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源博雅在惠身上, 体会到了教育事业的艰辛。
不清楚是不习惯说话,还是压根无法说话,不管是面对青木夏树还是源博雅,他都一直闭口不言。
只用那双深蓝色的眼睛, 像头年轻又警觉的小兽, 将自己隐藏在暗处,沉默审视陌生的环境。
而唯一被他允许靠近和触碰的, 就只有青木夏树一人。
事实上, 在青木夏树与安倍晴明乘上胧车的当晚, 白天看起来勉强还算配合的惠,夜里曾偷偷翻墙。
似乎是想追上去的样子。
但早有预料的姑获鸟就守在墙上,见了面二话不说,一脚就把他踹下去。
游鱼拍打尾巴,用泡泡困住不安躁动的影子式神与少年。
最后蜜虫与绫女一左一右, 笑眯眯地掏出绳子,把惠拖回房间。
等源博雅第二天, 正式以“老师”的身份出现在安倍府邸时,就看见一个被五花大绑,连嘴都被堵上的学生。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晴明跑得那么快了。
不过好在, 在认清现实, 确定自己不可能从源博雅和一干式神手底下逃走后, 惠便不再做多余的尝试。
只要源博雅不离他太近, 至少和平共处一室, 还是没问题的。
源博雅对惠的要求真的很低。
他也并不是那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强权逼迫学生的填鸭式老师, 更多是试着挑起对方的兴趣。
在吃喝玩乐之类的奖励都没有奏效之后, 源博雅发现了通关密码——“青木夏树”。
只有这个奖励可以调动惠的积极性。
要么给他讲关于青木夏树的故事, 要么把沾染青木夏树气息的物件给他,总能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少年分过来一个眼神。
就像驯养猎犬,也需要大棒加骨头的奖罚机制。
为了不让教育事业还没开始就惨遭结束,源博雅决定先迎合惠的喜恶,至于不那么符合常理的部分,可以后面再慢慢劝导。
在青木夏树不知情的鼎力协助下,博雅三位的小私塾总算开课了。
课堂内容不光是作为人类需要了解的规矩,其实,安倍晴明私底下还专门提过,让他传授一些贵族必要的知识。
像是文学、仪态、礼节,还有政治上的小花招之类的。
源博雅不知好友有何深意,细细去数,也未听说平安京中哪家贵族,有符合年纪的小公子下落不明。
但既然安倍晴明这样交代了,他便如实落实。
即便惠全程都不怎么搭理源博雅,可每每源博雅出了题考校他,他也都能对个八九不离十。
毫无疑问,这个被青木夏树捡回来的少年拥有过人的天赋与聪慧。
不过大半个月,若是惠愿意,便能模仿着源博雅的演示,伪装出常人该有的言行举止。
当他安静地坐在回廊上,任谁路过窥之,都绝对要赞上一句翩翩佳公子。
……如果能再好好穿个正经狩衣就更好了!
事实上,服装方面才是让源博雅最为头疼的难题。
因为惠对身边总有种需要戒备的不安感,所以特别厌恶容易束缚到行动的衣着,基本就是松松套一件单薄浴衣了事。
别说是出席正式场合了,这样的装扮,走在大街上都属于耍流氓。
虽然以惠的容貌来说,路人大概都会看得很开心吧……?
源博雅默默划掉了这个合力推论。
总之!接下来的教学大纲就是让惠适应正常的衣着!然后下一步就可以带他去外面,试试看和陌生人打交道!
然而,好人博雅苦口婆心地劝了好几天,嘴皮子都磨破了,惠依然不为所动。
眼看教育事业步入中后期,马上都要出去实战演练了,源博雅决心不再一味惯着学生的小习惯。
反正早晚都是要适应的,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源博雅让蜜虫与绫女去找出一件适合惠的狩衣,然后撸起袖子,开始在庭院和惠上演一出“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的戏码。
青木夏树听完好人博雅的解释,选择性跳过不在意的部分,划出了这段话的重点。
“惠好厉害!这么快就学到了好多东西。”
她向少年伸出手。
在被源博雅松开后,惠便丢下解释的工具人老师不管,站定在青木夏树跟前,盯着她看。
还有她怀里的式神沙门。
沙门是猫又,在贺茂保宪小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等青木夏树被安倍晴明捡回家之后,也充当了半个养孩子的家长角色。
身为现任阴阳寮寮主的第一式神,沙门自然实力强横,更胜姑获鸟。
在惠的眼里,便不是小姑娘抱着爱撒娇的猫,而是琉璃娃娃被凶兽叼在嘴边还不自知。
可他确认自己并不是猫又的对手。
惠沉默盯着青木夏树的时候,其实是在思考要从什么角度,用什么方法,把轻飘飘又软绵绵的“美梦”从猫又爪下偷走。
直到青木夏树冲他伸出手。
作为贺茂家的式神,都看护过好几任人类幼崽的猫又,对小鬼的耐心还算充足。
并不在意少年对自己隐晦戒备的目光,猫又窝在青木夏树的臂弯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便忙着给自己舔毛。
根本连眼神都不给咒术师小鬼一个。
见猫又的状态还算安定,惠抿紧唇角,慢慢往青木夏树的方向靠去。
他低下头,用发顶轻轻蹭了蹭青木夏树的手心。
——是一如既往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青木夏树也很满意。
虽然要成为人类的惠不能再当小狗了,但是惠的头发软软的,又顺滑,摸起来还是非常舒服的!
