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世代经商,家中捐了几个大官,现在是在陇南做的盐运生意,财力雄厚,富可敌国。

    民间口碑良好,但商人间都知道,陈家人个个都是笑里藏刀的笑面虎。

    京城这一支应当就是陈家官商结合中的那支“官”。

    但林雾的财力也不遑多让,只是先前为了避祸,藏着撇清关系罢了。

    现如今岚雾阙已经被徐家掀到了风口浪尖上,便是不得不展露实力了。

    只是这一家家都在平南盘踞多年,林雾不想树敌太多。

    各个击破才符合林雾的美学。

    只是林雾手里的商帮——飞羽帮——不日将进京,届时会在京城举办庙会,高价售卖西方的珍奇。

    若是此时为了一个被欺压的女子,和百年商家陈家庸和堂对峙,这可是一个上好的故事。

    一个既能表明飞羽帮财力,又表明飞羽帮重视女子的故事,奇闻轶事一旦流传起来,便是经久不衰。

    既有利于打响飞羽帮在京城的名头,又有利于招揽人才。

    想到这里,林雾主意已定,嫣然一笑:“阁下说先说她是陈家姑娘,她却对你们万分恐惧,陈家又说她是个疯的,林某人却以为她行事如常。”

    “这是我陈家家事,林阙主高义,何须为琐碎闲事费心伤神?”那老者面露不愉,颇为严肃的劝诫,委婉地骂林雾多管闲事。

    林雾掩面而笑,笑声清脆又娇嗔,一双美目眼波流转,先前收敛着的媚意一瞬间散发出去,引得人们的眼神纷纷锁死在她身上。

    “这话说的,谁不知道岚雾阙林雾,是个好看热闹、好管闲事的人呢…”

    林雾笑得风情,一派浅薄无知的样子,把老者套在她头上的高帽子给卸了。

    才笑着故作犹疑姿态,反手将陈家推上了高台:“陈家的诚信素来经得起检验。想必也不介意向大家伙举证,只要阁下所言非虚,林某定然不再插手。”

    这时那姑娘终于主动上前,声音虽是微颤,语调却肯定:“我不是陈家人,也没有发疯。”

    她话还没说完,那老者便拍了拍手,后面立即有人拿上来了一张薄纸,老者抽出纸张一抖:“这是她的卖身契,画押俱在,若谁质疑,大可上前检验一番。”

    卖身契一出,岚雾阙几人心里都不禁担忧起来,而围着看热闹的人也有些乏味。

    奴隶如牲畜,主人要杀要剐都是一句话的事,这奴隶还敢公然违逆,让主人落了面子,才真是罪大恶极。

    林雾心知围观者都是良民,天然不会与贱民站在一边,便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笑道:“陈老拿出的东西何须检验?只是…”

    林雾扶住在风中摇曳的薄纸:“您看,这契不过是区区一月前立下的…良民虽卖身成奴,也不可无端赔了性命。”

    能在这街上凑热闹的人,多半既不是贱民,也绝不是贵族,有时落难不过是一夜之事。

    果然围观者间再次纷嚷了起来。

    见那老者终于皱了皱眉,眉眼间稍显不耐,林雾心知今日算把陈家得罪了,那就须让陈家明面上不好意思与自己计较。

    于是她不等老者发作,林雾便拉了姑娘到跟前,叹了口气,一副为陈家考虑的模样:“这姑娘若是直接由陈家带回去了,才是不清不楚。将来哪日她即便是病死了,也难免有流言蜚语说陈家苛待下人。”

    老者没有出言,似乎正在权衡着什么。

    林雾见状觉得不妥,陈家此举从阵仗来看,绝不是小事,此事恐怕还有隐情。

    “林阙主说得在理。”那老者终于权衡出了结果,笑得一派慈祥:“老朽且将今时之事与一直信赖陈家的乡亲父老们,一一陈明。”

    这老者越是镇定祥和,越显得陈家通情达理,林雾胡搅蛮缠。

    林雾从一开始就已落了下风,不明真相,处处被动,只得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那姑娘。

    只见那姑娘已站直了身板,稳定了神色,不复先前惊慌,似乎已做足了与陈家老者对峙的准备。

    林雾这才隐约放下心来。

    “这姑娘,木家小女。”老者和缓的语调,铺序出惊涛骇浪。

    久居京城的围观者闹嚷起来,那姑娘面露羞耻之色。

    林雾也着实惊讶,有钱人家未出阁的姑娘,确实难有缘一见。

    木家是京城商贾里的后起之秀,药材生意可与陈家分庭抗礼,开的票号更是遍布四方。木家有五女三儿,其中以木家小女木蓝最为有名。她十四岁时曾言:“我自纵马飒沓去,须得踏云摘月还。”

    以其豪爽的性子与陈家小公子相称,两人情投意合,早已定亲。

    可惜陈家小公子福薄,三月前便重病缠身,一个半月前便英年早逝。

    世事难料,木家也因几个大额呆账,一夜之间倾颓。深宅又遭了邪火,几进的大宅烧了一夜,木家家主也命丧黄泉。

    木家是京城后起之秀,青黄不接,其长子难当大任,家族内相互构陷,分崩离析。

    木家妻女投靠亲友,后来便下落不明。

    “陈家与木家早已定下姻亲,盖因木家没落、小少爷…早逝,理应作废。只是前些日子小儿托梦而来,木家小女又与小少爷八字最合。”

