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由于藤原中纳言哭得太伤心、太大声,最后还是难逃一劫,被五条悟直接下黑手敲晕。
良心担当的青木夏树只好默默捡起旁边的毯子,至少给人盖上。
不需多言,三人默契地返回到樱花树下。
五条悟将食指与中指并直竖起,置于唇边,布下了漆黑的帐。
他仰头看向空无一物的枝头,声音轻快。
“女鬼小姐,事先说明,我的耐心有限,所以最好别逼我动手。现在出来的话,还可以温柔一点地,让你再死一次哦”
犹豫了几个呼吸的功夫,迫于咒术师的恐怖气势,栖身在樱木中的女鬼还是瑟缩着显身。
的确如藤原中纳言所描述的那样,她死状颇为可怖。
劣质的粗布衣服被血染成湿漉漉的暗红,头发也是濡湿的,沾染了砂砾与碎草,纠结着挡住面孔。
但与其说是恶鬼,她更像是被执念困住、在人间徘徊的幽灵。
甚至保留了为人时的心性。
比如,在注意到青木夏树时,像是知道自己的样子容易吓到小孩子,女鬼还拘谨地低下头,试着用袖子将这幅惨状遮住一二。
气息也比较干净。
尤其是白昼有太阳压着,樱木又本身属性为阴,可容纳灵力。她藏在樱木里的时候,几乎和环境融为一体。
怎么看都不是想要害人的样子。
青木夏树没有被这样的女鬼吓到,倒是觉得,她被五条悟吓得不轻。
翻出了蜜虫放在袖中暗袋的小手帕,青木夏树松开安倍晴明的手,走到女鬼跟前,将手帕递给她。
“你看起来很难受。要擦擦吗”
女鬼的手是冰凉的,毫无生气,还附着了阴暗潮湿的味道。
与近在咫尺的温热截然不同。
对上小姑娘乌溜溜的纯澈眼眸,她愣了一下,才连忙退后几步,依然举着袖子遮面,细声细气地感谢。
“谢谢您,尊贵的小姐。但不必了,已经擦不掉了。请不要靠近我,会弄脏您的。”
也愈发和藤原中纳言口中那个玩强制爱的女鬼形象,渐行渐远。
看了眼一直没有主动干涉的安倍晴明,五条悟上前一步,揪着青木夏树的后领,把她拎了回来。
不管心性如何,鬼怪依旧是鬼怪,极阴的污秽之物,对活人总是不好的。
而且他都没有和夏贴贴区区女鬼罢了,休想插队
见青木夏树明显对女鬼有所好奇,五条悟也没按照原计划那样,直接将其祓除。
“行了,说说看吧。”他轻飘飘地判处缓刑,“你跟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鬼名为阿铃,铃兰的铃。
她本是山野间的孤女,无父无母,全靠村里人的救济,再加上一双巧手艰难度日。
遇到藤原中纳言源于一场意外。
藤原中纳言前些年因差事而远行,路遇滑坡,意外受伤,是阿铃采药时救下的他,养在山里的小屋中。
之后便是很俗套的爱情故事,没什么可说的。
藤原中纳言离开前,也曾浓情蜜意过,却最终一去不复返,再无任何音讯。
阿铃害怕自己离开太远太久,会错过藤原中纳言的消息,于是时常在山野小屋徘徊。
她死于逃亡途中越过山林的一帮匪盗。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睁开眼睛,就在这座庭院里了。还、还看见了他。”
“我不是要害他我只是我只是只是不甘心,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接我。”
阿铃一边说,一边揉着衣角,惶急不安地瞄着面前的三人,试图解释自己并无恶意。
“我这副样子太过丑陋,大人他好像认不出来我。我才只好入他的梦,重复我们相遇的一幕幕,好叫他想起我”
阿铃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下头去,不再开口。
青木夏树终于知道为什么贺茂保宪会几次都抓不住她了。
即便藤原中纳言的宅邸有层层结界守护,可他是这个屋子的主人,阿铃曾得他亲口许诺,因而结界也将其视为能够放行的客人。
女鬼的确没有害人之意。
她只不过,是为一片执念而来。
青木夏树看了看安倍晴明,还在思考要如何解决这件案子时,旁边的五条悟却先开了口。
“你还不明白吗他只是忘了你。你以为的海誓山盟、地久天长,于那个人而言,不过是一场短暂的美梦罢了。”
不同于此前的漫不经心,十六岁的最强咒术师半阖着眼,谁也没看,恍如低声叙述另一个虚幻之梦。
“喂。阿铃对吧你想报复他么。”
阿玲怔怔地看着五条悟,久久没有说话。
她其实心中也隐约猜到真相,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胸腔中早已腐烂的心脏像是被人揉碎那样,痛苦到紧缩成一团,但死者已经没有留下泪水的权利了。
阿玲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剩下空茫神色。
五条悟撤走了帐。
“你心中有执念,即便祓除也无法成佛。爱与恨皆是诅咒,既然是他赠予你的因,就由你亲自结果。”
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看向安倍晴明。
“晴明公以为如何”
安倍晴明依然保持着莫测的微笑,目光在五条悟身上停留了片刻后,才悠然自得地颔首。
“意见倒是没有。只是对悟君会如此抉择,稍微有点惊讶毕竟,悟君一直都是黑白分明的激进派呢对祓除咒灵一事。”
五条悟没有立刻回答。
余光隐晦地落在青木夏树那边,他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阁下就当是我偶尔的善心大发吧。”
的确,不过是机缘巧合下的一次善心大发罢了。
同样是支离破碎的美梦,同样是梦醒后不肯放手的执念之人,他并没有将自己与青木夏树代入到这段故事里。
但他想看看这出戏的结局。
青木夏树觉得五条悟话里有话,但想了半天,又没从字里行间听到自己的名字,于是决定作罢。
拿起被拒绝的那块手帕,她勾住阿玲的指尖,示意女鬼低下头来,然后举起手帮她擦掉脸上的血污。
“绫女说过,女为悦己者容好啦,帮阿玲变干净啦这下不用担心藤原中纳言认不出来了。”
青木夏树耐心地一点点抹去暗红血渍。
