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倩见了方艾,虽行佛礼,面上却带着笑,双目盈盈。

    方艾将她这妹子整个仔细瞧了,又将上回相见时的画面又忆一遍,今时往日比对,并没找出什么不同来,心下稍松,接着便说起老话来:“到底我只是你的阿姊,管不得你,你不听我的话,落了头发到这不见人的地方念那伤脑筋的经,血脉亲缘一点不顾,难道叫亲者苦痛也是佛祖的慈悲吗?”

    方倩只是笑着听,并不答话。

    方艾拿她没有办法,低了头哀声叹气,自惆怅一会儿后,道:“不过出家也有出家的好处,只要什么都不管,又哪会有烦恼呢?我现在真恨不得剪了头发也跟你入了这沙门,咱们姊妹两个作伴,你除了这一件事上不得我的心意,旁的都叫我满意,我若是日日只对着你,绝不会生这许多气!”

    方倩笑道:“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是不如意到了一定境界,倒要听一听。”

    方艾本就存了倾诉的心,便一点不隐瞒,将近日烦忧之事尽与她说了,抱怨道:“你说,我是造了什么孽呢?我现在是做什么都没心思,偏人多事烦,要不是到你这里,连个清净也没有。”

    方倩听皱了眉,却不发一言。

    一时两人各怀心事,对坐不语。

    圆真进来,见着方艾,因她不认识,行了礼后便站住了不说话。

    方艾恐误了她事,便道:“也不必防我,难道我还能害了她去?”

    方倩笑了下,对圆真道:“有事说便是。”

    圆真禀道:“圆慧师兄方才来过,说莲台那位贵客病还未见好转,问法师可要去瞧瞧。”

    方倩听得“莲台”二字,眉突了一下,下意识去瞧对面的方艾,恰好就被方艾看进眼里,低下头暗道一声糟糕。她这阿姊最是了解她,她方才那一瞬间的慌乱,必然叫人瞧出端倪来。

    果然,方艾的目光已转作探究,方倩在其注视下面不改色对圆真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圆真方退下,方艾便厉声质问:“怎么,你竟有事瞒着我?”

    自方才起,方倩便在踌躇。她直觉认为元衍要和离另娶的便是莲台那位,只是这儿女情长的家务事她并不想管,可又担心兹事体大,倘若不告知,将来必定招致埋怨。现下倒好,也不必为难了。

    方倩瞧着圆真提着一篮荔枝敲开了那破旧的木门,进了去,一会儿又出来,身后跟了那仙姿佚貌的小娘子,便转了脸去看身旁的从姊,见她蹙着眉,眼睛盯着人动也不动地瞧,一张脸上变幻莫测。

    待人回了去,再瞧不见了,方倩听得身旁人冷笑,语气甚为不善:“不知好妹妹还帮着瞒了我些什么?”

    方倩皱了眉道:“我素知同二郎相关的事,阿姊总是急切些,可也不该如此,这话太伤情分,阿姊竟不顾虑的吗?”

    方艾脸色几变,最后说:“你也知我最在意他的事,你知道了不告诉我,反倒替他瞒着,难道不是伤我的心?”

    方倩道:“他求到这里来,我若拒了不管他,叫阿姊知道了,今日未必不怪我,我虽知他与这小娘子有些情谊,可又怎能料到他竟是要做这等翻天的事!左右我是个断了情的出家人,这等子事本就不该管,如今想来,是我一开始就做错了事,阿姊怨我,我倒也不冤枉,要是在问我有无什么隐瞒,我朝佛祖起誓,是再没有的了。”

    她说这许多话,倒叫方艾冷静下来,心里头生了许多愧,同她道歉:“都是那讨债鬼造下的业,我方才是太急了些,阿倩你原谅阿姊,宽宥我的不是。”

    方倩神色不变,只说:“一家子骨肉,阿姊讲这话难免见外。”讲的方艾又是几番神色变换,头又隐隐疼起来。

    方艾揉着太阳穴,苦声道:“他与你素来亲近,你也一向知道他的为人,你给阿姊出个主意,这件事我该如何?”

    方倩道:“阿姊果真气糊涂了,竟问起我来,男女间的事儿,我哪能看的明白?非要说两句的话,阿姊你自己儿子什么脾性,你自是清楚,他自小主意就大,定下就难更改,要是逆着他来,不定闹出什么来,阿姊思量下,自行取舍吧。”

    方艾别了方倩,一路头疼着回了家,歇了会儿,着人去叫青桐。

    她自思量了,到底舍不得青桐,到底是她培养了十年的而妇,连头发丝都是顺着她意长的,哪是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狐狸能比的?

