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
因为惠排斥蜜虫、排斥绫女、排斥姑获鸟、排斥好人博雅……排斥除了青木夏树以外的所有人。
所以青木夏树对这个自己捡回来的少年, 自觉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和义务。
正如安倍晴明所叮嘱的那样，既然是她将惠拉入人间，便也应当教会他如何融入格格不入的俗世。
没让蜜虫和姑获鸟等人, 青木夏树牵着惠回了他的房间, 耐心询问他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惠还是不爱说话, 大多只是以点头或摇头回应。
但有问必答的态度值得嘉奖。
倒是在帮忙把换下的浴衣收好时, 青木夏树在少年的床上，发现了很多眼熟的小玩意。
她之前用过的毛笔、因旧替换的被褥、已经弃换的枕头……
作为好好学习的奖励，这些沾染了青木夏树气息的小物件被堆在床上，砌成了小小的堡垒, 中间留出能够让人休憩的空余。
被“美梦”包围的话，夜里也能做个美梦吧？
少年还全然不觉这样有哪里不对。
被青木夏树扭头盯着的时候, 惠也安安静静、坦坦荡荡地回看她。
长而翘的眼睫如同属于最昂贵的人偶, 乖巧又漂亮，理应被小主人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 连睡觉也不肯松开。
……只是对一个人感到不安了吧？
青木夏树这样想着, 也不忍心没收这些小玩意了。
她摸摸少年的头，好脾气地退让：“惠喜欢的话，那就送给你啦。”
可真正的“美梦”都回来了，谁还会退而求其次, 去追寻美梦残存的气息呢？
结果就是, 入寝后，青木夏树半夜听到奇怪的动静, 爬起来推开门一看，是惠和姑获鸟在对峙。
惠还是穿着白日的那身狩衣, 半步不退, 要守在门前。
谁说人类不能当小狗的？
看看无耻咒术师！
哪怕只是在门口也不行, 姑获鸟只想一剑劈开这个登徒子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怪东西。
青木夏树连忙抱住式神的翅膀，让她算了。
“惠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可当青木夏树这样询问时，少年却理直气壮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点头。
他看着青木夏树，声音从许久不曾动用的喉咙振动挤出，带上了生疏的沙哑与艰涩。
“……危险。那里，太远了。会来不及。”
沙门佯作攻击的那一幕，既让重新唤醒惠的戒备，生出对阴阳师与式神心生警惕，也叫他再次确认了青木夏树的脆弱。
明明猫又的尖牙利爪都近在咫尺，青木夏树却依然迟钝地不曾设防。
要更近一点才行。
不然会来不及将她带离危险。
惠是这样想的。
这一点，他又十足得像源博雅的学生了，一根筋和认死理的固执脾气简直一模一样。
青木夏树不想强硬地驱赶他，又不能真的让他一整夜呆在门外，只好把他带回寝室里。
反正床很大。
她让蜜虫寻来另一床被子，自己只蜷在三分之一，然后大方地拍了拍空出来的三分之二。
“这样就不怕了！”
本就是半夜被动静闹醒，困意涌上来，青木夏树揉揉眼睛，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软趴趴往被子里一缩，只露出半个脑袋，声音也越说越小。
“……晚安，惠。明天见。”
为了照顾自家式神的心情，姑获鸟也被允许守在旁边。
此刻，被褥摆在寝室的正中间，三分之一睡着青木夏树，三分之二是惠。
保护欲过强的妖怪便跪坐在靠着契者的这一侧，虎视眈眈地盯着少年，甚至右手都没从身侧的剑柄上挪开。
好像一旦发现咒术师有奇怪的举动，就随时做好了给他一剑的准备。
而另一边，影子式神也默默从阴影里探出头，围绕在惠身边，迟疑着要不要扑上去。
青木夏树成了针锋相对间，唯一维持和平的安全地带。
最终，姑获鸟松开了剑。
惠也拍了拍影子式神的头，让它们回到影子里，只留下对外界变化最敏锐的黑蛇作为警戒。
按照源博雅重复演示过几十次的姿势，他躺进被子里，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小腹前，闭上眼睛。
