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书说道女娲炼石补青天,五彩有余降人间。

    这其中的一颗,落在了那东胜神州,就在东胜神州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

    此国临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山,唤为花果山,乃是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自开清浊而立,鸿蒙判后而成,真是一处顶好的福地洞天。

    那颗五彩石,恰落在此山正当顶上,纳尽十方天地之灵气,汇聚五百年日月之精华……”

    “打住……”

    一声清脆的娇喝,打断了前面口若悬河的说书人。

    抿了抿嘴角的唾沫,孔捷循声看去,泥猴儿之中,不知何时多了道俏生生的身影。

    却是一位少女。

    对方皮肤细腻,五官清秀,一双杏核眼清澈灵动,身着得体的细布衣裳,看似简约却十分不便宜。

    这谁啊?

    泥猴儿们经常来他这听故事,虽然每次都是乌泱乌泱一大堆,但接触这么久,孔捷和他们早就熟悉了。

    而且按照年龄大小,孔捷还给他们排了座次,大毛、二毛、三毛…以此类推,二毛总是不服大毛,为此没少挨大毛的揍。

    如今,一蓬毛里突然冒出朵花儿来,如何不让孔捷惊讶。

    有新邻居搬来了?没听说啊。

    “啥事?”

    孔捷呆呆回问一句。

    若打断故事的人是某一撮毛,就凭他那狗性子估计早翻脸了,说不定还会动手。

    可如今是一个干干净净,伶俐可爱的小花儿,孔捷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你这讲得是西游记呀,我听过的。”

    “啊?”

    “我说这故事,我早听过了,能不能讲点新鲜的?”

    “那好…那我换一个。”

    嚯——

    底下围坐的泥猴儿们有炸锅的趋势,不过孔捷往日的威严犹在眼前,大家伙儿一时倒还克制得住。

    可即便如此,众人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轻声议论。

    孔魔头今儿个怎么转了性子?吃错药了?

    你懂个屁!魔头八成是看上那个小妮儿了!跟这儿献殷勤呢。

    有理有理,孔子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呀呵,你还知道孔子曰呢?

    那是,就街拐角的那个孟书生,我老听他这么叨咕。

    屁,姓孟的就不是书生,听我爹说他是为了讨媳妇,这才不知从哪弄了套儒衫,他压根就不认字儿。

    就是就是,俺娘说他是个臭不要脸的!

    不可能,俺娘就经常夸他,上回俺还在窗外听见了呢。

    呃,你娘是咋夸的?

    还能咋夸,喊他是好小伙,好后生呗。

    八毛,这事你爹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我记得王叔上个月跟人跑船去了,还没回来呢。

    ……

    一群半大孩子,整日里在街面上乱蹿,混迹市井,诸多是非道听途说,很多事情你说他懂了吧,其实也就一知半解。

    你说他不懂吧,张嘴就是二三四五六,能给你说出一大套来,知识都学杂了。

    这也是孔捷为什么动不动就武力镇压的原因,他真是吵不过这帮家伙。

    砰砰砰!

    孔捷用力的拍打着桌面,止住了嘈杂的场面,端起茶盏来润了润嗓子,心中也有些嘀咕。

    刚才的表现确实有些不太像往日的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

    总不能像六毛说的,自己看上这个小丫头片子了吧?

    不可能,前不凸后不翘,跟和面的案板似的,自己又不是纯情少年,还能一见钟情?

    就算是,那也该是见色起意,比如六毛她娘,长得很润的那种才行。

    “咳…那个…西游记就先不讲了,这回咱们说一个新的故事,也和女娲的五色石有关,保证你们都没听过。

    ……却说这神州大陆,中州之地上,蛰伏着世间四大瑞兽,分别是凤凰、神龙、龙龟和火麒麟。

    当年女娲补天后,几颗五色石流落人间,其中有黑寒、白露、冰魄……”

    这回没人打断孔捷了,包括那小姑娘在内,也是和众泥猴儿一起听得全神贯注。

    风云系列较之西游记,少了宗教元素,添了诸多爱恨情仇,而且毫不隐晦的点明了有关宿命、因果的概念。

    加上通篇白话,浅显易懂,让人一听就不觉渐入其中,孔捷坐在前面亦是讲得口水纷飞,十分过瘾。

    时间就在泥猴儿们一声声的惊叹中,悄悄溜走,不经意的,已是正午了。

    伴随着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风云的故事暂时落幕。

    饭馆里,众人三俩一伙,勾肩搭背的走出大门,一边讨论着倾城之恋能否轰塌南京城,一边缓缓四散离去。

    吃了么大厅内,独剩一双少男少女,两两相对。

    怎么还不走?孔捷想要催促又不好直说,犹疑片刻,也只说了句,

    “你不饿嘛?”

