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没有……吧。”我努力镇定地看着班主任的眼睛，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可信。

    “你来看看，”班主任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靠近一些，她拿出手机似乎是打了两个字，然后上下翻了翻，我前倾着身子，看见班主任手腕划了一个漂亮的圆弧好让我看清楚手机上面的字，“你看看这个。”

    手机上面显示的是早读之前同学给我看过的那条热搜，短短这么一些时间回复已经破了百万。班主任把手机递给我，示意让我上下翻翻自己看看网络上的评论，接过来的时候我的指尖有些冰凉，触碰到手机金属的外壳之后似乎才缓解了一些。

    虽然早就已经明白了现在的舆论对我很不利，谩骂的话语一条接一条地钻进我的眼睛里，叫嚣着夸张得似乎想要将我扔出这个世界。其中也夹杂着一些理智的言论，未知全貌不予置评的人，表示会等待严浩翔发声的人和相信严浩翔的人不在少数。

    “白松，其实学校这边也不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们相信这一定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歪曲事实。但是，这件事情确实已经给学校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班主任把“很大”两个字说得又响又长，“我们一直相信你不会这样做，但是我们也需要得到你肯定的答复。

    之后学校层面会针对这件事情发出官方声明。这件事情的影响层面太大，我们即刻告知了你的家长，让他们有空的时候尽快到学校来一趟。不过你放心，我们会一直站在真相的一边的，不会让你遭受冤屈。那你现在能给我讲讲你知道的事情发生的经过吗？”

    我感到大脑有些麻木，一条接一条的评论闯进我的脑海里，班主任刚才说过的话像鸟儿掠过水面的羽毛，倏忽一下又过去了。没想到我抬起头将手机还给她的时候，竟然感到鼻子一酸，差点忍不住让泪水夺眶而出。

    “李老师，我记得那天是刚考完你让我们一个一个去办公室谈话的时候，当时另外一个老师让我上楼去帮忙叫一下严浩翔。当时我就先走了，但是严浩翔走得比较快，就从我身边走过去了，就那么几秒钟，刚好就被拍下来了。”

    班主任点头：“我记得这件事，但是那个时间点我们老师都在办公室，也不是值班老师巡视的时间，校外人士也进不来学校，看起来应该是哪个学生偷偷拍的。我知道网上有很多人出高价买这种照片，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拍。”

    “嗯。”我点头，看见班主任坐着的姿态变得更加放松，自己胸腔里不太安分的心跳此时也逐渐平息下来。

    班主任收了收桌子上面的书籍，推了下眼镜，看了一眼手表发现还有五分钟早读就要结束了。“你先回去吧，收到了新的消息我会告诉你的。早读马上结束了，记得补上今天的早读内容啊。”

    “好的，谢谢李老师。”我有些拘谨地起身道谢。

    回到教室刚坐下的时候下课铃声刚好响起，惊得我打了一个战栗。刚坐下的时候双腿有些发软。同桌见我回来了，颇有些好奇地朝我凑过来：“李老师找你说那件事了？”

    “嗯，”我表示赞同，然后用愤怒而有些夸张的语气说，“太离谱了，就轮着去找班主任谈话的那天晚上，有个老师让我上去叫严浩翔。我回来的时候严浩翔就从我身边走过去，不知道被谁刚好就把那一幕拍下来了。谁会这么无聊啊，就像是故意等着拍的一样。”

    “我天，这么离谱。”同桌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她好奇地追问：“李老师说了些什么，能透露一下吗？”

    “啊，她说这件事情影响很大，学校会处理的，让我好好学习。”

    我避重就轻地说了两点，同桌无聊地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做出了思考的表情。然后她若有所思地小声说：“我有一个猜想啊，就只是一个小小的猜想。”

    “什么？”

    “不会是宋子牧拍的吧。”

