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彻底沉下去了,月亮初升,朦胧的光亮不太真切,微风一来,扯动着周遭的草木沙沙作响。在摇曳着的灰黑色的树影之下,三人的身影隐隐绰绰。
“此地不宜久留,顾小将军还是快走吧。”
顾青的双手被反剪在在身后,手腕处传来的痛意搅扰的他心烦意乱。
失手了,顾家也许再难平反。顾青心底隐隐有了这么个念头,可他不愿更不敢去触碰。
“我凭什么信你。”顾青涩涩地开口,声音暗哑。
他话音还未落,便感觉到缚住自己的那只手加大了力道。
卢隌冷嗤了一声。
“你大可以不信,继续留在绵山去寻你要找的赵小姐。
不过你刚才放走的人里着白衫的那位便是赵登暘的快婿,半月之前刚被借调到京兆尹院,且看他过会儿会不会带人来拿你。”
话毕,卢隌松开了手。
月光白生生的,从天上散下。
良久,顾青起身,默默拾起了躺在地上的那柄长剑。
沈芝草看见,顾青那双点漆般的眼睛深深地朝着他们望了一眼。
不知为何,明明天色已经很黑了,可她还是看的很清楚。
顾青的脚步在山道上轻轻点了几点,身影随即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里。
一切似乎终于尘埃落定,沈芝草的神经稍稍松懈片刻便想起卢隌方才的话——陆刊定会带人来搜查绵山!
上一世,陆刊官阶还未到便破例督办了顾家谋反案,那当时的今日陆刊一定拿住了顾青。
如今他们放走了顾青,若是遇上了陆刊免不了要被盘问一番。她倒不担心脱不了身,只是怕耽误时辰——卢隌的手臂还伤着。
所以还是要快走!
二人顺着小道一路向下,周遭寂静无人。一级级石阶掩藏在夜色里,看不真切。
现在着急着下山,沈芝草也顾不上那么多规矩了,她把衣摆系起来,扶上卢隌伸过来的左臂,疾步前进。
明明从魁星庙到山门的路并不远,可是现下里却似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卢隌随着沈芝草的步速走。这点速度对他来说自然不算什么,可身后小姑娘的气息越来越急,让他实在放心不下。她的身体才刚好一些,不能太累。
“我们歇一歇再走吧。”即便是觉得沈芝草定会摇头,卢隌还是开了口。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那要不然你上来?”他蹲了身示意,“我背你下去。”
“那怎么可以!要是扯到你伤口了怎么办!你还要参加武举呢……”沈芝草脚步没停,绕过卢隌,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说漏了嘴。
卢隌微微一愣,但很快便追啦上来拉住沈芝草。
“那也不用走这么急,山门怕是已经叫陆刊给封住了。”
“封住了也没关系,我们从看守太监住的那片院子那边走,我记得我们家小厮说过,那里的院墙有个狗洞。”
狗……狗洞吗?!
他的未婚妻竟然想带着他钻狗洞!
卢隌的脑子突然转不动了,他怔怔的顺着沈芝草的话问:
“那个狗洞足够大吗?我不会卡在里面吧?”
沈芝草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
卢隌对上了沈芝草转过来的脸。借着月色,他看清了沈芝草的眼神。
那眼神活像是在看一个刚说了句胡话的失智儿童,无奈中透着些许慈爱,
“卢隌,那个墙对你来说不算高的,所以即便你只用一只手也是可以翻过去的。”
……
太尴尬了!!
卢隌心虚地侧过头,故作正经地说了声“走吧。”
可还没走几个石阶,山下便人声渐起。
几点火光闪过,很快就连成片,忽而又化作几道,分散而上──是陆刊带人来搜山了!
“怎么会这么快!”
沈芝草讶异,“京兆尹院离绵山少说得有二十里。”
“去京兆尹院调人定是来不及,不过──”
不过离绵山三里开外的东肖营便驻扎着五千兵丁,陆刊应是拿着能证明官身的牙牌朝东肖营借的兵。
可他们的对话被渐渐逼近的脚步声打断,卢隌的话只说了一半。
两个人默契地躲进了道旁嶙峋的怪石后头。
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一队队手持火把的兵丁就把绵山照了个通明。
石头那一面脚步嘈杂,可石头这一边的沈芝草却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见。
过了一会儿,纷扰渐消,几个声音由远及近,从上方不远处的山道上传来,
“都搜过了?”
“禀校尉,从山脚到山顶,魁星庙、龙女庙,连着其他能藏人的亭堂都搜遍了,跟本没发现姓陆的说的歹人。”
兵士队伍中泛起一阵骚动。
“就是啊徐校尉,这山上一点儿歹人的踪迹都没有,这姓陆的话到底能不能信啊!”