    “嗯…有点,咱们中午吃什么?”

    “什么叫咱们中午吃什么?”

    “就是,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喽!”

    看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孔捷觉得自己的血压有点高。

    “姑娘,我这是饭馆,想吃东西没问题,先付钱。”

    “好啊,给你。”

    少女从袖口摸出一封信笺,直接递了过来。

    表情奇怪的孔捷伸手接过,拆开一读,眉毛越挑越高,到最后若不是还有外人,怕是已经破口大骂了。

    “喂,咱们中午吃什么?”少女说着还揉了揉肚子,显然有些等不及。

    孔捷听闻放下信纸,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还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

    “哦…”

    简简单单一个字,可怜、不开心了、我很委屈但我还是听你的…

    孔捷也不知他听出来的哪种情绪是真的,或者全都是真的,当然,也可能全都是假的。

    不行,血压又有点高。

    “呼——跟我去后院,中午吃油泼面。”

    “好啊。”

    “你叫什么?”

    “我叫燕离。”

    ……

    烈阳当空,万里无云,青空上有个耀眼的光圈将最亮的那一点环绕,看起来就像是个巨大的…

    城南行市。

    商户、百姓来往稠密,可谓是摩肩接踵挥汗如雨。江阿生今天没能占到阴凉地,只好举着个牌子,杵在日头底下等活儿。

    在成为江阿生之前,他从不知道夏日的衣服这般不禁穿,粗布麻衣经汗水浸透,晒干,再浸透,再晒干…

    如此往复几次,衣料就会褪色,再多几次就会脆弱的不堪搓磨。

    把一件新衣穿旧、穿坏,哪怕是最便宜的,寻常人也需要用几个月的工夫。

    而在这个炎热的季节里,他仅仅需要几天就可以,还好他娶了开布摊的女人,不然怕是连衣服都穿不起。

    想起那个女人,江阿生不自知的露出笑容。

    江阿生似乎真的变成了江阿生。

    会因为衣服的破损而觉得心疼,会因为汗水把后背蜇的红肿而苦恼,也会因为一个心爱的女人感到幸福喜悦。

    人,是种奇怪的动物,其他的动物受到伤害、感到痛楚,反而会激发它们的野性,让它们变得更加危险、狂暴。

    而人,却有一种保护机制,当疼痛来的过于猛烈,反而会被强制隔绝忽略掉。

    对于江阿生来说,一年前那个血色夜晚,就是他身上最大的伤口,它不停的腐败,散发着恶臭,成了一个烂疮。

    可越是如此,越叫他不敢直视了。

    如今平淡的小民生活,日常里喜怒哀乐的滋味,让他沉迷不已,有关张府公子的记忆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了。

    只有在午夜梦回,被那满脸鲜血的恶鬼找上门时,他才会从床榻上惊醒坐起,一身冷汗。

    那只熟悉的满脸鲜血的恶鬼,那个熟悉的满脸鲜血的张人凤…

    ……

    “笑什么?想新媳妇了?”

    “我笑了吗?”

    “嘴角都咧到耳根子了!”

    “是吗。”

    面对周围同伴的调侃,江阿生下意识摸了摸嘴巴,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阵阵哄闹。

    “怎么回事?这么热闹?”

    “听说是来了个杭州的班子,有不少绝活,为几天后开演揽呢。”

    江阿生听了,也跟着大伙朝那边看了看,隔着密密麻麻的人影,只一眼就叫他看到了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人。

    一个披着彩布斗篷,变戏法的老人。

    随着哄闹声的渐渐沉寂,戏法班也逐渐走远。

    “行了,别瞧了,真想看,等到日子了就领你媳妇去看,没几个钱。”

    身边的同伴说着,扯了扯衣襟继续抱怨,

    “这鬼天气,要是能下场雨就好了。”

    江阿生抬头看着空中那个巨大的光圈,面无表情,

    “快了,别急,很快就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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