    我瞬间感觉头皮发麻，同桌将我拉向了一个从来没有想象过的角度。还没有问她为什么，班主任匆匆走进了教室，将书放在桌子上的一瞬间，上课铃声响起。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教室里的同学们，然后急匆匆地走向门口，顺带留下了一句话。

    “同学们先上着自习。”

    说完后班主任对我使了一个眼色，似乎是让我跟出去。我犹豫地看着她的动作，不知道是不是在叫我。等到班主任经过后门再次看向我并对我招了招手之后，我才起身。尽力不让板凳发出声音，但还是引来了近处一群同学的侧目。

    战战兢兢地跟着走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父母已经在里面坐好了，脸上带着我没见过的一种严肃而奇怪的陌生情绪。我小声地叫了一句“爸，妈”后，他俩看着我的表情才缓和了一些。班主任示意我靠近一些，这个时候我才看见校长也在办公室坐好，就坐在不远的地方。

    “校长好。”我赶紧对着校长问好。

    这样的严肃氛围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办公室上方似乎长久地笼罩着一团黑云，将雨未雨，平白让人揪心，甚至连呼吸也不太顺畅了。空调风吹出来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在这样的盛夏，我竟然感觉到有一丝寒冷。这种感觉顺着脊柱慢慢往上爬。

    校长率先开口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湿透了。

    “今天把大家都叫过来的话，一是因为这件事情给学校和当事人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需要大家一起商量；二是因为小白同学马上高三了，即将成人，也有知情的权利；三是严浩翔同学的身份特殊，可能处理起来有点棘手，因此我们需要找到一个最优解。”

    校长一本正经的样子在周一升旗的时候已经见过了太多次，但当他如此严肃地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讲话，一股威严的压迫感仍然让我有些心慌。

    “我从李老师那里已经了解到小白同学的情况了，跟老师们知道的情况是相同的。你放心，学校层面一定会相信你说出的事实，并且尽全力让你安稳度过接下来的高中生活。”校长突然看向我，眼睛里面的光点看起来浑浊又坚定，让我一瞬间不知道改怎么自处，但心里面悬着的石头总归是放下了一点。

    “严浩翔同学马上也下来了，他的母亲刚给我发消息说已经和公司的人一起到了校门口，我们的老师刚下去接应，应该再是两分钟就可以到办公室。”

    “报告。”

    校长话都还没有说完，办公室门口就响起了严浩翔的声音。我不敢像其他人一样大幅度地转过头去看他，只能是尽力维持着表面的自然，微微偏了偏头和大家一起向他示意。严浩翔整整齐齐穿着校服的样子真像一个好学生。

    得到班主任准许后，严浩翔走进来，手脚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剩下的三张空凳子班主任让他随意坐。严浩翔点头后坐在了我对面，我总感觉他这样一坐像是在我对面安装了一个刺目的灯泡，让我不敢抬起头来看他。

    然后办公室门口传来了两声极为克制的敲门声，班主任起身去开了门，看见严浩翔的母亲和公司人员一同站在门外，有些紧张和拘谨的样子，被请进来后在剩下的两张凳子上坐下。大家以目光问好，气氛稍微有些沉闷了。

    “我们学校是不允许学生带手机的，校外人员没有许可也进不来，老师们更不可能做这件事情。因此，学生偷偷带手机拍照的可能性最大。”校长这样解释着。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不能被排除，那就是老师拍了这张照片。”工作人员这话一说，我明显感觉到现场的气氛都低了几个度。校长和在场所有老师的表情都僵硬了。

    “哈哈，”校长有些尴尬地笑着，“我相信我们学校老师的师德。并且，在那条走廊上我们安装了监控，虽然当时灯没有开，有些昏暗，看不太清楚是谁躲在暗处拍照，但是我们依然捕获到了一个身影。这个身影看起来不像老师的，倒非常像故意脱了校服的学生。不过请见谅，我们学校的监控是只能给内部职工看的。”

