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小镇里来了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偷,他不偷钱财,只偷小镇居民的梦,不论是美梦或是噩梦。

    于是被偷走了梦的人逐渐陷入了长久的沉睡,很快,小镇便被死寂吞没。

    直到某天,有一位猎人偶尔经过了这座了无人气的小镇,发现了镇子的异常。并且在留宿小镇的夜里,抓住了试图偷盗她梦境的小偷。

    偷盗者告诉她,想要唤醒沉睡的居民,唯有进入他们的梦境之中。而可怕的是,那些美梦与噩梦早已被小偷编织成了一个混乱危险的梦中世界。

    于是猎人带着偷盗者一起进入了梦境,自那以后,小镇的居民悉数苏醒。

    而小偷和猎人,则永远的消失,仿佛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这是纪温尔在住进蓝鲸精神病院后,读到的第一个故事。

    它被写在一张陈旧泛黄的信纸上,夹在了《中国近代艺术史》这本书的扉页,工整有力的字迹有些磨损过后陈旧的模糊。

    显然,这是谁不小心错手遗落的,毕竟它与这本书的内容毫无关联。纪温尔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这座精神病院里曾经存在过一个同她一样喜欢研究艺术,思维天马行空的人。

    一年前,纪温尔被确诊为反社会人格障碍,为了确保她不会对这个社会造成任何威胁,安全局强制将她送到了蓝鲸精神病院进行治疗。

    这里是济川最大的精神病院,同样也是国内最为权威的精神类医疗机构。所有被安全局判定为a级的病人,都会被送到这里。

    而纪温尔之所以会被送到这里,起因是一桩大学生坠楼自尽事件。在这次事件中,女生因为长期遭受校园暴力而不堪折磨,精神崩溃,最终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作为女生在校期间的专业老师,纪温尔被受害者家属指控不作为,从而间接导致了惨剧的发生。

    随着事件的不断发酵和舆论的推动,一时之间,学校和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为了安抚家属的情绪,警方多次对纪温尔进行了调查问话,但最终得出的结果都是相同的——她与学生的死并没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但显然这个结果并不能让女生家属满意,悲愤交加的家属拉着横幅在学校闹了几天,不愿接受警方的调查结果。他们坚持,在这次事件中,纪温尔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亦是这起校园暴力事件的从犯。

    在这个网络通信极度发达,信息传播速度飞快的年代,很快各大媒体就争相报道了这次事件,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就已人尽皆知。

    家属的不断上访,网友们言辞激烈的集体声讨,终于引起了上级部门的关注。

    就在案件进程一筹莫展之时,安全局接手了这次事件,并承诺会给家属一个满意的调查结果。而他们的调查方式,却有些奇怪的不常规。

    停工的纪温尔被请到了安全局,稀里糊涂的填了一张问卷后就被送出了安全局的大门。直到三天后,安全局的人没有任何提前通知,直接上门将她带走,对她进行了更为严谨全面的检查。

    反社会人格障碍,一种犯罪型人格障碍,具有高度的攻击性,行为冲动无计划性,对社会和他人冷漠无情。就像一颗随时都会自爆的炸弹,是十分危险恐怖的存在。人们对此的态度,通常都是胆战心惊,避之不及。

    安全局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人活动在社会上,即使在纪温尔身上并没有任何相关的表现,她甚至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就连纪温尔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身上有任何的异常,然而安全局只相信冰冷的数据,他们从来不会放过任何的一点可能性。

    安全局拥有绝对的权力和地位,具有绝对的公信力和影响力,甚至是大部分人的信仰。这也就导致一旦最终的处理结果下达,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参与校园暴力的学生被开除,纪温尔被囚禁,家属得到了赔偿,逝者的在天之灵得以告慰,事情以一个大快人心的结果彻底结束。

    一夜之间从备受学生们爱戴的老师沦为了精神病院的重点病人,饶是纪温尔的心理素质再强悍,一时也无法接受现实。从她的种种表现来看,她唯一符合反社会人格障碍特征的,恐怕就是比较自信和聪明了。

    被送到精神病院后,纪温尔被关在病房里整整一个月,每天一次全面检查,一检查就是一个上午。直到医院判定她的各项指标都趋于稳定后,才允许她每天一个小时的放风。

    接受现实后的纪温尔无所事事,问医护人员讨了一把花种,种在了病房窗下的花坛里。每天勤勤恳恳的浇水施肥,终于在入冬之前开了花。

    对于纪温尔的病情,整整一年了,她的主治医生仍是一筹莫展。她的所有指标始终停在一个区间不上不下,没有恶化的趋势,却也没有要缓和的意思。治疗,已经陷入瓶颈期许久了。

    而反观纪温尔,倒是坦然自若,没有一点病人的自觉。

    自打她可以随意出入病房之后,就每日抱着保温杯满精神病院的乱逛,偶尔还会帮忙得不可开交的护士哄哄不听话的病人。

    纪温尔所在的第七病区的护士长称她为最不像病人的病人,忽略她身上的那套病号服,纪温尔看起来与常人并无异。

    今天是蓝鲸精神病院每月固定的开放日,纪温尔懒洋洋地靠坐在院子树下的长椅上看着人来人往,没多久就犯起了困。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眼下正是犯春困的时候,她半个身子浸浴在温暖和熙的阳光下,针织外套暖烘烘的裹着她,看起来像只午后偷懒的猫。

