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没人回应,大概是已经走远了。

    她又觉得自己说这话很反常,友枝闭了闭眼,她又缩回水里。

    这一回溯,眼前又是那个漫雪的大年夜。

    她蓦然记起自己那个没吃完的糖三角飞出去后,最后滚到了一个人的脚边。

    大雪漫天,她怯生生地走近,蹲下来看着,发现是个小男孩,皮肤白的透明,唇瓣很红。

    那人黑漆漆的眼睫被雪花覆盖,轻轻颤动着,细白的指节,从她的衣角缓缓滑落下来。

    眼睫眨着,微弱的,像是小兽似的呼吸起伏。

    幼年的她懵懂地看着,想伸手去摸,觉得那是一种极为破碎的美感。

    咕嘟咕嘟。

    少女的红唇边冒起水泡泡。

    她骤然从水里起身,站在泳池里,友枝大口大口喘息,水花顺着少女精致的眼尾不断滑落,被落日的晚风吹得一惊,她身子狠狠地抖了一下。

    好冷

    她得赶紧回家。

    少女甩了甩头发,在用毛巾擦拭身体的时候,有些出神。

    她努力想回想起自己那点年幼时的零星片段,想回想起那个人的样貌,可是记忆却变得越来越模糊,再往前倒,只余一片白茫茫的空白。

    友枝不怎么记得儿时的那些事了,因为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后来她脑子里就淡忘了很多东西,包括一些事和人。

    只记得姥姥曾带过她一段时间,还经常带她去集市上买各种点心和好吃的。

    然后,貌似有个小男孩

    记不清了。

    但是她梦里经常出现的这个孩子,到底怎么了

    这段画面,她总觉得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可就是没有更清楚的印象了。

    算了。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裹着浴巾一边伸手套上鞋子。

    反正,最后总会记起来的。

    “还好我跟去了,不然你和友枝一定会被抓。”

    “那我谢谢你啊。”

    “哼哼。”

    回到废弃教室的时候,地上还一堆活没干完,祁凛拎起脏拖把涮进水桶,和沈归京互侃,而心态却有点暴躁。

    说不清什么心思,方才在泳池里,女生那段白生生的脖颈像剥了皮的鲜嫩水葱,被蓝汪汪的水面波光一粼,晃的人心乱。

    还有那双湿漉漉的,黑得像葡萄似的桃花眼眼。

    顺着白皙的手腕蜿蜒的水珠。

    他闭目呼吸,感觉心里像是长了草。

    飘忽不定的水草,缠在脚踝上,一下一下,挠得人心痒。

    手指绷紧,拿布擦拭墙裙的力道蓦然加重了,他努力驱散掉脑子里有关那个少女的镜面片段,顿了顿,发现无果,祁凛烦躁地“啧”了一声。

    快入秋了还穿那么少,也不怕得重感冒。

    反应过来,少年晃了晃脑袋,把画面打散。

    他在乎这个脾气贼大的小麻烦精干什么

    她感不感冒关自己什么事。

    吃饱了撑的

    他嗤笑一声。

    祁凛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沈归京却不打算放过他,狗头军师似的插腰指点起来“阿凛,你刚才干吗要说那样的话。”

    他挑了挑眼帘“什么”

    “让少管闲事那句。”沈归京吐槽,“拜托我真的有被无语到,你有本事以后就别往人家跟前凑,谁过去谁孙子,中二病吗,喜欢却又想推开。”

    “”

    沉默是金。

    他嘴硬“我没有喜”

    沈归京哼了一声“我tui,还纯情男高,中二病晚期的母胎单身菜鸡。”

    祁凛“”

    你再骂

    “我就说着玩的。”他揉了揉鼻尖,祁凛不自然地垂下眸,有些难为情地蹙起眉。

    “而且那丫头又不会当真。”

    她应该不会当真的吧。

    “是吧。”寻一个认同。

    “简而言之,你sb。”沈归京如他所愿地,竖起中指。

    他沉默片刻,撩起衣袖。

    “再说我要揍你了。”

    第二天他到学校,又这么干了一整天的活。

    打扫完教室,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少年索性靠墙而坐,随意晃了晃酸痛的腕子,他转动腕臂上的一尾细银镯,把上面沾染的水珠用指腹拂净,又仔细地吹了吹。

    少年的膝盖上正放着本语文书,翻开一页,是比脸还干净的赤壁赋,文言文。

    文段贼他妈的长,还不好背。

    “背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他厌烦地拈着书页,一目十行地读了几句后只觉得眼睛发累,烦躁到蹙眉犯困,祁凛厌烦地挠了挠头发。

    “要不你别背了,反正考试也就考那么几句。”

    少年如愿合上书,随手扔回包里。

    忽然一顿,想到什么。

    周六还有补课。

    真的要去

    去。

    头顶的破风扇不停转着,嘎吱嘎吱。

    结果两人之后又聊到了友枝。

    “真奇怪,你们好像真的没见过几次。”沈归京捏着下巴,一边细细思索,“哦也是,七岁那年你因为肺炎去城南住院,正好错过她那次回镇上,然后每一年的春节你也都跟我们家一起在市区过的”

    她甚少回来的那一次,是美和婆婆去世的时候。

    但出殡当天,祁凛并没有去送。

    大概是那时他还不能够接受吧,自己唯一视若至亲之人的忽然离去,过了好久,才从悲痛里慢慢走出来。

    沈归京想着。

    那段时间,眼前这少年的脾气真是差到可以,赤峰镇的街头巷末,男生沉闷而重的拳头一下下重重地落在混混们的身上,因为他们对镇上死去的老人出言不逊,又肆意取笑。

    当时他们在路边的饭馆吃饭,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刺耳的笑声,几个混混在拿友美和的死打趣开玩笑。

    “这么大年纪,死的好,哈哈哈”

    “谁去磕头啊,她配吗”

    沈归京摇头,在心里为他们默哀了三秒。

    果然祁凛放下筷子,起身,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他拽着一个人的衣领狠狠朝对方的脸打过去,下手狠厉,毫不留情。

    少年的神情暴戾又狂野,一双凌厉上挑的丹凤眼觑着透着轻蔑,即使他被四五个人围住,也依旧打的又狠又疯。

    几回合下来,额头渗出的血花染红了衣襟,单脚把人的脑袋踩在地上,随意转着手里的铁棒,少年略微一挑眉,勾唇露出漂亮又残忍的笑容,瞳孔幽黑至极,扫了一眼四周,整个人的气场又疯又可怕。

    令人心惊。

    他是在那段时间里,街边的混混们最不敢招惹的,南马街的暴力疯犬。

    好像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彻底变的。

    变得冷漠,暴戾,不可接近。

    不了解他的所有人都怕他,觉得他就是个疯子。

    “我不大清楚,你们见过没有”沈归京又问了一遍。

    闻言,祁凛漫不经心地掀了掀眼帘,手撑着后脑勺,眼尾颤了颤,语气平淡“见没见过,很重要吗。”

    那天在巷子末揍人时,祁凛并没有一眼认出来十七岁的友枝。

    她容貌变得更精致漂亮了,其实相差并不大。

    后来他的记忆回溯,便回想起在十五岁的时候,两人曾经其实是见过一面的。

    在灵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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