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要保护妹妹。四爷记得，他却是被六妹妹保护的。
“皇上四哥，沙俄犯边，妹妹老了，还是管得住喀尔喀的，你只管派将军来打仗谈判，粮草勇士，妹妹都有。”
言犹在耳。在刚登基举步维艰的时候，五十多岁的六妹妹亲临前线鼓舞士气。
朕的六妹妹啊。四爷在孙嬷嬷的怀里，迷瞪眼着眼睛望天。皇贵妃领着妃嫔们，哄着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笑个不停。宫女嬷嬷们扶着各自的主子上来戏台三楼，宫人们摆开一溜儿小桌，送上来吃食，吃喝玩乐的热闹。戏台上《劝善金科》开场，太皇太后桌子边铺开一张毯子，坐着四阿哥和六公主。
两个白胖胖的大红团子，在老一辈娘娘们的石青素色旗袍，新一辈娘娘们的银红金黄旗袍各色金银珠翠中，格外显眼。
躺着要睡觉的四爷贡献出自己的狗狗玩偶，哄着妹妹。六公主抱着狗狗玩偶，爬到四哥身边闹着：“四哥，四哥。”
四爷懒洋洋的睁开眼睛。
“四哥，一起玩。”六公主赖着四哥，眼巴巴地瞅着。
四爷：“六妹妹喜欢狗狗？”
“喜欢。四哥的。”四哥给的，我就喜欢。
“四哥带六妹妹去养狗处养一只猎狗？”
“要鹰儿。”六公主目标明确。“大哥的鹰儿。”
四爷眯眼笑：“六妹妹喜欢海东青？我们明儿去养鹰鹞处抱养一只，好不好？”
“好！好！谢谢四哥。”六公主人小机灵，知道四哥给她讨来一只鹰儿，抱着惟妙惟肖的狗狗木偶，正欢喜着，胖脸都飞扬起来：“四哥四哥，海东青飞飞啊？”说着话，胳膊也张开蹦跳着。
“海东青飞飞。”四爷微微笑，爬起来指着戏台外头树枝上的小鸟儿，老父亲地望着孩童的六妹妹。或许是感受到四哥的情绪变化，六公主抬头望望叽叽喳喳的小鸟儿，松开狗狗扑到四哥怀里，开心地高喊着：“巴图鲁飞飞。”
“巴图鲁飞飞。”四爷伸腿瘫坐在地上的姿势，恰好承受住胖妹妹的“热情重量”，眉眼弯弯地笑着。“妹妹，哥哥带你玩七巧板。”小孩子要现在培养兴趣，将来嫁去喀尔喀，不要每次看账本就犯头疼。
七巧板是六公主没有见过的玩具，和她平时玩的布老虎、意大利小丑、动物木偶……都不一样，瞪大了眼睛望着宫人手里的七巧板，好奇满满。
“四哥，七巧板啊？”
“七巧板。等一会儿，四哥再和六妹妹玩蒙古象棋，妹妹一定喜欢。”
蒙古象棋六公主知道，惊喜地拍手：“象棋，四哥，老祖宗和苏茉儿嬷嬷，象棋。”言语里都是崇拜。
“老祖宗和苏茉儿嬷嬷玩的象棋。”四爷没想到两岁的妹妹就开始学小鹰儿飞飞了，还会崇拜老祖宗了。他慢慢摆开来自己的七巧板，领着妹妹玩耍，很有当哥哥的模样儿。
四阿哥身边的嬷嬷宫女们都抿嘴笑，六公主的嬷嬷宫女们都苦笑。七巧板是宫廷孩童的传统玩具，有聪明人在七巧板的基础上创造出了益智图，使其排列组合更加丰富，……可这，是给阿哥们玩的啊。他们的六公主跟着四阿哥玩的，够顽皮的啦。
喜塔腊嬷嬷低头弯身，谄媚地笑着对四阿哥央告道：“阿哥爷，和公主玩动物木偶？好不好？嬷嬷今天还带来法兰西的机械小人哦，是阿哥爷上次送给公主的哦。”
“就玩七巧板。妹妹巴图鲁。”四爷脑袋也不抬，“妹妹，听四哥的话哦。我们来拼一个狗狗，再拼一个三角形哦。”
“好哦好哦。妹妹听四哥的话。”
六公主肉窝窝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小木块，跟着四哥拼啊拼。四爷哄着女儿一般，领着妹妹在毯子上爬来爬去，手里七块不同颜色的小木块，拼出来不同的图案，时不时来两句婴言婴语的讨论，宛若学堂里的小学生似得认真。
喜塔腊嬷嬷着急，看向四阿哥身边面带骄傲的宫女嬷嬷，知道求她们也没用，着急的目光落在太皇太后身边的苏茉儿嬷嬷身上。
苏茉儿嬷嬷打小伺候当年还没出嫁的太皇太后的，如今也是老迈，资历也是高深。她望着两个孩子玩得有模有样的，面容和蔼：“主子们要玩，你们就伺候好。”