    “嗯，了解了。”工作人员不再说话，点头表示同意。我偷偷地瞟他，发现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是冷漠也不过分，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拒人千里之外而让我产生些厌恶。

    严浩翔坐在我对面，这让我内心焦灼。眼睛只敢盯着灰色的泛着冷光的地面看，从地面看着头顶白炽灯垂下的倒影。我将鞋底在光滑的地面上微不可见地摩擦，感受轻微的震动给我带来身处人间的感觉。

    严浩翔同我一样什么也没说，两个人这个时候倒是出奇默契地沉默。换句话说，其实这根本没有我们讲话的余地。我感到眼睛一直低头看着地面有些酸痛，便抬头看看正在说话的校长，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法令纹显现出来，带着一种岁月的气质。

    收回目光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同严浩翔的目光碰撞在一起，我立刻心虚地收回目光，心突突地跳，怕被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然后我回味严浩翔看我的眼神，似乎没有什么情绪，似乎暗含着饱满的思绪。那瞬间太过短暂，连带着我的神智也变得不太清醒。

    “贵公司有什么解决方案的建议吗？”

    校长沉厚的嗓音说出的这个问句一下拉回了我的思绪。我猛地抬头看着那个工作人员，他似乎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是这样的，公司的想法是即刻澄清这件事情是个误会。我们需要贵校配合公司进行官方的说明和放出确凿的证据，然后惩戒拍照的人。否则，我们公司会考虑发出律师函来平息这件事情。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孩子们都在学习的关键阶段，早点把这事澄清了对大家都有好处。”

    校长一边听一边点头，表示自己认可这种解决方案，等待工作人员说完之后，他立刻补充了两句：“当然，学校的澄清会在解释事实的基础上选择对大家都有利的证据。”

    “据”字的音刚落，下课铃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大家坐在原地沉默地听着这段旋律逐渐走高后又降低，在漂亮的一个转音跳动后结束。窗外嬉闹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透过窗外我看见操场上的三三两两出现了人。

    “家长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校长和蔼地看向家长们。我看见父母都摇摇头，严浩翔的母亲也表示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严母在整个交谈中几乎是只字未说，只是沉默地微笑，点头表示赞同大家的说法。有时候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她穿着最简单的裙子，头发随性而不随意地披散，发梢的光泽很好。严母坐在那里，像一尊美丽而柔和的和田玉雕像。

    “好了，那我们就暂时商定这个解决方案。大家都可以离开了。今天耽搁了家长们和贵公司的时间真是抱歉了。好了，白松和严浩翔，先回班上去吧。李老师也回去吧。有新的消息会告诉你们的。”

    校长先起了身，他起身的动作沉稳而缓慢，像一棵松树。大家寒暄两句道谢后各自离开。

    走出办公室门的时候发现父母站在门外等我，他们看着我的表情又变了变，带着一种温暖的柔和：“松松，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啊，晚上回家给你做清蒸鱼。”我本以为会有一场风暴等着我，听见这话之后倒愣住了。因为心虚，听见这样柔和的话语反倒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好的，那我先回教室了，拜拜。”

    我挥手道别，直到走到楼梯间的拐角，快要看不见他们的时候再回头，发现他们站在原地微笑着看着我离开。突然感觉内心的某块地方被钝器狠狠地打击了一下，是一种闷闷的痛，叫出声来反而显得矫情。

    我又挥了手，表示自己先走了。转身的时候像是没有任何留恋，只是踩上楼梯的时候似乎感觉有些置身事外。刚才发生过的事情似乎已经距离当下很久远，实际上也不过是过去了几分钟而已。

    严浩翔跟我走了不同的楼梯。走到教室所在的楼层之后我看见严浩翔的身影从另一个楼梯口出现，又转瞬即逝。他沉默地低着头，却仍然健步如飞。我看见家长和工作人员一行人已经快要走到校门口。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虽然不比蚂蚁，但也渐行渐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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