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刑司掌司仪,出身内务府上三旗包衣,躬身进来御书房,恭敬地躬身跪下,脑袋落在地砖上,老迈的声音嘶哑:“奴才克兴额给主子爷请安。”
“起。”康熙皇帝笑着很是和气,“这几天是不是熬夜了?你这脾气就是忍不住。先喝杯奶油茶,再说话。”
“谢主子爷赐座。”克兴额坐一个屁股边儿,双手接过来小太监送上来的茶,轻轻地用了一口,恭敬地放下茶碗在小桌上。
他的声音沙沙嘶嘶的,好似一条老去的蛇,一般人听着都觉得瘆得慌。
忠厚的面容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微肿胀的鱼泡眼里带着血丝。
“主子爷,奴才这个脾气,一辈子是改不了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奴才心里不安生,就想早点查清楚。这是奴才查到的大致名单和事项,目前的内务府,除了其他两位总管,多罗靖定贝勒一般不管事,海拉逊管着事,和其他两位总管争斗激烈……”
克兴额从腰上掏出来一个荷包,荷包里是两卷纸。
康熙皇帝接过来看了,心情越发沉重。
“你说的,朕也有考虑。”康熙皇帝轻轻一叹胸口还是闷得慌,放下纸卷,起身走到窗边,似乎是要透透气。
三藩战争要打赢了,前线开始争斗,前朝开始争斗,宫里开始奢靡浪费,……皇家的上三旗包衣组成的内务府,其实也是有了小心思了。
而当年给皇太子精挑细选的奶嬷嬷,尽职尽责地奶大皇太子,在太子出花子的时候在床边亲手照顾着擦身吃喝拉撒,日夜不眠地守着两个月,康熙记得这份情。
他一直很信任很重视巴彦家,可是随着太子的成长,巴彦嬷嬷也有了私心。
把持毓庆宫的好东西当成自己的,连皇太子的兄弟姐妹也容不下,觉得大阿哥母家有用就要拉拢利用,呵!
康熙对着那颗开始打花苞的桂花树,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克兴额望着皇上的背影,知道那是关着皇太子和皇子皇女禁闭的房间,再端起来茶碗用一口奶汤,干哑的声音里透着无力。
“主子爷,要处罚巴彦嬷嬷有很多方法。主子爷,奴才斗胆说一句,主子爷,巴彦嬷嬷当年是照顾皇太子最合适的人,现在……不合适了,但忠心还在。”
“朕岂能不明白?”康熙皇帝转身,脸上恢复平静,似乎是解嘲地笑:“朕和太子这么大的时候,谁和朕说一句曹嬷嬷董鄂嬷嬷的不是,朕也要恼。”
克兴额面露为难。
曹嬷嬷董鄂嬷嬷,一个是康熙的奶嬷嬷,一个康熙的保姆嬷嬷,都是他视同家人一般亲近的人。
“……主子爷,太子殿下像您那。主子爷,男儿郎,护着照顾自己的人,这才是正理。”
“你呀,你这干巴巴的话,你自己都不敢信。”康熙皇帝苦笑摇头,“巴彦嬷嬷是太子的奶嬷嬷,不适合有朕告诉太子,……要太子亲自发现,亲自去处罚吧。巴彦家,其他几家……”
康熙一个眼神,克兴额连忙起身到御案上双手取下来朱笔,捧过来。
康熙皇帝在这纸卷上的名单划出来几个名单,打个叉。再划出来几个名单,画个圆圈。
克兴额注视康熙皇帝判决里的杀意,其中透出来的计划安排,心里重重地一个叹息。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康熙皇帝这么些年对皇太子寄予的厚望,付出的心血教导。
他也更清楚,康熙皇帝七岁的时候若遇到这样的情况,会偏心,但更会有自己的主见,皇太子,到底是经历事情太少,被奶嬷嬷的一点温情迷了心乱了眼。
这次的事情闹这么大,康熙一个皇帝居然要妃嫔受这份欺负,这打的不光是他的面子,更是他护着后宫女子的男子汉的心,最不容宽恕的是,这事情最终要对付的是,四阿哥……
一一做了安排,康熙皇帝放下朱笔和纸卷,吩咐道:“眼看他们这么闹腾,你呀。再干几年,准备回家养老吧。看哪几个小子合适接班,给朕培养培养。”
“主子!”