“哎哎。”喜塔腊嬷嬷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虽然还是担心自家的公主越发玩得男娃气，但有了苏茉儿嬷嬷的话，她也就不再害怕。
康熙皇帝领着皇太子、大阿哥、三阿哥、三公主到来，互相行礼落座，一眼看到两个胖娃娃专注玩乐的模样：他来了，这么大的动静，被嬷嬷们抱着行礼，眼睛还盯着手里的小木块。
康熙皇帝虎着脸：“胤禛，你又带着妹妹顽皮。为什么不和妹妹玩布老虎？”
四爷带着妹妹将拼好的图案收起来，摆开蒙古象棋，随口回答：“妹妹是聪明的巴图鲁。”
六公主兴奋大喊：“巴图鲁，汗阿玛巴图鲁。”
康熙皇帝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是，汗阿玛，妞妞是巴图鲁。康熙皇帝喷笑出来，转头对太皇太后笑道：“皇祖母您看这胖小子做哥哥的，这是要妹妹打仗不成？”
太皇太后只乐呵呵地笑：“小孩子爱玩就给玩，一个玩乐。”
康熙皇帝伸手摸摸自己刚蓄起来的胡须，哈哈哈大笑：“胖小子知道疼妹妹，挺好。”
太皇太后笑容慈爱。
众人都矜持地笑。谁不知道，最小最懒最胖的四阿哥脾气最大，除了六公主，谁也不搭理？
九岁的大阿哥端着大哥的范儿，大声道：“四弟，大哥陪你玩七巧板，三妹陪六妹玩布老虎。”
八岁的三公主歪头嬉笑看着。
四岁的三阿哥迷糊地仰头望着长辈们哥哥姐姐们：“大哥，为什么妹妹不能玩七巧板？”
七岁的皇太子板着婴儿肥的脸蛋，言简意赅：“因为妹妹是公主。”开始换牙了，说话小漏风，要他眉心微皱略苦恼，发现这不是太子威仪，快速变回来“面无表情”模式。
但见两岁半的圆球胖弟弟，端的坐的不动如山，一派自在：“要和六妹妹玩。”惫懒的样子忒无赖。
六公主学着四哥的做派，郑重声明：“四哥和妞妞玩。”
哥哥姐姐们：“……”
皇太子和大阿哥、三公主拿出来年长的气度，坚决要在这么多人面前保留住面子。三阿哥刚从外头寄养家庭回宫，正觉得陌生又稀奇的时候，年龄又小还不知道“面子”，蹲下来，眼巴巴地望着四弟：“四弟，三哥也一起玩，好不好？”
“好。”四爷扭头看一眼目光胆怯中带着期待的三哥，将脑袋里那个每次办丧事都剃头的三哥甩出去，大度地拿他的七巧板：“三哥玩。”
“谢谢四弟。”三阿哥接过来七巧板，高兴的一张脸都亮了起来，他刚真怕四弟拒绝自己。
三个孩子开始玩乐，其中的性情脾气可见一二。康熙皇帝、太皇太后、皇太后、皇贵妃、贵妃、惠妃、宜妃、德妃、荣妃……瞧着孩子们的互动，都微笑不语。哥哥姐姐们也学着“微笑不语”。其他小主子们，嗯，今天的梅花糕真好吃，《劝善金科》唱的真好听。
众所周知，大清皇家的规矩，嫔以下位分的没有资格自己抚养孩子，嫔以上位分的也不一定能自己抚养孩子。即使自己抚养，那也是不能亲近的，孩子的生活都有八个奶嬷嬷，八个保姆嬷嬷，八个大宫女，八个大太监……打理。
而皇上本人那么忙，除了亲自抚养的太子之外，对其他还没进学的儿女们，实在是没有多少时间关注。
但皇上宠着皇贵妃，皇贵妃宠着四阿哥要亲力亲为地养，四阿哥喜欢六妹妹经常带着一起玩，即使六公主的生母只是一个贵人，养母只是一个隐形人的嫔，日常见都见不到皇上的面儿的，如今也在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上的跟前获得很多关注。
畅音阁的大戏楼上，劝人忠孝礼仪的《劝善金科》的大戏还在唱着，三层的大建筑，由上至下称作福、禄、寿，下有五井，宽广恢宏，大于民间戏台数倍以上，设备华丽伟观，至尊无比。穿梭其间的宫女们照应吃食美酒，钗环珠翠的各色旗袍宫女子谈笑风生。
康熙皇帝透过这份欢乐，望着他满满堂堂的家眷们，拿着小薄刀切开一个苹果，亲自照顾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用茶点。
四爷带着三哥和六妹妹，玩得不亦乐乎，孙嬷嬷时不时地喂一口牛奶和蛋羹。
