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隌?!”陆刊吃惊出声,他揉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怎么、怎么会是你们!”
他们怎么还没有走?依卢隌的身手又怎会受伤?陆刊心里讶异极了。
几个月之前,在他费心钻营如何能让沈芝草嫁给自己的时候,早已经派人私下探查过卢隌这个绊脚石的底。
卢隌自幼习武,拜的是全大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师云凤亭,小小年纪时在其家乡畹南地区便有了些名气。
后来虽在太慷十年的时候进京负春闱时中了进士,可一武功也一直未曾荒废。沈家抛绣球招亲那天,卢隌轻而易举便拿石头暗算他让他失了手,回去之后他手腕子瘀青渐重不能提笔,疼了好些天。
这歹人竟能伤了卢隌之后全身而退,莫非不是岳丈平时和他随口提起的虾兵蟹将?
陆刊自从定下了和赵春含的亲事后,赵登旸便对他多有提携。为了让陆刊一心一意的对自己女儿好,也为了陆刊日后的仕途,什么话都掏心掏肺的跟他说。
赵登旸能走到如今这一步,靠的就是“狠”,这也让他在朝中树敌颇多。
“贤婿啊,老夫如今坐到这个位置,明面上看着那是风光无限,可实际上,过的还没庄子里那老奴舒坦。”
一次家宴上,赵登旸喝多了,揽着陆刊的肩膀,醉醺醺地说,
“我这几十年了,都没睡过一个安生觉。平日里在朝上,那些个言官,揪住你的小辫子就往死里参你。私底下呢,什么暗算呀、刺客呀,多的我都不稀得说了。”
“所以啊,你要是回头也遇见了,就一个字‘杀’,杀就完了。”
陆刊听着“杀”字轻就那么飘飘地从赵登旸的嘴里吐出来,心下一惊。
祖母刚去世时的悔意和惧意又再次笼罩上他的心头,那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感觉甚至更甚。
陆刊的全身都僵了。
赵登旸打着酒嗝,笑着晃着他的肩“怎么了,怕啦?”
陆刊感觉到赵登旸臭烘烘热腾腾的酒气全都喷在自己的脸上,“你呀,还是太嫩。多遇着几次,多做几次就好了。”
“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才不会把咱们扳倒……”
想到这儿,陆刊的神情微动。
“陆大人认识?”徐校尉的话将陆刊从回忆中拉出来。
“哦……”陆刊如梦初醒,“算是、算是,一面之缘。”
“那既然都互相认识那便好办了!”徐校尉面上浮现出了喜色,“既然是陆大人认识的人,如若陆大人肯做担保,您自然很快就能走。”
“哦?”卢隌淡淡开口,“既然如此,那就得看陆大人肯不肯保卢某了。徐校尉有所不知,卢某曾冒犯过陆大人,此番恐难让陆大人原谅了。”
陆刊听只觉得卢隌话里满是揶揄,脸上的通红逐渐褪去转为灰败,他理了理气息,转而去问案情。
“那歹人往何处逃了,你们可曾看清?”
“当时天色昏暗,他又穿着夜行衣,故未能看清。”
“你呢?”陆刊转而去问沈芝草。
“呃,他好像是往那边逃了……啊不不不,好像是这边……”
陆刊看沈芝草指向了一个方向,然后又换了个方向,最后一脸无辜地看向自己说——
“我当时吓坏了,记不清楚了……qwq”
“……”
“卢隌,你和他交过手,可有认出他的招数?”陆刊又问。
“陆大人怕不是平日里武侠话本看多了,卢某哪有这能耐,要是能尽数识破那人的招数,还能被他伤成这样么?”
陆刊盯着卢隌,从他脸上看到了和沈芝草一样的神情——
“我打不过他……qwq”
陆刊快要气死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可话还是要继续问。
“你们没有包庇他吧?”
“那怎么可能?!”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喊了出来,“他把我们害的这么苦,我们怎么可能包庇他!”
陆刊被两个人的反应吓了一跳险些摔倒,悄悄掐了掐自己已经酸软的腿。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求求陆大人放过我们吧!qwq”
陆刊真的要背过气去了,他总觉得这两个人在骗他,可偏偏又没有什么证据。
他看向卢隌的手臂,血水已经浸湿手帕还未止住,似乎真的伤的不轻,不像是有假。
也许那人的武功真的在卢隌之上?
想到这儿,陆刊心中划过一丝细微的快—感。
“陆大人,我们能走了吗?”陆刊听见他们问。
白忙活一通,陆刊也不想留着他们在这里碍眼,卢隌有官身,不便严刑拷打,留下也无用,陆刊无奈点了点头。
“多谢陆大人。”
卢隌拉着沈芝草,刚走了几步却又转过身来,“二位大人,山路太黑,卢某想借个火把,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陆刊后退一步,让出徐校尉来。
“好说好说。”徐校尉一挥手,一个士兵出了列,“刘阿福,你来护送卢大人下山。”
“是!”
刘阿福领命,取了火把走在前面带路。
有了火把照明,下山便方便了许多,很快就到了山门。
可出了山门,二人就傻了眼——山门外的空地上空空如也。
“我们的车马呢?!”