克兴额因为皇上话里的悲伤泪水哗哗,皇上还顾着他要他回家养老,可是下面的人都不满足,闹腾这要皇上不得不下了狠手。
克兴额喝完奶汤,擦干眼泪,退了出去。
康熙皇帝又站在窗边,望着那颗桂花树,桂花树的后面,就是一个房间的窗户,里面是他的五个小儿女。
索额图、海拉逊,康熙一一接见。一直到天色黑了下来,皇太子和大阿哥的十位老师一起来请见,他还没用饭,掌了灯,邀请老师们一起用晚食。
君臣开一个小宴,只谈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西洋油画也谈,西洋油画和传统山水结合的新画法,康熙也表示鼓励。
谁都没提皇太子和大阿哥的事情。
但这是老师们的一次低头妥协。
因为康熙是一个强势的皇帝。
皇太子是大清的储君。宫女嬷嬷太监甚至老师们,哪个也不许用情感裹挟皇太子。可是巴彦嬷嬷的事情给了他警示,毓庆宫里要防备,无逸斋也要防备。
借着这个事情发一通脾气,压制一番老师们可能会有的小心思,这只是康熙的第一步,他的后面还有两步、三步、四步。
小太监挑着宫灯,康熙慢慢地踱步来到禁闭室,小太监一打开门,就看到那画五颜六色的屋子,差点没认出来。
康熙皇帝用他帝王的定力忍住,看向老实跪着的太子和大阿哥。
呼呼大睡的三阿哥、四阿哥和六公主。
三个孩子挨着躺着,大咧咧地躺在地毯上,身上盖着两个哥哥的马褂,哥哥们年龄大,两个马褂倒也盖的下。
“不用行礼,继续跪着。”康熙的声音里冷冷的,带着冷却后的火气。
皇太子和大阿哥焉巴巴地继续跪着,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
“都想明白了?胤礽,你先说。”
太子被吓得白玉小脸发白,不敢抬头哑着嗓子道:“汗阿玛,儿臣想明白了。是儿臣思虑不周。内务府有人胆敢明目张胆地欺负端母妃,儿臣应该严惩。”
“嗯。胤禔你说。”
“汗阿玛,儿臣知道错了,儿臣认罚。但儿臣不服气。”大阿哥人没有精神没有力气了,但一颗心还是不甘。
“嗯。都反省的挺好。天都黑了,你们自己回住处。梁九功,派人抱着三个孩子回去。”
康熙皇帝吩咐完,转身离开。
皇太子和大阿哥互看一眼,待要来一个惊喜的对视,立马“哼哼”地别开头。
天都黑了,三个弟妹都睡得小猪一般,他们哪里放心?干脆哥俩一起送三个弟妹去承乾宫、永寿宫、东三所。
康熙皇帝对他们的表现还算满意。
第二天,宫里宫外相关的人还在等着皇上的“那只靴子”落地,都惶惶不安的。
四爷被太阳晒着屁股晒醒过来,想要问问事情进展,皇贵妃只说:“你还小。”他气哼哼地用了早膳,午休,晚膳,下午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去慈宁宫请安,打算和太皇太后问问。
太皇太后心疼他被关了一天,搂在怀里上上下下地细看了,还是没舍得要他听书学习,要吃什么给什么,要玩什么给什么。
“咱们呀,不考状元。当年太~祖皇帝,大字不识几个,不也照样打仗治国?”太皇太后看得开,老顽童一般地一起玩着嘎拉哈。“小的时候就是该吃吃,该玩玩。”
四爷双手熟练地扔着嘎拉哈,嘴里还有功夫嘻嘻笑:“老祖宗,胤禛知道,您是大智慧的菩萨。”
“哎吆吆,老祖宗还是菩萨啊?”
“是啊,老祖宗和胤禛一样,该吃吃,该玩玩。”
“好。老祖宗返老还童了,我们再来一局。”
“皇祖母、皇额涅,玄烨也陪你们玩一把。”康熙皇帝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人也进来。
互相行礼完毕,太皇太后嫌弃道:“皇帝今儿都忙完了?”
“皇祖母,大体都忙完了。”
三个人一起玩,年龄最小的四阿哥自然吃亏,必输的结果啊。四爷不服气,抱着皇太后的大腿囔囔:“皇祖母~~胤禛要被罚。”
“愿赌服输。”皇太后乐呵呵地笑:“前儿学的跳舞,跳给你汗阿玛看看。唱一首呼麦也成。”
四爷鼓着腮帮子扭着屁股,正要来一个“彩衣娱亲”。康熙皇帝坐下来,悠哉哉地说话了。
“不唱也不跳,刚你二哥说你《三字经》会背了,汗阿玛考考你。《三字经》从头开始背,背出来,汗阿玛还有赏。”
赌气的四爷小眉头一挑,张嘴就背诵。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xi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背完后,面对康熙皇帝惊讶的面容,仰着脑袋,大胆地目目相视,挑眉问道:“汗阿玛,胤禛的赏赐。”
太皇太后同情地看一眼重孙子。
四爷一个激灵,刚要反口。但听康熙皇帝哈哈哈大笑:“朕听你二哥说起来,还不大信。既然你会背了,汗阿玛要赏赐你。胤禛明天就去无逸斋进学,和你哥哥们一起。”
四爷晚上睡不着,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小孩子心智了那?怎么去讨赏了那?果然被汗阿玛坑了。每一遍文章背诵二百遍,上课,做功课,从皮到骨地被打磨一遍,就遭了老罪了。再想想他去了夹在大哥和二哥之间……更郁闷。关键,汗阿玛打算怎么罚啊?四爷气得翻身捶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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