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老师,明天的画展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整理着画具,几支崭新的油画颜料不小心被她挥到了地上,站在一旁的纪温尔见了,弯腰替腾不开手的女生捡了起来。

    “舒雅你这个纪老师的假学生,这次画展纪老师的作品也有展出,纪老师当然会跟我们一起去啊。”

    “我的锅我的锅,这段时间学生会太忙了,我都没顾得上去活动官网看看。”

    “不是我说,你自打加入了学生会后,就没一天闲下来过吧。”坐在舒雅隔壁的女生在水桶里搅洗着画笔,一脸费解,“这学生会,有这么多事儿要忙吗?”

    舒雅拆着新买的颜料,耸了耸肩“没办法,谁让我是大一的呢,而且还是刚进入学生会的,事情自然就多啦。哎呀,就当是历练了呗。”

    女生见舒雅一副不甚在意,反而乐在其中的模样,虽然不大赞同她的说辞,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纪温尔站在她们身后,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了舒雅。她来济川大学这几年,没少听老师们聊起这所大学的学生会。在她的印象里,从老师们随口闲聊中透露出的学生会,并没有想象中的这么简单干净。

    她都不用猜,也知道像舒雅这样实诚乖巧的性子,在学生会里必然是属于说不上话的小透明类型。更何况她还是大一新生,学生会里头那帮学长学姐对她更不会手下留情。

    济川大学什么都好,唯有这充斥着官僚气息,乌烟瘴气的学生会,成为了白纸上的一个刺眼的陈旧污点。

    纪温尔一直都这么认为,她不觉得在这种只是由涉世未深的学生拼凑成的组织里能够真正锻炼一个人的能力。

    能在这种个人主义至上的所谓的学生会里,最终能够学到的,就只有如何虚与委蛇,讨好奉承别人,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获取利益。

    但要不要参加学生会是学生的自由,她就算平日里跟他们相处得再好,也没有权利去干涉学生的决定。

    临下课前,作为明天的带队老师之一,纪温尔再次强调了明天集合的时间和地点。学生们纷纷保证自己绝不会迟到,但第二天一早,还是为了等几个睡过头的学生,迟了几分钟出发。

    这次画展的举办地点在市美术馆,展出的作品都是近几年在国际大赛中获过奖的画家的作品。纪温尔的画作也有被展出,虽然她个人对她创作出来的画作谈不上满意,但举办方却十分中意她的作品,软磨硬泡了好久,才让她松了口。

    她精挑细选选出了一副她自认为拿得出手,不会太丢人的画作拿来展出,虽然早就有心理建设,但是当亲眼看到自己的作品被精心装裱后挂在展厅时,心里还是会觉得说不上来的怪。

    纪温尔始终觉得以自己的造诣,还不够格来参加这种大型画展。就算拿了含金量十足的国际性大奖,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侥幸罢了。

    但渐渐的,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在她的画前驻足良久,纪温尔那颗生硬的心开始被动摇。

    她站在人来人往之间,耳边是其他人再稀疏平常不过的对话,轻声细语的汇集到了一起。

    “哎,你还记得老师之前说让咱们什么集合吗,集合的地点是在广场吗?”

    “我去,我的手机快没电了,兄弟姐妹们你们谁有充电宝借我一下啊!”

    “快看快看,是纪老师的画哎!”

    “哎呦,到底是没什么艺术细胞,这些画我都看不太懂啊。”

    “钻研画作的内涵和创作理念那是内行人干的事,你一个外行人就别瞎操心了,觉得好还是不好看就完事了。”

    “顾郁礼,你说你都看了一圈了,到底有没有看中的?”

    身穿黑色夹克外套的男人倏尔闯进了纪温尔的视野,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黑色丝质衬衫的男人,男人身形颀长挺拔,宽肩窄腰,是非常完美的身材比例。

    穿着黑色夹克外套的男人刻意压低了音量,喋喋不休的在跟同伴唠叨着什么。他们背对着她而立,纪温尔看不清他们的脸,却在堆在一起略显嘈杂的人声中,清晰地听到了黑色衬衫男人的嗓音带着几分磁性,清冷又华丽的响起。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他的声音像是越过了漫长的时光而来,莫名有些空灵缥缈。纪温尔下意识捏了捏耳朵,抬眼时就见男人正微抬着下颌,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画。

    周围杂乱的声音像是被经过了降噪处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纪温尔依旧能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

    “我是真搞不懂你,怎么心血来潮想到要买画,这难道是你们这些有钱人的通病吗,喜欢折腾些有的没的,以此来彰显自己的高逼格?”

    “我乐意。”

    “行行行,你是老板你说的都对。”夹克外套挠了把后脑勺,有些不耐烦地问,“所以你到底看中哪一幅了?”