“回卢大人,当时山门外游人很多,排查之后陆大人怕有赶着车接应歹人的同伙混迹其中,就让所有人都立刻离开,车马一律不准留下。”刘阿福说。
他把火把递给卢隌,“要不您二位拿着这个,自己再想想办法,耽误的时辰不短了,我还得赶紧回去复命呢。”
刘阿福一溜烟跑了,只留下他们俩在晚风中凌乱。
怎么办?从绵山到城门口有不到十里,步行过去城门还开没开着都不一定。
沈芝草脑子转的飞快,“有了!你等我!”
卢隌哪里放心,还是跟了过去。
现在在他们眼前的,是卢隌最讨厌的地方——镇守太监住的小院儿。
沈芝草拿起门环轻轻叩了叩,不多时,院子里头传来响动,黑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老太监将头探了出来。
“什么事儿啊……”
卢隌看着沈芝草和镇守太监说了些什么,随后掏出几粒碎银递给了老太监。
老太监接过银子喜笑颜开,转身从院子里牵出来一头大灰毛驴。
“三两银子,一头毛驴,怎么样!”沈芝草牵着毛驴一边朝他走过来一边喊。
那头灰毛驴个头很大,衬得一旁的沈芝草愈发娇小。
毛驴不听话,它折腾、嘶叫、想挣脱缰绳,偏偏不跟着沈芝草走。
少女小小的影子在月光下费力牵一头毛驴的样子有些滑稽,根本谈不上什么形象可言。
可卢隌没有笑。
准确的说是他一点也不想笑。
卢隌迎上去,想要从沈芝草手里接过缰绳。
沈芝草把缰绳递给卢隌,接手了原本是他拿着的火把。
她抬起脸望着卢隌,卢隌看见她火光照映着的脸,“卢隌,你骑着驴赶紧走,一定要赶在戌时七刻前进城。”
“不。”卢隌摇摇头,“你上来,我们一起进城。”
晚风里,卢隌的声音很轻,沈芝草却从他话音里听到了不容置喙的坚定。
卢隌单膝跪地,示意她可以踏着他上驴。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色朦胧,沈芝草觉得卢隌此刻的身影比往日都柔和,所有的锋芒和棱角都一并随着夜色隐去了。
毛驴小跑着,卢隌在一旁跟着疾走。
火把放射出的温暖光亮笼罩着卢隌的脸庞,沈芝草能看见卢隌额头上升起的薄汗和紧抿着的唇。
“疼吗?”她颤着声问。
卢隌伤的到底有多重,沈芝草不忍去想。可她越是想回避,思绪就越是泛滥。是她害的事情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卢隌会不会怨她?
如果今日不去绵山,或是如果和卢隌一起去的人不是她,或许他就不会受伤。
要是卢隌当时自私一些就好了,沈芝草想,哪怕那样自己会挨一刀。
沈芝草的鼻头有些酸,心也跟着坠坠的疼。她怕卢隌担心,便把头别到一边,胡乱抹着眼泪。随后,她听见卢隌说:“放心。”
这两个字当真像颗定心丸,暂时抑制住了沈芝草的胡思乱想。
很快,眼前便显现出现了高大的德胜门。
见着城门还敞开着,沈芝草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
许是越显紧急之时便觉得时间过的越快,穿过城门时,沈芝草听见守城的兵士们闲谈,才知竟然连戌时四刻还不到。
大缙开国之时,缙惠帝下令废除宵禁,此刻镇京城里还是一片繁荣景象。
往日,这样的夜景沈芝草是很喜欢的,可是今天却令她异常烦躁。
火把已经燃尽了,长街两侧的灯火杂乱,让她看不太清卢隌的伤臂。
这里离卢隌家还是太远,所以要尽快找个医馆!
沈芝草焦急地四处张望。
从德胜门进城就是西大街,西大街上有一个叫益元堂的医馆。可这益元堂具体—位置到底在哪儿来着?
进了城,人一多,毛驴就不大听话了,来回折腾着不好好走。沈芝草心里头急的像是着了火,什么害怕的想法那一瞬间都不存在了,“噌”的一下就从驴背上直接跳下来,反倒把卢隌吓了一跳。
“这边!”沈芝草招呼道。
沿街走了一会儿后,他们终于看见了益元堂的招牌。
医馆的大门倒是还敞开着,可里面的伙计已经开始洒扫熄灯了。
沈芝草顾不上那么多了,三步并做两步直接冲进门去,高喊了声“别关门,求您救命!”
这可把正扫地的几个小伙计吓了一跳,丢下扫帚就跑了过来,“怎么啦怎么啦?”
见沈芝草气息急促抚着胸口,便问道:“是急症?心口疼?”
沈芝草气喘吁吁说不顺一句话,摆摆手指着刚进来的卢隌,“不是我……是他……”
小伙计们刚想斥责她胡闹,可看见刚进门的卢隌,都愣住了。
“还不快去后院请老爷!”
一个小伙计闻言从后堂跑去请大夫。
益元堂又重新把熄了的灯点起来,其他伙计们把卢隌安置到藤床坐下,解开了包扎伤口的手帕,用小刀将衣袖割开衣袖。
当大家看到卢隌的伤口时,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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