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朔日,元衍由元承领着,前往北郊迎接元佑方艾夫妇。元承元衍骑马,元承多病的夫人则是坐车,一行倒也没有几个人。

    烟尘渐近,元承元衍下马,元承的夫人也由侍女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恭敬等候。

    许还有百丈远时,一骑越出车队,飞快到了近前,跳下了马,跑到元衍跟前欢快着喊了一声二兄,又转了头朝元承行礼喊大兄,最后向元承的夫人行礼,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阿嫂。正是元佑第三子元泽。

    元泽十四岁,瞧着还是个孩子,一张脸晒得通红,又流了许多汗,混着尘土,和成了泥水一道道挂在脸上。长嫂看不过去,叫了他到跟前,拿了帕子给他细细的擦。

    元承是长兄,因他骑快马,训斥他:“还没有马头高,跑这么快,摔了怎么办?”

    元泽赶忙请罪,低垂的头却拧了看向元衍,朝他做了个鬼脸。元衍瞪了他一眼,他才老实了。

    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车队已到了跟前。

    元佑坐在马上,远远瞧见了三个儿子。长子儒雅风流,次子轩然霞举,幺子虽幼,但已然能窥见日后风华,他为人父,观之心怀甚慰。

    元佑下马,元承元衍快步上前行礼,元泽慢一拍,也跟了上去。元佑笑着点了点头,道:“先入城,等到了家,再拜见你们母亲不吃。”元承元衍应是。元承夫人又上前行礼,都见过了,元佑上了马,元承兄弟三个也一并上马,等元承夫人亦入了马车,车队再次动起来,不比来时,算得上浩浩荡荡。

    元佑位高,又极善交际,路遇故人颇多,一一停下寒暄,等到了元府,已是黄昏日暮之时。

    元府大门洞开,元棹久等了一天,这会儿终于得见主人,忙上前迎接。

    元佑与元棹说话的功夫,队伍中一辆马车上走下一妙龄少女,玉骨冰肌,鲜眉亮眼,只略带不耐之色,乃是元氏双生子里头的姊姊,元希容。在她后头下车的那位,杏眼桃腮,盈盈动人,却是青桐。她瞧见元衍,眼里的欢喜盛得过满,直直泼出来,可她没有和元衍说话,也看也没有看太久,便转身往另一辆马车前,笑着说了两句话,递上了手。元希容见状,侧过脸瘪了瘪嘴。

    车帘微动,一只雪白纤细却并不年轻的手放到青桐的手里,侍女掀起车帘,一妇人弯腰出了马车,面目显露在天光之下,螓首蛾眉,威仪棣棣,不是旁人,正是方艾。元承等忙上前行礼。

    元承夫妇在前,方艾不过虚虚颔首,待元衍上前,方艾已是满面含笑,瞧着竟有几分慈爱,开口是:“我听人说,孩子大了留不住,我这个母亲留不住你倒也罢了,怎么佳妇也留不住你呢?你竟半年不回家,也不写信给家里,这样心野。”她说这话,除了青桐脸上有一些适时的羞涩笑意,旁人皆笑不出来,尤其元承夫妇,元承的脸色已算得上难看。

    元衍只是说:“母亲若是再多说一句我的不是,我可能就不回家了。”

    方艾听了佯怒:“真是我前生欠下的债!”

    元希容同她弟弟讲:“你瞧母亲,见了二兄,眼睛里再没有别人了,再看大兄和长嫂的,我都瞧不下眼,真怀疑大兄不是母亲生的。”元泽只当没听见,叫人喂他的马,元希容找不到同盟,气的咬唇跺脚。青桐问她:“青雀,你怎么了?”元希容撇过脸不理她,不一会儿又转回来,一双眼瞪着:“说了多少回了,不要叫我青雀!”说完甩袖离开了。

    元棹又过来同方艾行礼,请安罢,引着一行人入了门。

    行李冗杂,好一会儿才收拾停当,已经到了夜里,元府各处点起灯来,灯火辉煌。青桐此时才得了空闲,寻到了元衍,在他身旁默默站定。

    元衍正看塘里一支菡萏,他想起湛君插在瓶里的那支,这般时候,他尤其想她。

    元府家宴将开,侍女寻来,青桐朝那侍女略笑了下,那侍女知悉她意,行礼退下。

    青桐望向身侧之人,她的丈夫,心软如水,柔柔一笑:“二郎,该回去了。”

    元衍偏了头看她,脸上有温和笑意,同她道:“青桐,我记得你宁延三年冬天到的家里,你四岁。”

    提起旧事,青桐心里泛起甜来,“是,那天很热闹,你过生辰。”她倏然感叹,“日子过这样快,都已经十一年了呢。”

