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自我,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对苏尹来说,这是在那些疲惫的快喘不过气的日子里,在一点点发生的事。

    “我知道向饶与庄然之间的纠葛,我也知道他一直都误会我喜欢过庄然。但我天真的以为,凭借我对他的爱意可以化解掉他和我之间的嫌隙。我还是太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的偏执。”

    苏尹的呼吸有些急促,那些杂乱沉重的过去于她而言就像是一把无形的枷锁,始终牢牢扼制着她,让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是个孝顺的儿子,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在所有人都责备我没有照顾好孩子时,他永远都是沉默以对,就像个局外人。”

    父母的相继离世,她寥寥无几的支撑,便只剩下了许向饶。她就像一株菟丝子,唯有攀附着他才得以生存。

    “我生性胆小怯懦,年少时喜欢上一个人对我来说都是出格的行为。我所有的勇气与大胆都给了他,哪怕追随他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即便如此,她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奔赴向他,从满心欢喜到如今的失望厌倦,花了整整十三年。

    “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喜欢上他,现在的我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自卑颓败,才三十出头的年纪,腰就已经有些直不起来了。

    她的目光虚空的落在铺满了阳光的窗柩上,打开这扇窗后的世界,会不会有她想要找回的自由。

    纪温尔轻轻覆上了她的手背,她直直望进苏尹的眸中,似乎想要驱散她眼里的悲伤清凄。

    “苏尹,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在一份感情里,想要守住自己的本心是一件不容易的事,爱得越深,就越容易迷失自己。对许向饶来说也一样,或许就是太在乎了,所以他会不小心做出错误的判断,他会盲目的去相信其他人的说辞,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来更好的爱你。”

    她无声地笑着,清亮的眼眸中洒落进了细碎的日光,沉静而柔和“人总是在不断犯错中摸索着前进,要不要原谅他,要不要与自己和解,那是你的选择,没有人可以替你决定。”

    就像那副画中的鸟一样,笼子打开了缺口,它可以选择摆脱牢笼,重获自由。同样的,它也可以选择视而不见,甘愿被困死在笼中。

    从医院里出来时,刚才还高高挂在空中的太阳被厚重的云层遮挡住,落下了一地阴影。空气静默无风,只有飞鸟擦着树梢低低掠过。

    车子稳稳的驶在路上,纪温尔望着窗外飞快后退的景色,掩在眼睫下的情绪越发的模糊不分明。

    她摸了摸右手腕上的红绳,那是母亲在她十八岁时送她的成人礼,上面坠着一朵祥云。祥云,象征着祥瑞吉祥。母亲曾说,她是乘着祥云被上天送到她身边的礼物。

    而对于母亲来说,早早就与她分离的纪言弈,则是从她身上取走的一粒纽扣。没有了他,原本的完整美满就变得残缺遗憾。

    纪温尔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转头对顾郁礼说“在回病院之前,能不能去一趟我家,我想去取个东西。”

    “地址给我。”

    “云斓小区28栋。”

    顾郁礼应了声,在十字路口掉头后,朝云斓小区驶去。

    时隔一年多再次回到这里,纪温尔望着外头熟悉的景物,有些恍惚。这是她与母亲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眼前的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陌生得面目全非。

    纪温尔久违的回到这里,按密码的动作有些不利索。随着“嘀”的一声解锁,她拉开门走了进去。

    顾郁礼站在玄关,打量着这个仅有七十多平的屋子。厅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外面窄小的阳台上,早已枯败多时的花歪斜错落的摆在花架上,零碎的落了一地腐朽的枯叶。

    往里走,便能看到摆在电视机柜上的照片。女孩怀里抱着一只小狗,冲着镜头甜甜笑着,身后是大片与天相接的花海。明眸皓齿,马尾高扬,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在它旁的另一张照片上,是一个面朝镜头,优雅端坐的女人。她的眉眼与女生有着几分相似,想来这就是纪温尔的妈妈。

    纪温尔从卧室走出来时,就见顾郁礼正看着角落里的食盆。她愣了愣,解释到“我们家以前养了条狗,前两年生病去世了。它陪了我很久,所以我一直留着它的东西。”

    顾郁礼想起了她在照片里抱着的那只小狗,他看到食盆上的字,原来,那只小狗名叫七旺旺。

    “它很可爱。”

    他突然开口,纪温尔微怔,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它是我和妈妈在小区草丛里捡到的,很顽皮,经常会咬坏家里的东西,有一次还把我准备拿去评奖的作品咬坏了。我气得火冒三丈,但看它可怜巴巴地趴在我妈脚边,气一下就消了。”

