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衍十八岁,是个沉稳的人,他有满心的欲望,所以最善忍耐,可在湛君面前时,倒像是没有八岁似的。

    湛君听说他杀人,已是被吓住了,他明知道她害怕,偏要细细说给她听,还比划着给她看——

    “烧通红的一根针,这么长,趁他昏迷不醒,从他头顶扎下去,血都不见,人就死了。”

    湛君原不知内情,现下知道了,觉得他残忍,眉头已皱了起来,可转念想,那人要打死她时,心里可没存了慈悲,要不是有人救她,她哪里还有今日?要是为着他怪起对自己好的人,真算得上矫情了。可心下还是不大自在,只说:“他是个恶人,到底有伏诛的时候,你动手杀了他,脏了你的手。”

    元衍听了这话,笑她:“伏诛?你还想着律法能制他?不然说你什么都不懂呢,就算他打的是河阳王,凭着他老子的功勋,也不过关他几日,到时仍是作威作福,谁管得了他呢?”

    湛君沉默了会儿,又问他:“那你会不会有麻烦?”

    元衍望着她担忧的眼神,心软的不成样子,笑着说:“我做事一向干净,谁也拿不住我。”顿了下,又说:“往后必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有我在,谁也不能冒犯你。”

    湛君听了这话,忽然侧了脸,又低了头,静静的不言语。

    元衍把她侧颈看了清楚,雪白的像瓷,他忽然噎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直愣着站起来,说要走,湛君转过头来看他,脸上有微微的错愕。他又说了一遍要走。

    湛君看了一眼窗外,说:“外头天黑了。”她在挽留,她并不想他走,她依赖着他,就像先前时候。

    元衍听懂了她的话,可是更痛苦,求饶道:“可放过我吧!”爱人就在眼前,他倒是也忍得住,只是没必要折磨自己。

    湛君其实并没什么旖旎心思,只是不想他走,她并不知道两个情热的男女待在一处可能会发生的事,她只是想要同他在一起。

    湛君留不住元衍,他走了,湛君怅然如有所失。

    元衍又是好久不来,湛君的心如同外面的天气,阴沉沉带着湿气。五月总爱下雨,缠缠绵绵下不完似的。

    元衍不来,湛君的新朋友孟冲,也是好久不来。孟冲是个礼节周全的人,因来不了,还叫人送东西来平宁寺,带了话同湛君解释,说他上次伤着内里,并没好全,连日阴雨勾连出病来,躺榻上下不来,但又想跟见湛君,所以邀她到他府上去。湛君当然不去,叫那人带话愿他早日康复,孟冲后来又传话,说她不愿意去的话,他会好好养,一定早早来见她。湛君听了,高兴没有多少,不安偏多。她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偷窃的人,心中惴惴。

    湛君去找识清,见她在佛前添油,忙的脚不沾地,湛君连喊她都不忍,只默默走开。

    日子总是这样热闹一阵冷清一阵,好在平宁寺实在够大,逛好久也逛不完,到处走走也能开阔心境。

    这日湛君缓行至一荒凉僻静处,被几竿竹子吸引了心神。青云山上也有许多竹子,湛君在绿海中长大,岁月不曾停过,不经意就是十几年。

    竹下有流水,水声潺湲,湛君拽着一片竹叶,看着脚下微微晃动的竹影,一时间痴了。天上浓云翻滚,在湛君不知道的时候,珠子大的雨“啪嗒”砸下来,在地上碎了。湛君回神过来时,身上已湿了大半。

    远处露出亭台一角,湛君瞧见了,手挡着雨快跑过去。雨来的急,去的也快,只一会儿,雨便停了。鸟叫了两声,轻薄雾气在浇透的绿叶上漂浮,天仍重阴着。

    湛君恐还有雨,便想着回去,只这地她先前从未来过,方才为了躲雨又跑的急,这下子竟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叶上不时滑下两滴雨来,好些打在湛君脖颈上,凉的人不自主发抖。湛君抱紧了胳膊,快步走在长着青苔的小径上。

    不知走了多远,远远瞧见一个背影,湛君乍然欢喜,提着裙子追过去想问路。待离的近了,湛君脚步却忽然慢了下来。她觉得这背影隐隐有些熟悉,倒像哪里见过一般。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湛君忆起来,是见过的。那时候她找识清,也是一样乱转,结果不小心同人撞到一起,结果那人连个问候也无。

    定然是她了,那样高,浑然不像个女子,撞到她肩膀那一下,叫她疼了两三天。

    这样的话,倒也算有缘。

    湛君正想着,那人却转了一个弯,竟瞧不见了,湛君怕丢了她再找不到旁人,忙追过去,再看见她时,竟是脚下生了根似的,再动不了了。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