    青桐很快到了,见方艾面色不佳,行了礼后忙上前询问。

    方艾抓着青桐的手,嘶着气同她道:“那人我今日见着了。”她虽没说见着了谁,但青桐哪里听不明白,当下愣住。

    方艾又道:“我讲公道话,生的是比你美。”青桐脸色又白上三分。方艾手上加了力气,“可是你才是我认定的儿妇,旁人谁也比不了你,你可明白?”方艾看她还是呆愣,又狠狠攥了她手掌,看她回了神才松了力气。

    “我的心虽是向的你的,可是咱们家里是个什么境状,你不是不知道,我定是前世冤孽太重才生出这么一个儿子!我不敢惹他,但你是我放在心上疼的,怎么舍得叫你委屈,不如今日我做了主,接了她到家里,叫她给二郎做妾,这一辈子越不过你去!她家里不是个有权势的,将来还不是要听你的话?有我在,她绝不敢放肆!”

    青桐心已然凉了透彻。面前这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个巴掌似的甩在她脸上,她不免悲凉地想,那女子因没有权势将来要听她的话,她也是因为没有权势所以现在也只能听话,不然呢?说她不愿意吗?权势,倘若她父亲没有战死沙场,如今镇守一方,倘若她的兄长不只是一个小小的镇远将军,她今日还会听到这些话?说到底,她与那女子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可她有他的爱。

    面前的人等了太久,脸上渐渐有了不耐。

    郭青桐略低了头,再抬起脸时,上头已是自若的笑。这是她的本事,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能组合着做出各式样的表情,且随时可以变化,无往不宜,她永远得体、大方、周到。

    她笑着说:“母亲问我?我向来是听母亲的,难道母亲还能不为我好?”

    方艾也终于又笑起来。

    方倩自和方艾分离,立马喊了圆真,叫她即刻去找元衍,要他立马过来。

    圆真匆匆去了,方倩还想到莲台去,可思前想后,还是坐定了。只看天是个什么意思吧。

    郭青桐听说如今人在平宁寺,惊得张大了嘴,忙对方艾道:“这怎么使得?也太委屈她了,现今咱们一家子都在这里,再没有更团圆的时候,这时候不接了她来,要等到何时?”

    方艾当下很是意动,如果现在接了人过来,因着礼法,她只能做妾,再做不得妻,便是再闹也闹不出什么来,还能为了这么一个人,面子里子全不顾了?万万不能的。

    方艾笑道:“你说的很对,天色还不晚,你我同去,算不得委屈她,日后她也感念你的恩德。”

    郭青桐表现得一如往日收到夸赞时那般,微微垂首微笑。

    湛君的门再一次给人敲响时,她正在收拾东西。

    孟冲自上一次离开后,很久没有再来,却也没有把她忘了,常叫人送东西来,多到放不下,堆的到处都是,这屋子本就算不得宽敞,如今更是逼仄。她近来本就病着,躺了许久,觉得不甚自在,便想着寻些事做,看着遍地杂乱,想着不若将东西都归整了,日后还时也便利。

    她辛苦了一个午后,大功将要告成之际给人打断,心情并算不上好,但也只好耐着性子去开门。

    “何事?”

    她开了门,见门外一群人声势赫赫,尽是生面孔,不免呆愣。

    平成殿里,年迈的帝王皱着一张干枯的脸,双目微垂,“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

    孟冲咬了咬牙,跪地行了一个大礼,将方才所说之话又讲了一遍。

    孟恺还是迷糊。

    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终于要娶亲,是件天大的好事。他这儿子今年二十四岁,冠礼都行过了四年,仍旧坚持着不肯娶亲。他知道的清楚,他这儿子不娶亲是为着将来他死了,好无牵无挂离了这儿,天涯海角找妹妹去。他是不愿意儿子吃这份苦的,那人委实有些本事,他找了这么年,一点踪迹都寻不到。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女儿,他这辈子是见不到了。

    想娶亲了,好啊,娶了亲就能定心,日后安安稳稳的,富贵过完一生,他死了也能瞑目。

    只是怎么就要娶有夫之妇呢?

    “这事你同你表叔说过吗?”

    孟冲讪笑,“我哪里敢讲。”

    孟恺笑骂道:“原来你也知道,那怎么就迷了心呢?”

    孟冲道:“可见有些人注定要做夫妻的,我不过远远见她一眼,就认为她是命定的人,再不能忘了。只当是我的奢望,还望父亲成全。”

    “你既提了,焉有不应你的,只是你看中的是表叔家的儿妇,虽是君臣之属,可也还得顾念亲戚之义,过几日你表叔再过来,我与他商议一番,讨他一个人情。”

    孟冲脸上并无喜色,但确实松了口气,再次叩首:“多谢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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