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文。
“楚本晾很紧张,拉着我马上上船,又将缆绳抛给蒋世聚。蒋世聚将绳子绑好,开始挖沟引水。
不到一刻钟,流水哗哗地涌进来,而且越来越大。
大船渐渐上升,船沿离洞口还有一尺高时,就听见城墙那里,人群开始喧哗。
蒋世聚也听见了,他变得好像是一条疯牛,全身尽湿,拼命地在挖宽水道。流水声也越来越响了。
地道里由远及近,有数人蹚水赶来,黎库走在前头,不断地喊‘曾娘子’。
我很是欣喜,可我被楚本晾看住了,使不上力,只能盼着黎库能再快一点。
我忽然想起了那把甘仪笙送的短剑,‘杀敌’!
楚本晾!也太卑鄙了!居然跟蒋世聚沆瀣一气,设连环计来害我。
女人的勇气一旦上来,是连自己都害怕的。我毫无征兆地,突然就撞向楚本晾。
等他松了抓住我的手,我马上将嘴里的布拿掉,喊道,‘黎库,我在这里’。喊完,我悄悄地拔出了短剑,藏在袖中。
楚本晾又上前,他现在不装可怜了,该是送我厚礼的时候了!
哼!明明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却配上了最坏的人心!
我犹豫了一下,不想毁坏上天的恩造,就冷冷地瞪着他,愿意他良心发现,自己知耻而退。
他会错了意,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而我,是他手中的鸽子,已经在劫难逃了。
他站在那儿,发出邪恶的笑声,用猫捉老鼠一般戏谑的眼神,看着我。
他是黑夜里的魔鬼!应当回他该去的地方!
蒋世聚去解树上缆绳,楚本晾抓住机会,伸开双臂,就扑上来抱我。
我将那把‘杀敌’宝剑,送进了他心窝!
真的,他那么好的皮囊,值得一把好剑,把心擦一擦。
终于来了,黎库只露出了肩膀和头,在灌水的地道中奋力前冲。
我抽剑在手,跳下船去,差一点被水呛死。
我管不了啦,只是一步步地往地道口走。就死在这里吧。我认!
就在此时,蒋世聚在洞口上面,吊下一块挡板来,用双脚踏住,将地道口死死地封住了!
原来他早已拆了隔仓船板,拼成了一大块挡水板。
地洞中的水不能往地道走,上升得更快,大船完全露出洞外,只剩船底在洞水中,地洞几乎已经消失。
蒋世聚将我提上洞口,放到了船舱里。湖水还在上涨,他推着船到了岛边。
黎库在猛打着挡板,蒋世聚涉水赶去,要伺机提板放水,淹死地道里的人!
我用尽全力喊道,黎库,快——跑!
黎库没有跑,他屏息下潜,连连发力,用刀捅开了挡板底部木块。
挡板漂了起来,卡在了地道口。
黎库穿进地洞,冒出了水面,爬上顶来。
蒋世聚见势不妙,转身就跑,他跳到船头,用木杆将船撑离了岸边。
黎库赶来,只能望湖兴叹。我扒住船边,对他说道,‘黎库,我要你活着!’
他怔怔地看着我,直到我坐的大船,在风浪中漂走。
那条大船,前后各有一对桨座,平时都是四个人划。
蒋世聚后来说,做他们那一行的,心思最敏。在第一次考核后,他就知道自己落了下乘,硬干下去只会耽误前程。
他想离开微恪岛,就只能捡自己擅长的挖地道。
他开始笼络金部的三人,捐出自己大部分的俸银,讲狡兔三窟的典故,许下繁华世路的诺言。
三人替他保守秘密,帮助运送泥土,在苏副统领寻人不见时,出面搪塞。
地道完成了,运气也向着他。他有天夜里又出了地道口,在微恪岛尾吹风。一条商船,在湖边漂流。
以他的慧眼,立即断定此船无主。
据为己有后,他发现是条空船,他还得费心张罗桨座叶。
他不敢单用木头划船,那样太慢;湖水很深,船又大,被军官们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挖了地洞藏好船,他又做起了木工。
他自认为行事谨慎,可凡事总有百密一疏,隔壁的潘紫凡还是知道了。
蒋世聚故伎重演,想拉拢潘紫凡,却被一口拒绝。
书院出身的进士落榜生,虽然在书院附近的寺庙拜过师,还是耻于与掘先人坟墓的江湖行家为伍。
在蒋世聚的信条里,不能同行,只好先死。
唯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潘紫凡料敌机先,果断装病,住到了杂屋军人一起。
时间长了,金部除楚本晾外的二人,也看出‘拿人的手短,拿蒋世聚的可能会短手’这个理来,渐渐疏远了他。
刚好他们受了寒,蒋世聚就在自己身上,那些配方古老、来历不明的神药中,送了一点给他们上路。
蒋世聚被查,楚本晾就来我这里,行一石二鸟之计。
看完了虚实,又还了清白,最终还把人赚走了。
他蒋世聚最喜欢的,就是做事细密。楚本晾被淹死,是他福薄,怨不得人的。
风高浪急,四个桨座一人划,是紧赶了些。不过能在洞庭湖发春水的险境中,捡回两条命来,他对自己还是很满意。
真要讲来,丁是丁,卯是卯,蒋世聚是个好船把式。闯江湖,他是有童子功的。
蒋世聚酒后吐真言的那天,我和他在潭州。他不紧不慢地叙说,有时也自嘲一下。
他视人命如草芥,行事周密,手段狠辣。但是只对男子。对我还是尊重的。
也许是在他们的行当中,男人骨子里头就是那样。
我们住在潭州的客店里,相邻的两间,蒋世聚的那间在外。
我从不讲楚本晾的死因,我没想杀他。
筠儿,你肯定在想,我为何不跑?我跑不了。
去东京?我没有盘缠。告官?会连累甘仪笙他们。回微恪岛?路途遥远,情势又不明。
我只能等待。这世间事,唯有这等待,最见真性,最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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