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怦怦直跳,两人四目相对。
颜荔旋即又想到,那日在破庙,他一直都未清醒,应该不认识她才对。
对……他不可能认识她。
心下稍定,颜荔直起身,细喘着转过身,略微屈膝,垂眸道了万福,退了下去。
走下台阶的那一瞬间,心都快蹦到了嗓子眼儿,万幸的是那状元郎并未叫住她。
颜荔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衣衫都被汗浸湿了,紧贴在脊背上。
“荔儿!”颜芙连忙迎过来,给她披了件猩红氅衣,满脸关切,“你还好罢?可有人为难你?”
颜荔笑着摇了摇头:“姐姐我没事,倒是状元府不知为何突然走了水,宾客们都散了。”
颜芙捂着胸口,惊魂未定:“这场火倒是救了你呢。”
她在后台看得真切,那么多人或贪婪或淫邪地看着妹妹,尤其是那个身着锦衣的相府公子,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妹妹身上一般。
若是再跳下去,不知会发生何事,想想便让人后怕……
颜荔拭了拭额汗,道:“兴许罢,只不过这状元郎刚迁新居,宅子便着了火,怕不是甚么好兆头。”
“你还有心思管别人。”颜芙一面给她拿替换衣裳一面数落,“方才那相府公子让咱们跳舞,你那样回他未免太冒险了些。”
“果不其然,他就说了个那个。”颜芙面色微红,啐了一口,“这还是在状元爷府上呢,他便那样明目张胆,怪不得先前白莺姐姐推拒了他好几回,若是咱们真去了他的府上,肯定会被……”
后面的话她没继续说,但颜荔也明白,她握住姐姐的手,道:“姐姐,早晚有这一天的。”
阁中与她们相熟的女子一日日地离去,或是被达官贵人看中赎了身,或是被裴公子送进府做家养歌女,还有的被当做婢女送了人。
于裴公子而言,当初救她们有心善,更多的是一笔交易。
他让她们起居无忧,她们便要相应地,以声色身子报答他。
换好了衣裳,颜荔抿唇笑道:“走罢,再耽搁一会子便要天黑了。”
两人收拾好行囊,与状元郎辞别,便上了马车。
摇摇晃晃的车厢里,颜荔有些愣神,方才作别时,状元郎的神情极为淡漠,似乎之前不曾认真打量过她一般……
唔,难不成是她想多了?
人家堂堂新科状元,生得俊美斯文不说,又极受文月公主喜欢,听说家里还十分富贵,如此财貌双全前途无量的贵公子,与她又有甚么干系?
即便那日在破庙他们曾经春风一度,但他神志不清,又是她强了他,寻常男子遇到此事,更多的也只是会感到愤怒难堪罢?
更别提,她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歌女。
他不认识她。
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天放晴后,暑气一日日地重了起来。
这日李相爷的爱妾过生日,一大早颜荔与颜芙便坐着马车去了相府。
虽只是妾室生辰,但那位柳氏年轻貌美很受相爷喜欢,因此宴席十分热闹,前来祝贺的宾客亦络绎不绝。
后花园中管弦声声,除了烟波阁唱曲儿的歌女,还请来了京城有名的杂耍班子,喧笑喝彩声遥遥地飘出了高墙。
李勋吃了不少酒,眼泛微醺,乜斜着眼盯着台上的姐妹花,目光露骨,意图很明显。
小厮天福儿走过来,附耳道:“爷,都准备好了。”
李勋唇角微勾,看你这次还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唱完一套曲子,颜荔与姐姐一同下了台,正要换衣裳时,没成想被一个小丫鬟泼了一身茶水。
那小姑娘十二三岁,唬得登时白了脸,跪下道:“都是奴婢不小心,还求姑娘饶了奴婢……”
颜荔看了眼湿透的衣襟,笑道:“不碍事,只是湿了些罢了,换一件便是了,你快快起来罢。”
小丫鬟身子微微发抖:“奴婢新来不久,手脚粗笨,既害得姑娘脏了衣裳,还请姑娘随奴婢来,去客房擦拭一番。若是姑娘不去,奴婢便跪着不起来。”
颜芙道:“左右还得一会子才轮到咱们上台呢,荔儿还是去擦拭一番罢,夏日衣衫单薄,方才的茶水都将你的里衣弄湿了,湿哒哒的穿在身上也不好受。”
“那我去去便回,姐姐当心些。”
小丫鬟当即起身引着颜荔往客房走去,相府花园阔大,道路蜿蜒,走了一会子便觉乐声远远地被抛在身后,四周渐渐寂静。
“到了,姑娘进去罢,里面有提前为宾客准备的热水,以备不时之需。”
颜荔也没多想,推开门走了进去,见盆架上果真放着一盆水,旁边是手巾花皂之类。正低头净手,忽听得房门被人从外面锁了,她心中一惊,便见一抹男子身影从屏风后跳了出来。
“小美人儿,这次看你往那儿跑。”
颜荔倏地怔住:“李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勋脚步微微踉跄,笑得不怀好意:“这是相府,小爷我出现在这里有何奇怪之处?倒是你,怎么会跑到我的房间?莫不是想勾引我?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颜荔指甲不自觉地抠入掌心些许,她勉强稳了稳心神。
“李公子误会了,小女子是被贵府的婢女带来至此,她初入相府,想必是一时迷路走错了地方,还请公子见谅,小女子这就离去。”
“嗳——”李勋却不正经地拦住她,色眯眯道,“误打误撞你也能跑到小爷的房间,不更是说明咱俩有缘?”