不需要紧盯着，也能感受到右边传来的绵长轻缓的呼吸。
惠安心地任由睡意侵蚀。
变成筷子长短的黑蛇盘在二人枕头中间的小小空隙里，睁着猩红却宁静的竖瞳，与姑获鸟一起，守望让契者安眠的黑夜。
………………
…………
……
第二日，青木夏树同安倍晴明一起去拜访藤原中纳言。
惠倒是想追上去，但源博雅在得知姑获鸟义愤填膺的告密后，觉得不能再继续放纵学生的无常识了！
如果不是青木夏树归晴明管，他甚至想把小姑娘一起拉过来上课。
再加上，发现惠不是不会说话，只是懒得对自己说话，好人博雅认为是时候改变教学大纲，加快教育进度。
反正好人博雅不做慈师啦！
他左蜜虫、右绫女，气势汹汹地把惠扣下，要给他专项特训式补课。
看得青木夏树一愣一愣的。
顶着安倍晴明若有所思的视线，她呆了一会儿之后，默默用家长的袖子盖住自己，往牛车上爬。
感谢保宪，感谢藤原中纳言。
不用上课真是太好了。
既然是平安京内的行程，为了不让路过的阴阳师和咒术师一惊一乍，二人没有乘坐胧车，只是普通的牛车罢了。
藤原中纳言的府邸离家并不远。
接到贺茂保宪的交代，藤原中纳言的管家早早就准备好，在路上恭候名噪一方的阴阳师的光临。
只是未料安倍晴明的身边还跟了个小姑娘，管家隐晦地多看了一眼。
安倍晴明此前，并不会让青木夏树暴露在世家贵族的眼下。
除了好友源博雅、师兄贺茂保宪以外，他大多只带青木夏树出去游山玩水，结识常人只在故事中听闻的非人存在。
譬如萤火之森的滑头鬼阁下。
这也是五条家的那位六眼之子，之所以用了两年时间寻遍各地，也未能找到他回到月亮的小辉夜姬的原因。
哪怕这次难得携青木夏树出面，安倍晴明同样没有过多介绍的打算。
“烦请带路。不知藤原中纳言阁下，如今可还好？”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题转移，引开管家的注意力。
管家开始抹着眼泪，抑扬顿挫地讲述，他家的中纳言大人这段时日清瘦了多少，饱受了怎样的折磨等等。
借蝙蝠扇的遮掩，安倍晴明同小姑娘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然后二人全程分神，靠传心印，当着管家的面偷偷聊天，打发时间。
倒是藤原中纳言的庭院里，也种了一棵樱木。
樱花因其姿态可爱风雅，又预示着春日的到来，渐渐压到梅花，成了平安京中最受追捧的花卉。
不论是平民还是贵族，若是有余力，都很乐意在家里栽植几棵樱花树。
但在阴阳术中，樱木被赋予了更为特殊的力量。
在进入庭院之后，青木夏树便被那棵早开的樱木所吸引，目光一直徘徊在枝头盛放的粉白樱花上。
等安倍晴明委婉地让管家离开，她才抬手指了指簇拥的花朵，有些困惑地看向对方。
“树上面……？”
没有否认她的猜测，安倍晴明点头应许：“姬君想看的话，就去看看吧。”
被安倍晴明和源博雅带大的孩子，可绝非其他家养在深闺的女公子那样，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连阴阳术都不需要，青木夏树灵活地爬上枝头，稳稳坐在伸出的树干上。
她伸手去勾开在高处的花，低下头，正想告诉安倍晴明自己的发现，却意外撞入另一双眼睛。
宛如天幕苍蓝，有浮云飘过的一双眼睛。
——被赐名“六眼”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长度及腰的白发被松松束起，十六岁的少年身穿一袭如雪的狩衣，神色冷漠时，整个人也如一捧清凌凌的雪。
但与青木夏树对视后，他忽然挑起一抹笑。
“你又在发什么呆啊。”
仿佛无事发生，岁月流转。
五条悟向她张开手，懒洋洋的，一如元服礼那一夜，在烟花绽放下的所作所为，亲昵又恣意。
“下来啊，夏。我还能摔倒你不成？”
又或许更久远一些，一如第七场梦境的初见。
他等着月亮，再一次，坠入他怀中。
………………
…………
……
五条悟几乎听到有贪婪的恶鬼，在耳边终于发出满足叹息。
【抓住了。】
【他的月亮。】
为了解决自己夜夜不得眠的烦恼，求生欲极强的藤原中纳言大人，除了贺茂保宪，此次还特意邀请了五条家名声鹊起的那位公子。
——十六岁的最强咒术师，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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