先前做的事可笑,出于自己的自尊,她虽然腹饿,可也没有理会元衍,只装没听到。
元衍只要她不哭,别的都好讲,他喊她她不理,那他就带着东西直接过去。
食物送到眼前,湛君仍是有骨气地不打算理会,可是食物异香扑鼻,先前从未嗅到过,新奇之外,勾的人食指大动。
元衍给她留了一半的雉鸡,举到她眼前,“你可得相信我的手艺,再者说了,我可是不伺候人的。”
湛君不露痕迹咽了咽口水,她不想的,但克制不住,她仍旧不想认输,不接只问,“你用的什么香料?”
“你倒识货,西域香料,可难得。”元衍把枝子硬塞进她手里,“快吃,吃完要赶路,我还有约要赴。”
湛君心里劝自己,“我是被这从没见过的西域香料折服,可不是向他低头。”她接受了自己的劝说,理直气壮地接过枝子,又稍作克服,直接上了手去撕,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才入嘴,她整个人惊了,瞪着眼睛对元衍道,“这个好好吃!”
元衍已牵了马,闻言道,“都叫你信了,我可不骗你。”
湛君受姜掩教导,礼仪学的很好,可这野味美味到她差点要去吮手指,怕丢脸面才硬生生克制住了,坐在那儿回味良久,意犹未尽。
元衍牵了马过来,丢给她一块湿帕子。
湛君擦了嘴和手指,又拿水囊漱口。
元衍在一旁看着,道:“你还挺讲究,想来你家先生必有一番来历。”
湛君正打理自己,没听见这话,故也没有答,只把水囊递还给元衍。
元衍接过,说:“走,我们到亭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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