这些斑驳血污本也并非真实存在,而是人死时残存的怨念所化,需要用灵力净化,方可恢复原状。
手帕并没有被血污所染。
她把手帕再一次塞到阿玲掌心里,仰头看着渐渐显露出为人时清秀模样的阿玲,认真叮嘱。
“所以,阿玲不要再把自己弄脏啦。”
单单是被诅咒缠身的幽灵,还有解除执念后成佛的可能,可一旦背负杀人的业障,便再无回头的可能。
恶鬼是无法拥有来世的。
而且,大概在她动手的瞬间,悟就会将她祓除。
青木夏树目送阿玲走进藤原中纳言的屋子。
门被合上。
还是那间破漏的山野小屋。
不需要睁开眼睛,光是闻着那股泛有草木潮湿气息的味道,藤原中纳言就知道他又坠入了那个不断重复的噩梦。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没有感觉到四肢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那样的禁锢感。
而后,冰凉的手贴在他的脸侧。
藤原中纳言下意识睁开眼睛,可入目所见,并非是之前那个模样可怖的女鬼,而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女。
一身粗野布衣,神色羞怯柔和,如晨曦下盛开的带露山栀子。
人对于美好事物总是有几分偏心与好感的。
出于习惯,他先是冲对方温和地笑了一下,才迟疑着询问此地是何处,她是谁。
少女闻言却忽然失笑。
“果然您就是这样的性格啊。无论是谁站在我当时的位置,都会得到您的温柔吧。”
一切都与记忆中的那个影子重合起来。
阿铃轻轻抚摸爱人的脸庞,似乎是想记住这一刻。
毕竟,她的爱人已经很久没有对她这样笑过了。
“您真是个糟糕的男人啊。看似对谁都温柔多情,实则只爱自己。满足后便将他人的爱意抛下,继续去追寻新的美梦。”
“但是,或许是我拥有的太少,遇见您,的确是我这贫瘠灰暗的短暂一生中,最为珍贵和幸福的事情了。”
“可惜您实在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呀。”
阿铃收回手,眉眼宁静平和,掌心按在胸口处防止的手帕上,对过去的爱人道别。
“希望来世不要再相见了啊,大人。我也要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美梦了。”
直到最后,她也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
“这样就满足了吗”
当梦境消退,五条悟挽起右手长袖,双指并起,抵在女鬼的眉心处,如此询问她。
阿玲看着他,又转眼望向冲她挥手的青木夏树,神色中有几分恍惚。
“是,五条阁下。说来奇怪,我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并不恨藤原大人。”
“该怎么去描述呢可能是因为太寂寞了吧,所以在藤原大人出现的时候,就觉得人生都被点亮了,像黑暗中追光而去的人。”
“但我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爱慕藤原大人。我爱的,只是当时向我伸出手的那缕光罢了。”
阿玲闭上眼睛,表情安详。
“那就麻烦您了,五条阁下。”
执念已散,灵魂重获自由,即可前往黄泉坂道坡,投胎转世。
阿玲成佛后不久,藤原中纳言也随之醒来。
他怔怔地发了好久的呆,沉默半晌后,吞吞吐吐地询问女鬼的下落。
安倍晴明摇着扇回答“自然是依藤原中纳言所托,将其祓除了。以后都再不会与阁下相见。”
闻言,藤原中纳言恍然失神。
解决了委托,三人也拒了管家的挽留,趁机离开。
只是安倍晴明先一步上了牛车,将空间留给在阿玲成佛后便沉默不语的五条悟,以及青木夏树。
同样感觉五条悟有话想对自己说,青木夏树乖乖地站在屋檐下,等少年开口。
“我不是阿铃。”
五条悟最后是这样说的。
“我没有她那么弱,会因为害怕寂寞而胡乱抓救命稻草。我分得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而且,梦已经醒了。现在不是梦了这里是现实,我们两个都真实地存在于此。”
他弯下腰来,眼睛眨也不眨地同青木夏树对视。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夏。”
青木夏树看着十六岁的少年不说话。
她对于五条悟的心态,其实就像是在路上遇见了一只可怜的小猫。
因为小猫可爱,因为她遇见了,因为力所能及,所以想办法照顾它、投喂它、让它过得好一点。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决心将小猫带回家,从此承担它的一生。
她是不停流浪的旅者,连自己都没有家,又谈何给别人一个归处。
青木夏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可五条悟固执地要等一个答复,她只好斟酌着措辞,踮起脚,安抚意味地摸了摸少年的发顶。
一如梦中她所习惯的那样。
“我不是讨厌悟。只是只要我在平安京的时候,随时都欢迎悟来找我玩,好吗”
这是青木夏树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承诺。
五条悟对此并不满足,但他见好就收。
猫向来是一种格外狡猾的动物,知道如何试探人类的底线,然后想办法一点点鲸吞蚕食,将底线侵蚀。
“好哟。那就这么说定了”
五条悟勾住青木夏树的小指,孩子气地左右晃了晃,声音轻快,咬字却暧昧隐晦。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
五条悟还有未曾说出口的后半句。
他不像阿铃那么弱,会再次眼睁睁看着光从掌心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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