    青桐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她经过近一个月的舟车劳顿方到咸安城,元氏却只指派了仆妇来迎,她因此觉得受到了轻慢,念及自己失恃失怙,不免悲从中来,又忆起临行前兄长的嘱咐,更是忍不住流泪。元氏仆妇笑着同她告罪,讲夫人本是想亲自来接,只是今日是二郎君生辰,二郎君霸道,不许父母今日去做旁事,夫人没法子,只得失礼,来日必向她赔罪。

    青桐听罢,心里并没有好受一些,但仍要强颜欢笑,客套一番后,便跟着这仆妇入了城。元氏门前车水马龙,人群熙攘,仆妇领着她入府门,径直去拜见夫人。青桐一路低着头,那仆妇上前说话,她声音不小,青桐听得清晰,可那夫人并没有回应,因为她在哄自己的儿子。如此显而易见的轻慢。青桐眼里噙了泪,她因为难过而愤怒,于是第一次抬起了头。那穿红色袍子的小郎君一脸不虞,撇了脸不肯看他母亲,他母亲在一旁逗他,余光瞥见她,笑起来:“我哪里没有给你准备生辰礼?那不就是,看看,多漂亮的小孩,将来给你做夫人,好不好?”

    青桐无比感激方艾,因为她,面前的这个人,世间最卓越的儿郎,是她的夫君。她看向他的眼神是满足的。她已然十五岁,是个大人了,他们马上就可以做真正的夫妻,是彼此最亲密的人。她即将要拥有他。

    元衍将她的爱慕瞧得清楚,免不得对她怜惜。

    “青桐,我误你多年,并不强求你的原谅,唯愿你日后顺遂,有什么要求,无需顾虑,告诉我,尽我所能满足你。”

    这话青桐听不太懂,但本能觉得不安,心剧烈跳起来,她强自镇定:“二郎在讲什么?”

    “青桐,我并未将你视作我的妻子,十年来皆是如此,今日同你剖白,是不想再误你青春,我会同父亲母亲讲明,你我和离之后,元氏视你为亲女,我待你如亲妹,必不委屈了你。”

    青桐如遭雷击,这一刻她的呼吸没有了,心跳也没有了,她站在那里,因震惊而张着嘴,一动不动。

    元衍抬脚要走,青桐回了魂,顶着白蜡似的一张脸,拉住元衍衣袖:“二郎,我听不懂你的话,二郎,这是什么意思?你告诉我……”她目光哀怜:“求求你……”

    她并没有做错过什么,元衍叹息一声:“我所爱另有他人,青桐,如今抽身,为时不晚。”说完拿掉她攥他袖子的那只手。

    手中抓住的东西渐渐抽离,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即将离她而去,她仍保持着抓握的姿势,脸无人色,口中喃喃:“你不能这般对我……我这一生都在学如何做你的妻子,二郎,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

    元衍低垂了眼眸,掩住此刻心绪,他并不看她,“是我对你不起,你便怨我吧。”

    元衍离去多时,青桐仍站在原地,血自她唇上滴落,一滴,两滴,在她天青色的衣裳上开了一朵花。他最喜欢天青色。

    湛君擦完了身子,只着小衣,临窗坐下,拿巾帕拭头发。

    湛君最是畏热,今年夏天要比往年都要热,叫人难熬。今夜没有月亮,风也没有,燥热得很,活像个蒸笼。湛君擦完头发,已是一身的汗,忍无可忍,把襟口拉得更开了些,露出了大半胸乳,闭着眼睛仰着面,想着赶紧过阵凉风,却不防跌进火炉。

    她神色不耐地要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眼睛睁也未睁,“别闹我了,要热死了。”

    炙热的吻先是落在她脊背上,又一路往上,往前再往下,后顺着修长脖颈到她湿热的唇,又吮又咬。

    湛君不愿意,捧着他的头远远推开,“别闹,我才洗的澡。”

    “我再给你洗。”

    推也推不开,又给他闹得起兴,她也不再说什么,依着他施为。呼吸声渐重,喘息声渐急,她捱不住,叫出声来。

    他今天像是疯了一样,比前头任何一回都凶,她受不了,叫他停下,他又哪里肯,等到她哭了,他才轻缓些,捏着她的脸转过来,喑哑着声音:“唤我夫君。”她叫他这般折磨,心里如何没有气,绝不肯如他的愿,攒了好一会儿力气,才说:“你是谁的夫君?”此话一出,他倒停了一瞬,而后便是更加剧烈的疾风骤雨,不肯给她片刻喘息。

    清晨,湛君从榻上醒来,缓了好一会儿,坐了起来,听见窗外潺潺,竟是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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