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领着夏淮叶进府后,一路上刻意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夏淮叶,避开人多的地方,去到了王夫子的住处。
老妇人把她领进屋,让她随意找个地方坐着,自己便进了内屋,一阵翻箱倒柜。
夏淮叶乖巧的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抬头随意的打量着这间屋子。
不大不小,饰品不多,朴素却温馨,跟师母给人的感觉一样。
其实夏淮叶来这读书之前,并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很喜欢的老妇人就是自己的师母。
她只知道老妇人姓王,大概从她记事起,王氏总会上门给自己送些漂亮的小衣裳,还有一些奇巧的小玩意儿。
久而久之,她就同王氏很亲近,日子长了,见不到她,她还会缠着父亲问。
可父亲只说她事忙,也从未告诉她,这老妇人是做什么的。
直到父亲决定要把自己送到夏家读书的前几天,才告诉了自己王氏的身份,并嘱咐道,从今往后,见到她都要恭敬的喊一句师母。
因着这,夏淮叶对读书的热情愣是又高涨了几分。
就在夏淮叶思绪漫天飞舞的时候,王氏拿着一件月白色的短袄还有湖绿色马面裙出来了。
夏淮叶瞧见了,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了王氏身前。
王氏看着夏淮叶乖巧的模样,笑了笑,拿起衣服在她身上比划着。
“本是想过些日子再给你的,现在也正好。”
确实正好,衣服的颜色、款式和大小都正正好。
王氏满意的点点头,领着夏淮叶进了里屋,去给她换衣裳。
一边换,一边轻声问,“被欺负了,为什么不来师母这儿?”
夏淮叶乖乖的抬起手,有些羞赧,“我不认得路。”
这下倒提醒了王氏,这些日子忙着那事,倒是忘了领这孩子来探探路,是自己的不是了。
给夏淮叶穿完衣服,又去给她穿裙子,问:“那元元这次可认得路了?”
夏淮叶点了点头。
王氏慈爱的笑了笑,眼角泛起的皱纹都透着岁月沉淀过的柔和。
夏淮叶瞧着,忍不住抬起小手摸了摸王氏眼角的皱纹。
本来忙活的王氏因她这一摸,突然顿住了。
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小人儿,满目柔和,却眼底有泪,她回过身稍微擦拭了下,才转身回来,接着忙活。
衣裳穿好了,还要把头发另梳。
王氏解开了竖着发的丝绦,夏淮叶一头乌黑又浓密的头发似瀑布般,一泄而下。
王氏摸着这头黑发,又愣了会儿神,直到夏淮叶回头看她,她才回过神来。
笑着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的木梳给夏淮叶梳起头来。
一边梳,一边嘱咐道,“今后若有了什么不如意或者委屈的地方,尽可以来师母这儿,听明白了吗?”
夏淮叶亲近王氏,在她面前也不客套,糯糯的答了句“好。”
王氏听着这娃娃乖巧的回复,心里更是软的一塌糊涂。
另一边,夏淮叶被夫子夫人王氏领回府的消息传进了老夫人的耳朵里。
起先老夫人并未在意,只淡淡的喝了口茶。
可底下人的下一句话却让老夫人抬起了眼。
底下人说,“听说那王氏进门后,那薛国公家的小公子也跟着进了门。”
老夫人放下茶杯问,“紧跟着?”
底下人摇了摇头,“不是紧跟着,过了会儿,但也就是前后脚的事。”
老夫人蹙起了眉头。
李妈宽慰道,“老夫人宽心,兴许就是碰巧了,没什么事。”
老夫人摇了摇头,低着头盯着对面低着头的下人,冷声吩咐道,“找个机灵点的,去打听打听薛小公子今日进府前可有遇到过什么人么?”
这个来报信的下人是个机灵的,当即就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颔首退下。
等下人走后,李妈看着老夫人的脸色,小心试探道,“老夫人是觉得……”
崔氏又端起了茶杯,在怀里顿了一下,开了口,声音里还带了些狠辣。
“我这辈子嫁错了人,入错了门,都这把年纪,也就认了命。可是意柔的婚事,我绝不会让她错一步。”
说完,举起了茶杯,轻轻饮了一口,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模样,刚刚那个说话狠绝的人,好似不复存在了一般。
那下人领了命,也不敢声张,只自己一个人出了夏府府门,沿路打听着。
知道今日薛小公子是从那条路来的,清楚了与他路上作伴的是何人,甚至连他在哪个铺子买的蜜饯果子也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却独独没听见任何和夏淮叶有关的事情来。
见过薛小公子的,都说跟在他周围的都是些男人,没有女娃娃。
下人原地思量了一下,觉得兴许是老夫人多想了,可又不敢怠慢。
回府的时候特地去了趟小厨房,差人做了几盘好吃的点心,拿着去了书塾。
进到书塾的时候,除了夏淮叶和夏意柔,余下的人都在。
王夫子在上面翻着课业,学生们在底下不敢吭声。
那下人赔着笑脸走上前去。
低声对夫子说:“小厨房新做的样式,老夫人特地让我拿来给各位少爷们尝个鲜。”
王夫子合上书,抚了一下苍白的胡子,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下人弓着腰拿着糕点盒子,一边陪着笑脸,一边转身向学生们的地方走去。
王夫子眯了眯眼,神色未变,起身离开了。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夏家会做人,时常有新鲜的果子或者时兴的糕点,都会派人送到书塾。
夫子这个时候往往都会点点头,离开。
老头子也知道,他不在,学生们才能吃的尽兴。
等夫子离开,原来那些看着还有模有样的学生就坐不住了。
曹鸿翼先起的头,他把书往桌子上一摊,从矮凳上站了起来,往点心这边走过来。
这时候下人刚把食盒放在第一排没人的桌子上打开。
“栗子酥?”曹鸿翼有些失望,还以为是多好吃的玩意儿呢。
不过有的吃,也比饿着肚子强,他不挑。
他在夏意柔的位置上大大咧咧的坐下来,拿起其中一盘就开始吃起来,动作虽不斯文,却也不算得粗鲁。
比他慢了一步的张景澄却调侃道,“你瞧瞧你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曹家没饭吃了。”
“你信不信我揍你!”曹鸿翼用那只闲着的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挥舞。
“有本事来啊!”张景澄继续挑衅。
曹鸿翼又狠狠咬了口栗子酥,转过身去,不搭理张景澄。
张景澄在后面捂着肚子傻笑。
这边自吵闹他们的,薛骋怀却没有离开位置,他手虽然拿着笔,眼睛也看着书本,可脑子里想的却是夏淮叶。
也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突然,一个青白色的盘子,上面盛着几块模样上乘的栗子酥被端到了自己的面前。
薛骋怀抬头。
只见一个眉眼细小,却精明的人弯着眉眼,一脸讨好。
“小公子,这是小厨房新做的栗子酥,您尝尝。”
薛骋怀没有怀疑,只点了点头,放下了笔。
那下人打量着薛骋怀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今日早晨,公子进门前可有遇见过什么人?”