    那老者将前因娓娓道来,无需再听他们粉饰,林雾已然拼凑出事情真相。

    陈家小公子早逝,婚约作废,陈木二家如不联姻,便是竞争对手。

    而木家业大,骤然崩溃,少不了陈家暗中推波助澜。

    而木家小女与小公子八字最配,又曾有过婚约,是阴亲的不二人选。

    如果这木蓝不是个聪明又有气性的,最终结局…有幸便是为小公子守节一生,不幸便是被逼自裁陪葬,甚至是活埋陪葬。

    木蓝此刻拳头攥住衣角攥得死紧,强忍着怒火,没有做无谓的反驳。

    应是生怕被人当做歇斯底里的疯子。

    见木蓝没有反驳,那老者继续说道:“我家老爷念着二人两小无猜,不计较门户得失,准了木家小女嫁入陈家,只要安心做好陈家儿媳,便可安度余生。不知是哪里引得木家小女有今日误会。”

    “原来你们就是拿这套说辞来糊弄我舅舅的。”木蓝声音仍带着颤抖,隐约还透着意思咬牙切齿:“你且告诉我,若真如你所说,陈家为何要从舅舅手中买下我?”

    “陈家有了木家姑娘的卖身契,木家姑娘不就入了贱籍?贱民与良民不得通婚,该当何解?”林雾出言点明了陈家的逻辑漏洞。

    不等陈家人答话,木蓝又提声质问:“陈家后院中,又为何停着两口棺材!”

    这两句话堵死了陈家为自己狡辩的余地。

    老者手握拐杖,怒而捶地:“我陈家待你不薄,没想到你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待我不薄?”木蓝怒目视之:“木家那日走水,你敢说与陈家绝无一点关系?”

    那老者终于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杵着拐杖接连用力跺了几下地面:“好啊,岚雾阙才诬告了刘赫,现在又不知给你吃了什么迷魂汤,让你恩将仇报,反咬我陈家一口!小少爷九泉之下都会痛心疾首的!”

    木蓝闻言冲上前去,指着那老者的鼻子大骂:“他要是知道,你们为了要拿我给他配阴亲,设计毁了木家满门,才真是要死不瞑目!”

    眼见着局面失控,林雾示意游麟拦下木蓝,听着陈家言语之间,像是要往岚雾阙头上扣个蓄意诬陷的屎盆子,林雾心中恼火。

    一个两个的,都拿岚雾阙开刀,当伶人歌舞好欺负不成?

    林雾仍是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愠怒藏在眉梢:“陈老此言差矣,官衙早已定案,岚雾阙状告句句所实,陈家若要以刘家作比,才当真是…不干不净。”

    那老者也没怒,反倒是冷静了不少:“也罢,这养不熟的黑心白眼狼,我陈家也不要了,五十两纹银,你们大可将她带走。”

    “五十两?”林雾冷笑,好一个以退为进,这个价可买寻常奴隶三四十个了:“她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她懂诗书,通医理,是大家闺秀,陈家是买回来做夫人的,如何能与寻常奴隶相提并论?”

    老者声调平稳,林雾却平白从中听出了挑衅之意。

    “陈家若是当真想卖,必然不是这个价位。”林雾直言,侧目看着木蓝的神情,耻辱不堪的模样。

    看着昔日豪气万丈的姑娘,如今被当做货物一般讨价还价,林雾心中略有不忍。

    “五十两。”林雾从容拿出一张银票,递到了老者眼前:“今日我林雾不是买一个奴隶,是保一条性命。”

    那老者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道林雾,白须下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买走这样一个祸害,后生会后悔的。”

    这话里警告意味颇多,但林雾绝不会放过木蓝这样的人才,她缺医者,尤其缺女医。

    且木家经营票号的手段和经验,林雾是一定要得到的。

    老者没有接林雾递到眼前的银票,只不屑地瞟了一眼:“木家的票号已尽数倒灶,这银票,不作数了。”

    林雾轻笑起来:“陈老可要先看看再拒绝才是,这可是飞羽堂的票子。不过飞羽堂五日前才在京城开了第一家钱庄,陈老未曾听闻,也是常事。”

    见那老者面上镇定的假笑终于挂不住了,林雾收回了手中的银票,反手递给了枫香:“且帮陈老换成现银罢。”

    飞翰回京后便因岚雾阙杂事重重,一直未得空顾上飞羽帮的事务。

    飞羽帮便只是自行开了钱庄,等候着林雾的命令。

    现在林雾既然打定主意,要揭开手里的资金筹码,今日便借着陈家的丑闻,顺势将飞羽堂宣扬出去。

    借竞争对手的丑闻,宣扬自己。林雾此举也够不要脸的。

    等到五十两纹银交到陈家手里时,那老者强扯出了个如沐春风的慈祥微笑,低沉的声音在他胸腔里震荡:“后生,你可不要后悔…不详之人,会招来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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