皇太子、大阿哥、三公主在难得半天假里，时刻端着皇子皇女的优雅姿态，时不时地跟上一两句长辈们的问话，偶尔看一眼无知无觉自顾自玩乐的三阿哥、四阿哥、六公主，就，有点儿小羡慕。
这一天，风和日丽的，太阳光已然有点夏天的烈势。宫妃们一起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恰好皇上也来请安，太皇太后高兴，眼见这天气人在屋子里坐受不住，叫人拿来茶点，吩咐几个艺人在不远的地方吹着笛子，一起在御花园里凉亭里，赏花听曲说话儿。
四爷上辈子怕热，这辈子还怕热。可他这辈子不一样了！不要大夏天的每一个扣子都扣得整整齐齐的。他要嬷嬷给脱了外套，只穿一件肚兜一件小裤裤，摊开四肢躺在凉竹做的躺椅里睡觉觉，睡得呼哈的。
六公主精神好，自己追着新得的小鹰儿跑，跌倒了自己爬起来“咯咯”笑着。
还有一个嬷嬷抱着新生的小阿哥，出来晒太阳。
皇上环视一圈，取笑道：“皇祖母您看，这懒小子，今儿又没有听书开蒙。”
太皇太后还是笑：“六岁进学，不着急。”
德妃娘娘望着那胖的看不到脸型的胖娃娃，她的四阿哥……，一眨眼，端起一杯西洋进来的葡萄酒，轻抿一口，肠胃里一阵不适，还有浅浅的呕吐感，忙拿手帕捂住嘴。
惠妃今儿一身宝蓝色旗袍沉稳大气，套着长长的描金指甲套、掐着兰花指的手优雅地端着均窑明黄缠枝莲盖盅，抬眼浅笑道：“妹妹哪里不舒服吗？”
德妃忍着不适微微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不胜酒力。”
宜妃放下手里的银叉子，垂至耳垂的流苏微微晃动，眉飞色舞地大笑道：“这酒是西洋人酿的，我们可能喝不习惯。不过我自从有了身孕，喝得很好。德妃妹妹不舒服，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瞧瞧？”
正热闹的时候那，自己去宣太医，这是找事儿那？可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上都是和善人，不光没介意，还直接要德妃回去给太医看看。
德妃告了罪，起身离开御花园。宜妃浑不在意，继续用她的孕妇餐。其他妃嫔们笑而不语，装不懂或者真不懂，或者不理会……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欢喜地来报：“皇上、太皇太后娘娘、皇太后娘娘，德妃娘娘有喜了。
！！！
太皇太后第一个笑道：“赏！大喜大喜，恭喜皇帝。苏茉儿，你去看看德妃，要她安心养胎。”
“奴才谢太皇太后娘娘的赏赐。”
“嗻！”
苏茉儿嬷嬷和报喜的太监一起下去，皇帝反应过来，尽管想去看看德妃，却也知道长辈在他不能离开，吩咐身后的梁九功：“你去看看，去库房拿几样东西赏赐德妃。”一转头，“皇祖母，皇额涅，这个孩子来的这样巧，真是喜上加喜。”
皇太后：“是喜上加喜。今年会有两个小阿哥抱了。”
皇太后一碗水端平，憋得一张脸铁青的宜妃面色好看一点点，也只是一点点。皇贵妃看一眼自家还在睡大觉的胖儿子，回忆德妃喝酒前看儿子的那一眼，笑容灿烂地站起来，领着妃嫔们蹲身行礼：“给老祖宗、太后娘娘、皇上道喜。大喜的日子，嫔妾们要和老祖宗、太后娘娘、皇上讨个赏。”
太皇太后指着她笑道：“你个猴儿，好，你们也有赏。”
“嫔妾们谢赏。”皇贵妃嬉笑着再次领着妃嫔行礼，于富贵大气的打扮中带出来一丝丝真心。头上那只有皇后和皇贵妃能佩戴的，垂至肩膀的明黄流苏轻轻地晃。
宫女嬷嬷们一呼隆地全跪下：“给老祖宗、太后娘娘、皇上道喜。”
康熙皇帝摸着胡子豪迈地大笑：“都起来，伺候好你们的主子，朕都有赏。”
发赏赐的发赏赐，领赏赐的领赏赐，都兴高采烈的。皇太子、大阿哥、三公主听到消息，脸上带出来一丝丝。