薛骋怀听后,心中一凛,同时想起师母的嘱托,面色不变的拿起糕点。
他咬了一口,才摇了摇头,下一刻却抬眸反问道,“怎么,是出了什么事么?”
那下人被薛骋怀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心下一阵发毛。
明明是个才六岁的孩童,怎会有这样的气势,果真是国公府里养出来的孩子。
那下人下意识垂下了眸子,哈哈一笑,“小公子哪的话,咱们这是金陵城,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事?”
“不过是府里一丫鬟冒失惯了,她今早出去采买,怕她出府的时候惊扰了公子。”
这下人也聪明,真话假话掺着说,假的也可做真的听。
薛骋怀轻轻“啊”了一声,似是感到夏府的待人周到,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说。
“没遇见。”
那下人听后这才彻底放了心,也没敢再多问些什么,只让薛骋怀再吃些,等会儿别饿着了。
过了会儿,王夫子回来了,同时还带回了已经梳洗好的夏淮叶。
薛骋怀看见了夏淮叶,心里一直绷着的弦这才松了松。
那下人见到王夫子回来,自知不能再逗留,便收拾好了东西,拿着食盒退了下去。
夏淮叶乖乖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才发现本来凌乱的桌面和地面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她也没多想,只低着头整理上课要用的东西。
正忙着,却冥冥之中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看她。
夏淮叶停下了手,抬起了头,才发现薛骋怀正回头望向自己。
满眼关怀。
夏淮叶想起清晨的那袋子蜜饯果子,便冲着他笑了笑。
夏淮叶本来就长的圆嫩喜人,这么一笑,弯弯的眉眼,就更加讨人欢喜。
薛骋怀耳根一红,回过头去。
王夫子没有管底下这些娃娃的动作,只看着时辰。
辰时一到,案板一拍,开始上课。
这一堂课,独独缺了夏意柔。
晚上下了学,夏大爷照常来接夏淮叶。
只不过这次是按点,所以只在夏家门口等着,未入府内。
出门的时候,见她和其他的学生们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心底里觉得宽慰不少。
本来还担心着,今早让她自己入学堂这事。
怕她不适应,没想到如今看来,最不适应的竟是自己。
夏大爷这么想着,竟摇头失笑。
夏淮叶这边正和薛骋怀还有张景澄讨论着课上的内容。
《论语》昨日夫子讲完了。
今日夏意柔同他们一起开始学《大学》。[1]
夏意柔虽然识得几个字,但是连在一起,无论是看还是理解,都有些发涩。
她又不好意思去问夫子,出来刚好薛骋怀找她搭话,一来二去的就问上了。
与薛骋怀一道的张景澄也是个嘴上闲不住的,有时候薛骋怀还没开口,就叽里咕噜给夏淮叶讲解了一堆。
惹得了薛骋怀好几次白眼,他自己还浑然不觉。
等出了门,夏淮叶一抬头,就看见父亲在早晨分别的地方站着,当即问题也不听了,欢喜的冲着夏大爷招了招手。
“爹爹!”
夏大爷也笑着挥了挥手。
“我爹爹来接我了,可以下次再接着讲么?”夏淮叶回头问她身旁的这两个人。
两个人见个女娃娃,这样细语软言的请求。
薛骋怀点了点头,张景澄也跟着点了点头。
薛骋怀开心的笑了笑,同他们二人再次道了声谢,便转身一路小跑,冲着夏大爷奔去。
她今日不知怎的,只想快些扑倒夏大爷怀里,就连那些本不该拖拉的问题也可托而向后。
“小心些。”夏大爷远远的嘱咐道。
同时,也细心的发现了女儿的衣服同清晨时的不同。
他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但是很快就恢复成了一张笑脸,接住飞奔过来的女儿。
夏大爷将夏淮叶抱起来,问:“元元,今日开心么?”
“开心。”夏淮叶仿佛忘记了早晨的事情,只记得余下的欢乐时光,欢快的回答道。
夏大爷点了点头。
继续抱着夏淮叶,去解那马栓。
慢慢的离开了。
夕阳将父女二人的背影拉的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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