他凑近颜荔,深深嗅了嗅:“姑娘熏得甚么香,如此甜美勾人?”
颜荔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李公子,还请你自重。”
“啧,自重?”李勋嗤笑,“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一介小小歌女,还跟我谈甚么自重?”他倏地又逼近,迫使颜荔不得不抵在盆架上,一失手便将木盆打落,水尽数泼洒在地上。
木盆在地上骨碌数下,一如颜荔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怎么办,她不能让他得逞。
手指拢起握紧,鼻息间传来他身上的酒气时,她在衡量揍了相府公子,回阁里会受甚么惩罚。
李勋狞笑的脸距她只有一掌时,颜荔紧闭双眸,全身的气力集中到右手上,猛地挥拳打了过去!
嘶……好疼!
泪水瞬间涌出眼眶,颜荔疼得脸都白了。
她的手正好打在他的下颌骨上,他吃痛闷哼的同时,她也疼得不轻。
果不其然,指节处登时通红一片,颜荔微微蹙起眉,抬眼看李勋时,发现他捂着下巴嗷嗷直叫,嘴角还溢出血来。
血?!颜荔登时愣住,她……有那么厉害么?
就在她愣神之际,房门忽地被人打开,进来一位打扮华丽的年轻妇人。
那人趾高气昂地睨了颜荔一眼,在看到下巴青肿嘴角流血的李勋时,眸中闪过哀怨与心疼,连忙跑过去将他搀扶起来。
颜荔:“……”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可她没工夫管那么多,眼下没人追究,她当即便跑了出去。
门外哪里还有那个小丫鬟的影子?倒是多了一个生面孔的大丫鬟,一脸戒备地四处张望,似是在放哨。
心头闪过某种猜测,颜荔飞奔回了后花园。
没敢跟姐姐直说方才的事,她支吾着应付了过去,好容易唱完了,也没见李勋再露面,想必……那副模样也不好再出来见客了罢。
只是,颜荔微微叹气,这梁子却是与他结下了。
令她疑惑不解的是,李勋是何时惦记上她的?真是无妄之灾。
或许对寻常小歌女来说,若是能被相府公子看上,无论是做外室还是做妾,都比继续做歌女好,就如他所说的,堪称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颜荔却不这么觉得,她也知晓自己福薄命贱,但到底还是不甘心。
前世便凄凄惨惨地去了,重来一遭,怎么着她也想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上,可以拥有自己的幸福。
姐姐也是如此,她们两姐妹都要活得比从前好才行。
事已至此,该不该招惹的都招惹了,颜荔也别无他法,只得慢慢谋划。
以她今日的处境,全仰仗着裴公子,若李勋找到裴公子,后者又点了头,她只有被送进相府的份儿。
难不成又要像前世那样悬梁自尽?
不,颜荔眸中闪过一抹算计,她……要先寻到一座比裴公子更可靠的靠山。
脑海中闪过多张人脸,最后定在了那张俊美年轻的脸上。
新晋状元郎?
颜荔有些踌躇,未免有些……痴心妄想。
闷闷不乐地回了烟波阁,沐浴完更衣躺在床上,颜荔看着有些红肿的手背出神。
此刻相府那边还未传来甚么动静,李勋怎么会就此甘心?还是又出了别的事,致使他眼下顾不得找她算账?
心神不宁过了一宿,翌日仍旧未传来任何于她不利的消息。
颜荔却放不下心来,寻了个借口独自出了门,绕到相府附近打听消息。
这才得知昨日晚间,相爷的爱妾忽地得了急症卧床不起,小公子也跌入池塘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
咦?怎么会是跌入池塘?
那位华丽妇人,该不会就是相爷的爱妾罢?
她与李勋……有甚么纠缠?
颜荔杏眼圆睁,一不小心窥破了相府的秘事……
不过有了这一出,她一时便也不用担心李勋会来找她麻烦,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但是靠山一事,还是得认真谋划。
去药铺拿了些活血化瘀的膏药,颜荔刚出店门便撞到了一个人,那人身量高大,看着虽瘦却极结实,堪堪好撞在了她红肿的手背上。
她疼得低声嘶了一声,一抬头便撞入一双漆黑漂亮的凤眸。
那人眼尾微翘,愣愣地看着她:“抱歉姑娘,应某将姑娘的手撞成了这样……”
原本纤细白皙的柔荑通红一片,手背还微微鼓起,看着便伤得不轻。
应策虽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多问,道:“姑娘放心,所涉药费皆由应某承担。”
颜荔:“……”
他这是……不记得她了?
很好。
她眸光微闪,贝齿轻咬唇瓣,楚楚可怜道:“如此一来,便有劳公子破费了。”
说着,她身子忽地一软,径直朝应策扑去。
应策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接住了她。
颜荔眸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本想放过他,但人都亲自送到眼门前了,她若是不抱这只大腿,未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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