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了, 拜拜。”少年说着朝她挥挥手,转身走了。
“嗯,拜拜。”
和沈归京告别, 友枝也不困了,她进画室里,练了几张速写,然后继续画之前的油画。
在两周的学校补课结束之后,就要放暑假了。
待了一个多小时,耳边一声惊雷响起,她如梦初醒,从椅子上抬头看向了窗外,就见外面忽然下起瓢泼大雨。
她低头摸索书包,松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带了伞。
不一会,友枝放下画笔,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然后收拾好东西,打算回家。
夏季的暴雨来的凶猛又清凉, 雨水不断冲刷着地面,溅起一股清新的水汽。
友枝站在教学楼的门口, 地面上溅起的轻微雨点打在她的小腿上。
看了一眼微信聊天框, 少年没有给她发消息。
……大概他已经回家了吧。
她这么想着,随后收起手机, 撑着伞踏下台阶,走进了雨幕里。
没想到在校外遇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师姐。”
她抬眸见到那人,脚步停住, 随后轻轻蹙了蹙眉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江蔚走上前, 语气有些不平稳:“我只是想来看看师姐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 多谢师弟的关心。”友枝握着伞柄,和他面对面站在雨里,她神情冷淡,“不过我马上高考了,你也要去外地进修画技,我们都挺忙的,大概没什么时间和经历再去聚会,你就早点回去吧。”说完,女孩转身想走。
“师姐你到底要在这里浪费多少时间才算满意?”江蔚叫住她,居然这么说。
他不知为何,神色有些愤怒似的:
“就算师姐不愿意听,我还是要说一次,你该回帝都去,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一直和那些低级的人为伍,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友枝猛地停住,随后深呼吸一口,努力让自己不要生气,他还小他心智不成熟没必要生气……
……但还是很生气!
……这烦人又纠缠的死小孩,怎么这么一根筋啊,光过来给她添堵,烦死了。
“你就这么觉得我在这里会选择堕落而且,这好像也不关你的事吧。”
江蔚握了握拳,上前一步说:“你不就是被祁凛给迷住了吗?还要再找什么借口明明回帝都参加高考的话,你考进帕尔拉蒂或ual的几率会更高,你却偏偏要留在津北城这里,这里到底有什么好,经济没有帝都的发达,在这里的人也奇奇怪怪,真是愚蠢……”江蔚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女猛地打断,“江蔚,你他妈到底有完没完我说过我留在这里不只是因为这个。”
她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就是因为你这个态度,所以当初我才要拼命离开那里。”
在帝都上学的时候,自己的心理状态已经有些不对了。
那时候周围的所有人似乎都在用看怪物的眼神看她,自己做什么都要符合一定的规制,否则就是离经叛道,就是不合常理。
仿佛在被很多人监视,因为一行一言之差,就被投以异样的目光。
在之前的那个学校里,打量、挑剔、指点的眼光无处不在,有女生,有男生,表面和你亲亲热热,背后却对你算计又不屑,友枝认清了某些人虚伪至极的面孔,所以逐渐觉得难以忍受。
那时的一段时间,友枝的脑子会时不时剧痛,她频繁做噩梦,那些眼前的那些同学们,也都像魑魅魍魉一样,影影绰绰,围绕又散开,嘲笑,不屑,恭维,各种各样的话语,语调尖酸或假意,令人晕眩而畏惧,忍不住想要快步逃离。
无时无刻的算计言语和那么多虚假的笑脸,真的很令人讨厌。
所以才选择的离开。
后来在津北城这里,她有了自己在乎的少年,有了很要好的朋友,就更不想走了。
想要珍惜每一刻的时间,想要活得自由自在,这种想法本身没有任何错。
起码在那些变故发生之前,她在赤锋中学的日子,比在帝都的任何时候都要开心和放松。
在资源上的一些不足,需要自己加倍努力去补上,而这微末的代价,她完全承受得起。
想到这里,她仰起头,看着江蔚,缓缓开口:
“我承认,津北城,赤锋镇这里并不是一个完全干净淳朴的地方,这里有世俗,有丑恶,也有狗血和无奈,也有很坏的人,可是这些都无所谓,他们影响不了我,也不会让我如何,因为除此之外,这里也有我爱的人,我喜欢的少年,和我的好朋友们,以及对我很好的亲人。”
“我愿意为了他们而努力活着,哪怕有时候会变得很艰难,那也是我愿意的。”
“而你没有过这些珍贵的回忆,你也没在这里长久地待过,所以,你有什么资格来肆意评判我的人生”
江蔚一时愣住。
“我……”
此时四周的雨势逐渐变小,淅淅沥沥地下着,在女孩的靴子边溅起一圈圈淡淡的水花。