满足了自己的小小私心后,她把猫又转而挂在自己肩上,空出双手来帮少年整理衣襟。
惠也安静地默认她触碰。
甚至在青木夏树连哄带劝的一番操作下,少年难耐地蹙着眉,还是忍下了外披狩衣的束缚。
让近日很是受了一番折磨的源博雅大为震撼。
蜜虫在旁边捂着嘴偷笑,不那么真诚地,低声安慰了几句可怜的老师。
“只怪博雅大人来得太迟了。”她说,“谁让忠诚又死心眼的小狗,只会认一个主人呢。”
而另一边,看完戏的贺茂保宪蝙蝠扇一合,冷下脸来,一码归一码,该批判究极摸鱼怪了。
拽着吃好睡好玩好、容光焕发的安倍晴明,他痛心疾首,率先阐述了这一个月的痛苦时光。
先不说春天一到,就接踵而至的各大祭典。
迎接春日的王祇祭、辞旧迎新的御灯祭、献上祈愿的节分万灯笼节、预祝丰收的葵祭……
包括清明祭祖等诸多事宜,都需要阴阳寮参与其中,进行调度。
这几个月,本就是贺茂保宪一年中最最最最繁忙的时候,恨不得吃住都在阴阳寮算了。
可谓是只要没有下班,他就没有上班。
然而,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藤原中纳言还不懂眼色、毫无自觉地赶上来给他添乱!
“哦?藤原中纳言,不是应当忙着与美人幽会,苦恼今天传信又要写多少封和歌么。”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师兄的痛苦之上,安倍晴明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抛个台阶,把话题深入。
“莫非在下避物忌的这段时间,师兄你的和歌技艺突飞猛进,连早已是个中高手的藤原中纳言,都忍不住来拜师学艺了?”
贺茂保宪笑得咬牙切齿,就在放猫又咬人的边缘反复横跳。
但想了想,之后要把这个锅甩给这家伙,迟早要交代清楚来龙去脉,他还是忍了下来。
“……若是那样,倒还叫人欣喜一些!可那种人能求来阴阳寮,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贺茂保宪冷笑一声,一针见血地总结。
“不过便是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叫妖邪缠身罢了。”
藤原中纳言,出身大贵族藤原世家,血统高贵,擅长风花雪月之物,又长了张不错的皮囊。
在这只论家世与风雅的平安京,自然是混得风生水起。
那是位极风流的公子,夜探过不少贵女的春闺,流传出来的和歌也多情至极,颇受追捧。
贺茂保宪此前也未同这人深交,不过是几次宴会打过照面罢了。
不料一日,藤原中纳言竟亲自求到阴阳寮去找他。
青年眼下灰黑,即便涂了厚厚一层□□,也难掩那种憔悴与惶惶不安的姿态。
据藤原中纳言自述,是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鬼怪缠身,夜夜入梦,叫他辗转难安,无法安寝。
可贺茂保宪观他面色气相,不像是受到怨气侵蚀的模样。
想来即便真的有鬼怪入梦打扰,也顶多是恶作剧的范畴,并不会真的害人性命,便想把人哄走,别打扰他干活。
结果,这人看起来一副仪表堂堂的样子,胆子却比针尖还小!
不但赖在他的书室就不肯走了,甚至大有住进他家里,不等鬼怪被祓除,绝不罢休的意思。
若非碍于藤原中纳言的家世和地位,贺茂保宪别说替他除灵了,他真想多抓几只鬼怪去他梦里大闹。
可那鬼怪,眼下不该机灵的时候偏偏特别机灵,几次贺茂保宪出手,它都躲得不见踪影。
等他离开了,它就返岗上工,吓得那人哀哀地躲在柜子里鬼哭狼嚎。
这下,藤原中纳言愈发相信鬼怪畏惧贺茂保宪,直把他看成唯一值得信赖的护身符,就快在阴阳寮住下了。
搞得贺茂保宪分身乏术,一个头两个大。
换他夜夜不得安眠了。
“——不论如何,晴明,藤原中纳言这桩案就由你接手了!”
阴阳寮寮主斩钉截铁地下了最后通告。
“不然你就老老实实去寮里处理公务。”
那安倍晴明当然是选择前者。
不过,他也不完全承认自己的摸鱼。
“师兄这样说可就有失偏颇了……在下近来也是很忙的啊,还特意出了一趟远门去调查。”
安倍晴明合起蝙蝠扇,眉眼蕴着几分莫测,微笑开口。
“——师兄知道,黑炎山最近有小妖怪陆续失踪的传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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