宫里头，妃嫔们之间是竞争的关系，皇子皇女们之间也是。永和宫里，德妃娘娘慢慢地，一个个地卸去自己长长的指甲套，低头望着尚且平坦的小腹，轻轻地抚摸着。
这个孩子，会和四阿哥一样，在她的肚子里一点点地长大，十月怀胎满，一朝出生。她记得，四阿哥出生的时候，红通通皱巴巴的，就能要人看出来，他哭也懒得哭的小无赖样儿。德妃嘴唇扬起一抹笑，四阿哥在她的怀里吃了第一口奶，乖乖的模样要她万般疼爱，怎么疼爱也不够。
四阿哥被抱走后，哭得撕心裂肺。皇上急得喊太医，她的胸口宛若被掏空了，血淋淋的一个大窟窿。
德妃脸上的笑容淡去，恍恍惚惚的，右手捂着心口，清晰地感受那一丝丝地抽着疼，刀绞的一般。“娘娘！娘娘！”贴身的嬷嬷急切地喊着，德妃一回神，是了，她怀孕了，她要保重身体。
“平妃宫里的戴佳氏，这几天也是身体不大舒服，嬷嬷你找机会，去和家里透个信儿，多照顾照顾。”
“娘娘您是说……”戴佳氏有孕了？
“应该是。”
“老奴明儿就递牌子，出宫一趟。”
德妃放了一半的心。皇贵妃要拉拢宜妃，打压自己，她位分比不上皇贵妃，但她有自己的办法。德妃细细地思考着，老嬷嬷出去暖阁，一个绿衣小宫女端着一碗养胎的燕窝汤来，德妃接过来，拿着白瓷汤勺一口一口地用着。
承乾宫里头，皇贵妃因为德妃再次有孕的事情，心里不安。但她的担心，不光是皇上对德妃不声不响的宠爱，还另有原因。
德妃再有了孩子，万一是个阿哥，必然是她自己养着的……熄灯时分，皇贵妃哄着无知无觉的胖儿子睡觉：“可见是白天睡多了，晚上不好睡。”
四爷四仰八叉地平躺着，打个小哈欠，说大实话：“胤禛好睡。皇额涅不好睡。”
皇贵妃气得伸出一根青葱玉指，按在他的脑门上：“没良心的小子，皇额涅是为了谁？你还小，皇额涅说了你也不懂。酥酥，你给点上精油灯，天气热了，可能有蚊虫。”
酥酥行礼：“娘娘，奴婢马上去点。”
皇贵妃的身影看不见了，四爷给自己换个姿势躺着，这样更有利于睡更好看的小圆头，而不是如今代表聪明的大扁头。
酥酥在点精油灯，孙嬷嬷进来暖阁，给小主子盖好薄被，拉上床幔，检查窗户……月光皎洁，繁星眨眼，清风从半开的窗户里进来送来凉意，四爷反而不好睡了。
皇额涅如今也不大，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花样年华。却没有自己的孩子。满腔的抱负和争强好胜的心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四爷知道。
皇额涅这辈子若还是生下八妹妹，按照做鬼时候看到的，表哥表妹的近亲孩子，不大好养活。他想努力一把，要孩子健康活下来，哪怕是和七弟胤祐一样的身有残疾，也活下来。
额涅有孕了，是六弟？四爷对早夭的六弟没有什么印象，仿佛，六弟出生后，额涅才封妃？这样一想才发觉，五弟，好像和自己同一年进学的？四爷迷糊了，宫内格局似乎跟前世一样又似乎不同了。
四爷思及前世同母的七姐、甚至后面的十四弟……一个个兄弟姐妹们的面容，四爷一个冷笑。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无仇的……看戏？不知道十三弟哪一年出生。四爷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手，惊喜地发现，这胳膊腿儿比上辈子的成年时期还健壮圆润了，嗯嗯，还是继续做一条吃睡长的人道咸鱼最美。四爷兴奋地挥舞胳膊腿，听着自己的奶嬷嬷孙嬷嬷在唱摇篮曲，困意上来揉揉眼睛。上辈子，孙嬷嬷因为一件事情，突然离开宫廷，他后来长大后去寻找，孙嬷嬷已经去世了，做了皇帝后封了孙嬷嬷奉圣夫人，可这是他的遗憾之一。
四爷迷糊想着事情，在孙嬷嬷的摇篮曲里，一夜好眠。
皇贵妃一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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