    亭子下有两个人,湛君见过其中一个,没见过另一个。

    天边闷过一声雷。

    那两人衣物挂着,一些地方裸露着,湛君离得远,却也瞧见了。

    怪道“她”生的那样高,哪里是个女人,分明是个男人。

    两个人缠着,像两条雪白的蛇,吐着血红的信子。

    湛君隔着雨听见了笑声,那女人倚在栏杆上,上半身在雨中弯曲的不可思议。湛君看见了她的笑脸。

    她也瞧见了湛君,笑容顿了那么一下,而后便对着湛君露出一个更盛大的笑脸。

    湛君转身便逃。

    湛君回到小院时天已经黑了,她撞开门,关也未关,摇晃着跌倒在榻上,人事不省。

    风吹门摇晃不止,屋子里一片黑暗。

    第二日老尼来送东西,发现了榻上烧的滚烫的湛君。

    湛君不知道自己生病,她在梦里。雪白的双头蛇,树那般高,黄色的冰冷的眼,吐着信子,张开了血盆大口,铺天盖朝她压下来……

    湛君大叫一声。

    “醒了!醒了!”

    老尼大叫着跑出去,湛君躺在床上,不停落着冷汗,湿透了。

    方倩从外头进来,湛君喘粗着气,没有抬头。

    方倩微蹙着眉,在榻前坐了,抬手去触湛君的额头,没先前热了,她稍稍放了心,说:“察觉了不好,该告诉旁人,哪能自己硬熬着?你知不知道,你险些没有命了。”

    湛君仍是不说话。

    方倩并不是个热络的人,见此便起身,又说:“往后注意些,不要再淋雨了。”说完这些,她自觉尽了心,便不再留,提步离去,快到门口时,湛君忽然开了口,

    “他什么时候来?”

    方倩知道她要找谁,并不回头,只说:“他来过,因有事又走,托付我好好照顾你,得了闲他就来了,你好好养着,想吃什么用什么就叫人去找我。”

    方倩走了,湛君低着头好久。

    湛君自醒来后便一直不怎么说话,只坐在榻上出神。

    湛君是个京城里突然冒出来的人,只极少的忍知道她在这里。识清不知道她病了,孟冲也不知道,元衍知道了,但是他有事情不在,湛君住在,十分冷落,清醒时希望有人来跟她说话,而这个人最好是英娘。在她眼里,英娘是她的母亲。

    可英娘不在,也没有旁的人。

    这天湛君正端着药碗,她嫌苦不肯吃,盯着门口那一大片光看。天终于晴了。

    有人出现在门前,挡住了湛君的那片光,于是湛君抬了头去看。

    “咔嚓”——药洒出来,碗碎了一地。

    门前的人走到榻前,坐下了,一张算得上熟悉的笑脸。

    “我不想失礼,但是你这里没人,我也就只好冒犯了。”她笑着说,见湛君仍呆呆的,笑意更深,伸出手抚摸湛君的脸,赞叹:“真是好美的一张脸。”又问:“吓这么厉害?”

    湛君如梦方醒,像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似的往后退,直到抵到墙上退无可退。

    她见状笑软了身子,侧伏在榻上,乌发散落,僧衣下的躯体曼妙,胸口起起伏伏像海。

    好一会儿,她才停了笑声,又坐起来,说:“吓到你真不是有意,我也不晓得那地方还会有人去。”

    湛君看着她,张了嘴话还没说出来,她趴在榻上伸手捂住了湛君的嘴,另一只手食指挡在唇前,做一个噤声的动作,笑着说:“可千万别问我是谁,俗气,你瞧,我就不问你是谁。”

    湛君只好把话咽回去。

    她却没把手收回去,还在湛君唇上压了压,称赞道:“你嘴唇真软。”

    湛君两只手抓着把她的手甩开。

    她不以为意,收回了手。

    她说:“我来呢,一是那天吓到了你,我过意不去,二来是你实在美丽,我想再见你一面。”

    湛君听了她的话,瞪大了眼睛。

    她看了又笑起来,安抚道:“别害怕,我只是看你生的美,又不是想对你做些什么,我欣赏你的美,但是更爱男人的身体,我喜欢那种快乐。”她看着湛君,挑眉歪头,“你那天也瞧见了。”

    她又变成了那天的蛇,在湛君耳边嘶嘶吐着信子,“他喜欢你,我也喜欢你,我邀你同去,一定是另一重的快乐,你感受过便不会再忘,只有无边的渴求……”她黏腻地叫一声,躺在了地上,怒目瞪向湛君。

    湛君低着头手忙脚乱系自己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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