    男人负手而立,在纪温尔看不见的地方缓缓勾起了嘴角“就这幅。”

    “啊?”

    听到他的答案后,纪温尔蓦地愣在了原地,她的视线越过男人的肩膀,落在他面前的画上,哑口无言。

    她的画,这是被那位先生看中了,并打算买下来了吗?

    纪温尔正倍感诧异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她循声看去,就见成以凝在不远处朝她招手。

    静立在画前的男人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他缓缓转过身,身后却只有步履轻慢的参观者们经过着,似乎刚才一直落在他身上的那道有些肆意大胆的视线只是他的错觉。

    “顾总,你这又是看什么呢?”

    “……没什么。”男人淡淡收回了视线,深幽的目光漫不经心的落在了画框下方的铭牌上,“《风与花》,作者,纪温尔……”

    所以,他刚刚是很不巧的与这幅画的作者错过了吗?

    明天是周六,纪温尔特地上超市采购了不少东西,准备周末宅家不出门。七旺旺的狗粮也快吃完了,回家的路上她又跑到宠物店去买了些狗粮和零食。

    拎着大包小包打开家门时,七旺旺趴在玄关的地毯上已经等了纪温尔许久。见她回来了,使劲摇着尾巴扑了上来。

    纪温尔一个没站稳,差点就被它扑倒在地上,毛茸茸的脑袋一个劲的往她怀里钻,她被它闹得手忙脚乱的走不动道,只能大声呼救。

    “妈!”

    “来了来了。”

    纪妈妈扫把都来不及放下,小跑过来把兴奋的扒在纪温尔身上的七旺旺给拎了下来,作势要收拾它。

    “你这毛孩子,是闻到了姐姐给你买的零食所以才这么兴奋的吧,成天就知道吃吃吃的小馋狗。”

    像是知道纪妈妈根本就没打算真的教训它,七旺旺歪头咧着嘴,尾巴摇得更欢了。

    纪温尔拿着滚毛器清理着身上的狗毛,正值换毛的季节,家里到处都是七旺旺的毛。偏偏这狗还喜欢到处钻和打滚撒泼,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无一幸免的留下了七旺旺的狗毛,昭示着毛孩子曾经踏足过。

    一想到每天下了班回来还要收拾狗毛,纪温尔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愤愤的磨了磨牙,一把抓住了准备逃跑的七旺旺,咬牙切齿的拿起钢梳给它梳毛。

    七旺旺象征性的在她手里挣扎了两下,然后就眯起眼开始享受起了纪温尔给它梳毛的过程。纪温尔耐心地梳理着,屋外清风涌动,送来了一室花香。毛孩子暖烘烘的身体偎着她,纪温尔莫名就有些犯困。

    “妈,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蛤蜊炖蛋,清炒小青菜,酸辣土豆丝,还有红烧排骨,清蒸鲈鱼。”

    “今天什么日子啊,菜色这么丰盛?”

    “我忘记跟你说了,你哥今晚要过来吃饭。”

    “哦……”

    纪温尔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梳毛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叮铃。”

    钢梳掉落在地上的清脆声音倏地响起,惊的七旺旺一下抬起了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最后落在了趴在沙发上不知何时睡着了的小主人身上。

    像是被传染了睡意,七旺旺张大嘴打了个哈欠,然后起身慢悠悠地晃到了厨房门口。

    正在准备晚饭的纪妈妈看到它出现在门口时,笑眯眯地问“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去和姐姐玩吗?”

    七旺旺当然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它只是又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然后顺势在门口趴下了。

    纪妈妈见它赖在这儿不肯走,有些纳闷的朝厅走去,然后看到了趴在沙发上睡熟了的纪温尔。

    纪妈妈目带怜爱地笑了笑,拿来毯子给纪温尔盖好,然后回头朝正歪头盯着她看的七旺旺比了个嘘的动作,无声道。

    “姐姐睡着了,乖囡不要去打扰她哦,让姐姐好好休息,等她醒了再陪你玩。”

    七旺旺吐了吐舌头,看着厨房的门被轻轻拉上,脑袋倏地耷拉下搭在了爪子上,很快也打起了瞌睡。

    屋外,太阳正缓缓朝地平线偏移,飞鸟擦着江面低空掠过,带走了春天最后一丝沁人的凉意。夏天,就要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纪温尔缓缓睁开了眼,她欲抬手,浑身的力气却像被抽干了一样怎么也使不上劲。脑袋还有些昏沉,带着大梦一场后的空虚迷怔,让她一时有些缓不过神。

    直到梦里的那道声音再度在她耳畔响起,真切而有力,再一次催动了她沉寂寥落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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