随后眼前的少女仰起脸,友枝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所以——我警告你,以后不准再说有关我家乡的任何坏话,这里承载着我的回忆,比任何地方都要珍贵。”
“也不准你再污蔑或者看轻祁凛。”她攥了攥指尖,看着他,随后说:
“因为他是我喜欢的人。”
“……”
“江蔚,这是我第二次跟你说这件事,我希望这也是最后一次,你以后要是再敢看轻他、口出狂言,我就揍死你。”
江蔚被眼前少女无比严肃的态度和语气给吓到,在原地愣了好一会,随后眼圈慢慢变红了。
他低头,顿了顿,似乎有点哽咽:“师姐……是真的喜欢他啊。”
那我算什么呢。
恐怕什么都不算。
友枝呼了一口气,指尖揉着眉角,握了握伞柄,“以后别来了,我很忙,有些话说了一遍,我不想再重复了,我想你也不愿意我们的关系,直接走到水火不容的那种地步吧。”
江蔚:“……”
彼此静默了几秒,她撑着伞,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友枝恢复好了心情,回家。
没想到会在回去的路上看见祁凛。
去便利店买过东西,慢慢悠悠地走过一处拐角,友枝一抬头,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认出了那人,随后几步紧走过去。
“……祁凛。“
少年没带伞,身体随意靠在运动器材上,垂眸安静地坐着。
走几步,友枝发现细细密密的雨丝已经全然打湿了他的脸庞和身体,少年黑漆漆的发丝凌乱,略遮住精致的眉眼,薄薄的白色衬衣贴着上身的肌肤,薄唇绯红,略微低着头。
祁凛安安静静待在弥漫雾气的雨丝里,周围环境暗沉的颜色,衬得他整个人都白的透明。
友枝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又唤了一声。
“祁凛。”
少年听到声响,动作缓慢地抬头,眼底映出少女的身影。
祁凛就这么看着她,一双漆黑的丹凤眼里是茫然而忧伤的神色。
轻轻眨了眨眼,眼神逐渐聚集了焦点,那双黑漆漆的丹凤眼湿漉漉的,这么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友枝的唇瓣动了动。
祁凛现在这副样子……真的很像一只被雨水淋湿了毛发、可怜兮兮又无家可归的委屈小狼狗。
完全击中了友枝的心脏。
喜欢的人太可爱了怎么办。
友枝忍不住蹲下来,抬头摸了摸少年湿淋淋的头发,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淋雨,感冒了怎么办。”
她说:“起来吧,我们回家去。”
少年没说话,坠着水色的漆黑睫羽轻轻颤了颤,绯色的唇在朦胧雨雾里显得愈发清晰。
友枝低头,从自己包里拿出手帕巾,抽出一张正要给他擦拭脸庞,祁凛动了动唇,随后他开口:
“……友枝。”
“嗯”少女不知其意地应了一声,随后凑近,白色手帕巾落在祁凛的额头上,她把水珠略微擦去一些,问,“怎么了。”
忽然被少年攥住了手腕。
温度有些灼热。
力道有点大,手帕巾掉在地上,很快被雨淋湿浸透。
她有些诧异地睁大眸子。
祁凛薄绯色的唇动了动。
随后他这么问:
“我想知道,我的喜欢对你来说,算负累吗?”
友枝听了这话,摇了摇头,“不会啊,从来不会,你怎么会忽然这样想。”
祁凛垂下眼睑,略微抿着唇,神色稍显黯淡。
他记起之前那些人的风言风语,乱糟糟地充斥着耳膜。
前几天,他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随后在他离开后,就背过身去嘀嘀咕咕,口里冒出的话语刺耳又尖锐。
他依稀听到他们这样说:
“友家那个小姑娘,为什么非要和那个不明不白的野种走在一起。”
“啧啧,真是暴殄天物。”
“哼,那边的妈早早地离婚了,这边的妈是个被关在家里的疯婆子,而且两边几乎都没爸爸一样,可真是配得上啊。”
那些话语称得上无比尖酸。
“说什么呢,那友家小姑娘不是赫赫有名的艺术家吗,画油画的,听说她在网络上成有名了,我看祁凛那小子,不就是靠着一张俊脸,才哄得人家留在这里参加高考吗,”那人这么不屑地说着,“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友家那闺女也是,就这么放任自家女娃跟那种不入流的混小子在一起。”长吁短叹。
“就是说啊……”
他们转过身看见满面阴沉和怒意的自己,立刻住了嘴走了,但眼底却还是带着不屑和奚落。
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指甲扎进手掌的肉里,直到轻微而麻木的痛意传来。
后来,今天放学回家时又遇到了江蔚。
这次他没手软,那人口出狂言之后,被他教训了一通。
而那些话却始终在自己脑海里盘旋不去。
上次就是因为这个。
现在是更加直白地挑明了。
胸腔似乎也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生气,愤怒,还有别的。
他自己不愿意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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