“校尉,咱们让那小子叫过来折腾这么一通,晚饭都没吃两口,这要是没什么事儿就赶紧的让弟兄们回去吧!”
透过石头的缝隙,沈芝草看见外面的士兵都对来绵山抓人这件事儿颇有微词,纷纷吵嚷着要回去吃饭。
就在徐校尉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山道上的兵丁们让开了一条缝儿,从人群里面挤出来了个气喘吁吁的人。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陆刊。
陆刊的白面皮此刻正涨的通红,不知是因为爬山累的还是被火光映的。
“不……不能走……”
气还没喘匀,陆刊便开了口,“你们都、都搜完了?”
“陆大人,我的人已经都搜过了,绵山并无歹人。”
“定是哪里落下了……”
“那怎么可能啊……”兵士们又骚动起来。
一个身穿兵长衣服的兵士站了出来,“陆大人,这一路上可是我亲自带着人搜的,什么魁星庙龙女庙都快翻了个底儿掉,整个绵山连根歹人的毛都没看见,要是真有的话早就被我们抓住了!”
陆刊闻此言,皱了皱眉,
“你们只搜过庙吗,其他地方呢?”
“其他地方?”兵长一愣。
陆刊心道“坏了”,恨不得骂他两声蠢才。
他心里憋着气,说出来的话免不了有些不好听,“你们都想到了人会躲在庙里,那但凡有点脑子的人还会躲在这些地方吗?!”
“你——”
兵长气结的很,可他没有陆刊那一张巧嘴。最后张了半天口,却什么也有没说出来。
局面一时间闹的有些僵。徐校尉示意让那兵长归队,自己手下的人还是得护着点儿,犯不着为这点儿事情得罪京兆尹院的人。
“陆大人,那依你之见,我叫他们再仔细搜一搜?只不过这么一趟下来没两三个个时辰怕是……”
两三个时辰!那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兵士们一听到可能还要忙活两三个时辰,也都不乐意了。
陆刊看着眼前散漫的兵丁,叹了口气。这若只是一座荒山、野山,尚能够放火烧山,将躲在里面的人逼出来,可偏偏这绵山是皇家私产,再借陆刊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这个心思。
“算了。”
那些兵们松了口气,石头后面的两个人也松了口气。
“不过……”
陆刊凑到徐校尉身边又说了些什么,只见徐校尉点着头说了句“好说好说”,随后一群人渐渐隐入了夜色里。
直到听不到一点脚步声时,沈芝草和卢隌才从岩石后面出来。
现下,连搜山的兵丁都散去了,绵山是一片彻底的寂寥。
除了下夜的虫鸣,他们的脚步轻扣在石阶上的声音就是全部。
“他们不是都已经搜完了嘛,那我们直接顺原路走?”卢隌问。
“刚才陆刊跟那个什么徐校尉说了点什么我们没听到,说不定有什么别的安排,走山门恐怕还是不行……”
沈之草的话音还未落,路旁的树丛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卢隌先一步将沈芝草护在身后,随后前方的黑暗中燃起了几点微弱的光亮。
是有人点起了火折子。
“什么人!”
沈芝草看清楚了,对面的人还是几位士兵。
没想到躲来躲去,还是碰上了。
“兵大哥,我们就是来绵山玩的,下山晚了……”沈芝草硬着头皮说。
“下山晚了?”
几个兵士已经点上了火把,把周遭照了个明明白白。
“都受伤了还有力气来绵山逛呢?”为首的一人冷冷道,“把他们二人给我拿下。”
他身后的那些兵士冲上来就要抓人。
“慢着。”
卢隌亮出一块精致的牙牌,上面赫然写着“镇京兵部”。
“我在兵部当差,你们岂敢擅动有官身的人?”
几个兵听见卢隌的话后愣了愣,随后都看向为首的人,“大哥,兄弟们该怎么办?”
为首的人伸手接过牙牌凑近亮出仔仔细细的看过后客客气气地递了回来,摆了摆手示意那些人退后。
“大人,我们也是奉命搜山,凡是在绵山搜到的人一律不准走。”
他转头对身边的一个兵道,“快去,把徐校尉和陆大人请来。”话毕,朝着卢隌颔首,“您恐怕是还得再多耽搁一会儿,得罪了。”
沈芝草此刻心里烦躁的很,觉得似乎等了好久,那个徐校尉跟陆刊才从山下面慢吞吞的上来。
陆刊已经累到虚脱,全靠身边一个士兵拖着拽着才堪堪爬上来。
“校尉、陆大人。”为首的那个兵上前行礼,“确实还搜到了人,只不过……”
陆刊顺着那回话兵士的声音抬起头,心中顿觉万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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