    她谈不上多喜欢养宠物,而她的妈妈却很喜欢这只调皮捣蛋的小狗,她不过是爱屋及乌而已。

    它能在她不在的时候,陪着她妈妈,不至于让妈妈孤单一人,没个陪她说话解闷的。

    然后在妈妈去世后,陪着孤苦无依的她熬过了最难的时候。整整七年时间,她的身边就只有它。

    坐电梯时,纪温尔正专注着摆弄着手里的东西,没有注意到从电梯外走进来的几个小区居民。顾郁礼见他们来回打量着纪温尔,转身挡在了纪温尔身前,隔绝了他们不怀好意的目光。

    纪温尔猝不及防的被他高大的身形笼罩,抬头时,眼前是他线条流畅深刻的下颌线。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胸膛小弧度的起伏,牵出了一股清冽干爽的气息。

    白色里衣的领口向一侧歪斜,露出了精致的锁骨。纪温尔看到了在他的颈窝处,长着一颗黑痣。在一片白皙的皮肤间,分外的惹眼。

    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她盯着那颗小小的黑痣,不知为何,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耳根不受控的一点点烫了起来,纪温尔抿了抿唇,别开了眼。

    顾郁礼垂下眼时,看到了她泛红的耳尖。像是软糯的白糖糕上,晕开了红色的染汁。

    他敛着的眉渐而舒展,平稳的呼吸有些热的悉数洒落在纪温尔耳畔,烫得她心底得感觉愈发怪异,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在隐匿的角落,不受控的破土而出,肆意生长。

    直到车子再次驶入城市主干道,纪温尔怦怦直跳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

    等红灯时,顾郁礼看了眼她手里的袋子,语气带了点漫不经心“这里面装的什么?”

    “里面是我妈给我哥准备的成人礼物,可惜她没能亲手送出去。”

    母亲骨子里是浪漫的,她本想每年纪言弈生日的时候都给他准备一份礼物,等到哪天他们母子重逢时交给他。

    但母亲有时也会在挑礼物的时候犯难,于是到最后她干脆开了个户头,每年纪言弈生日的时候就往卡里打一笔钱。美其名曰,是给纪言弈攒的老婆本。

    所以到现在,母亲留给纪言弈的东西就只有一张卡和一份成人礼。

    虽然现在纪言弈已经娶了老婆,但终归是母亲留给他的东西,纪温尔必须转交。

    顾郁礼没说话,他只是专注地看向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精神病时,纪温尔隔着老远就看到了等候在大门口的纪言弈。还没到规定的探视时间,但他不时地抬腕看时间,似乎是有些等不及。

    像是心有所感,顾郁礼的车刚刚停稳,纪言弈就转头看了过来。见纪温尔从车里下来,他大跨步的朝他们走来。

    “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

    “我来接你去吃饭。”纪言弈瞥了眼顾郁礼,皱了皱眉,“你这是去哪儿了?”

    “出去办点事,顺便回家拿了点东西。喏,给你。”

    纪温尔把袋子塞到他怀里,纪言弈打开一看,疑惑道“给我银行卡做什么,我不缺钱,你自己留着用吧……这是什么?”

    他打开了红丝绒的盒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根红绳,上头坠着一把钥匙。

    “这是妈妈给你准备的成人礼,这张卡里是妈妈给你存的老婆本,虽然你现在用不上了。”

    “里头存了多少?”

    “大概有三四万吧。”

    这点钱对现在的纪言弈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对当年手头并不宽裕的母亲来说,却是一笔一笔仔细攒下来的。

    纪温尔看着一言不发的纪言弈,笑了笑“你就当是咱妈给你的零花钱。”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纪言弈毫不犹豫的把红绳戴在了手上。那张有些泛旧的银行卡,也被他收进了怀里。

    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眼表,时针恰好指在了十二点。

    “走吧,我们先去吃饭,你嫂子在等我们。”

    纪温尔应了声,回头朝顾郁礼摆摆手道别后,就被纪言弈拉走了。

    顾郁礼目送着纪言弈的车子离开,他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拿出手机拨通了柯阳的电话。

    “帮我把蓝鲸精神病院七病区的病人资料调出来,发给我。”

    “收到。”

    柯阳的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七病区所有的病人资料就被他打包发到了顾郁礼手机上。

    顾郁礼坐在车里大致翻看了一下,然后又拨通了某个人的电话。

    “喂,全诤,你现在在哪儿……好我知道了,我现在过来。”

    他挂断电话后,又盯了屏幕上那张陌生的脸一会儿,然后才发动汽车,离开了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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