    好不容易得了空闲的小护士经过走廊时看到了她,她轻手轻脚地走近,轻拍了拍纪温尔。

    “纪小姐,在外面睡觉容易着凉,还是进屋休息吧。”

    纪温尔蓦地清醒过来,眼底是掩不住的浓重倦意。放在膝盖上的素描本顺势滑落在了地上,她缓长的呼出一口气,侧头看向大门口。

    “这一个上午来的人挺多啊。”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大开放日,往常的开放日只允许一个家属探视,今天不限人数,所以人多了些。”

    护士陪着纪温尔慢慢往病房走,继而道:“据说今天安全局的人也会来,纪小姐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待在病房里不要跑出来了。”

    大概也是顾忌纪温尔的情绪或许会因为安全局而产生波动,从而影响到她的病情。

    而事实是,时隔一年,纪温尔对于安全局这个名号早已免疫。虽说一开始她的确对安全局持有质疑,但彼时她已经是一个不会被任何人相信的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就算她说破了嘴皮自证清白,也不会有人愿意搭理她一个精神病。

    “安全局的人来干什么,又来送新病人了?”

    小护士还是无可避免的在纪温尔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阴阳怪气的意味,显然,她对安全局仍是颇有怨气。

    护士飞快地擦了擦额角的汗,笑容有些紧绷:“不是,他们只是来例行检查的。”

    她没敢跟纪温尔说明安全局来这儿的真正目的,生怕纪温尔炸毛。

    被安全局送到这里的患者,院里需要每个月按时上报每个患者的日常评估结果以及下一步治疗方案。

    如果患者的病情长期得不到好转,那么安全局就将采取其他的措施。

    至于那个措施是什么,无人得知,毕竟在这里治疗的病人,多数病情都有所缓解。

    除了纪温尔。

    将纪温尔送回病房后,小护士脚底抹油,一眨眼就不见了身影。纪温尔晃到窗边,扒在金属栏杆上探手去摘自己种的绣球。

    余光里,远远地瞥见几道身影朝主楼走去。她转头望过去时,只来得及看到黑色制服大衣的衣摆消失在大门口。

    纪温尔眯了眯眼,一个走神,错手薅秃了一朵盛放的绣球。

    是安全局那帮人。

    十楼的院长办公室内,霍院长将一个文件夹递给了面前的男人,看着男人一页一页细细翻看着资料,院长面露难色。

    “顾指挥,局里有要求,照理来说我们应该积极配合。只是送到我们这里的都是a级病人,他们的病情反复无常,无法稳定在一个安全的区间内。我们实在是不敢贸然冒险。万一中途出了什么问题,我们也不好跟家属交待,毕竟我们不能拿患者做赌注,你说对吗?”

    男人翻页的动作倏尔停下,他抬眸看向霍院,眉眼间刻着一道疏离的冷峻。似乎是料想到了霍院的反应,男人嘴角缓缓牵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霍院多虑了,局里并没有要强人所难的意思,安全局办事,向来不会把隐患和问题丢给别人解决。”

    男人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了霍院:“局里早有安排,我们这次来,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已。”

    看到纸上的内容时,霍院的脸色骤然一白,他紧皱起眉,脸色有些难看,显然不太赞同男人的做法:“顾指挥,这,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这是局里最终的评定结果。”男人放下文件夹,只留下了那张薄薄的纸,语气不容辩驳,“霍院无需有太多顾虑,所有的责任和可能产生的后果安全局会一力承担,您需要做的,就是签字,放人。”

    男人尾音刚落,身后的同伴便将一份文件递给了霍院,似乎是为了让霍院彻底放心,他温声开口道:“安全局办事您就放心好了,人肯定会全须全尾的给您送回来,保证不出一点岔子。”

    “……”

    安全局深知霍院的为难,毕竟他们要借走的,是他花了很多心思和精力医治的病人。没有谁,会比霍院更爱护他们。

    可眼下情况紧急,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有人做出割舍。

    霍院沉默着,低头看向手里局长亲自签字盖章的同意书,良久,才妥协般的长叹了口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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