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钺对着谢文钊发了一顿火,现在心里舒服多了,就是孟弗的身体不大好,刚才骂谢文钊的时候有点影响他的发挥。

    他将手中扇子重新展开,轻轻摇着,有椿树的叶子从上面飘落下来,停在他的肩膀上,他抬手将那片叶子拂去,合上扇子,挥一挥手,倒是有几分风流潇洒的意味。

    院子里的下人们战战兢兢,浑身发颤,都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他们进侯府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夫人发怒,真是太可怕了。

    侯府里的这几位主人脾气都不算大,至少他们很少在下人面前动怒,只有老侯爷偶尔会对他们吼叫两声,但比起夫人刚刚那副样子,那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从孟弗生病以来,她对侯府的掌控比之前小了许多,府内的下人们人心浮动,不少人都藏了些去巴结其他院的小心思,但是从今天以后,他们就该把这些小心思全都给压下去了,甚至有下人觉得,夫人让他们留在院子里听她骂侯爷也是别有深意,这或许是在杀鸡儆猴。

    就是这只鸡的来头有点大。

    有下人小心地弯下腰,想要把刚才掉在地方的帕子捡起,弯到一半时,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他抬起头,见夫人正看向自己,登时腿一软,直接扑通一声脸着地摔了下去。

    李钺觉得侯府的下人们质量是真不行,平地也能摔跤,他摆摆手,对他们道:“你们没事都下去吧。”

    下人们听了这话像是得了赦令一般,赶紧离开,只是荣辉堂的那几位老人还站在原地,他们是来向孟弗要钱的,可发生了刚才的事,他们也有些不敢同她开口了。

    李钺站起身,伸了伸胳膊,见他们不走,走了过去,问道:“你们几个还有事?”

    这些人偷偷抬头看了看彼此,愣是谁也没敢说话,夫人她可连侯爷都骂了,他们说的话若是不合夫人的心意,是不是得把他们赶出侯府去,他们现在完全不敢与李钺对视,有人已经心生退意,想着既然夫人的心情不大好,他们不如改日再来。

    至于改到哪一日,那可就不好说了。

    见自己的这些个兄弟们都不说话,吴三勇敢地从后面走过来,这白来一趟岂不是让其他的下人们都看了笑话,今日他们要是退下了,以后怕是更没有勇气来了,况且侯爷让孟弗痛骂一顿,那是侯爷做的太过分,他们来要钱则是按照规矩来的,其实听刚才夫人骂侯爷的话,夫人还是讲理的。

    ……是吧。

    吴三稍微有了些底气,他对着孟弗拱手行礼,道:“夫人,我们是过来拿这个月的月钱的。”

    李钺虽然没管过家,但也知道这事应该不用自己亲自来处理的,他们能来找他,其中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宣平侯府还不至于连下人的月钱都发不出来吧?

    “有这事吗?”李钺侧头看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青萍,青萍刚从侯爷被夫人痛骂一顿的巨大震惊中回过神儿来,整个人还有点恍惚,此时听到李钺的提问,她抿着唇,僵硬地点了点头。

    “行,你们要多少?”李钺问。

    “五、五五……”吴三伸出手,张开五指,然一看到夫人的那张仍有些阴沉的脸,他五了半天硬是没把完整的话说出来,他们原本是商量好的,先向孟弗要五十两,若是孟弗不应,可以适当减少,至少得每人要个四十两。

    然而现在被李钺这么随意地扫上一眼,便叫他浑身发颤,心脏紧锁,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吐不出来。

    李钺皱眉,这怎么还是个结巴,就不能来个说话顺溜的?谢文钊这个侯爷做的是真不行,他脸上表情更加难看,有些烦躁地问道:“五什么?五钱?”

    吴三赶紧摇头,五钱和五十两差得未免也太多了吧。

    “那是五文?”李钺粗略地查了一下他们的人数,足有七八个,他道,“给你们五文你们这些人也分不匀,一人一文好干什么?”

    吴三当即瞪大眼睛,心中极度无语,夫人今日未免太抠,五文也就算了,还是给他们所有人一共五文,侯府不会是要揭不开锅了吧?

    李钺懒得跟他们在这里耗下去,他向青萍问清楚这些人的身份,知道他们对老侯爷有恩,他干脆道:“算了,我做主,大方点,给你们五两,你们去给自己买套好点的衣服。”

    吴三他们来要霁雪院前特意把几年前满是补丁的旧衣服给翻找出来,就是为了向孟弗诉说他们如今生活的艰难,这现在他们还没说呢,夫人就都说了。

    没等他们开口,李钺摆摆手,又道:“行了,你们也不用谢我,都下去吧。”

    吴三张开嘴,他弄不懂夫人这是真的以为他们这么多人过来就是为了向她要五文钱,还是在嘲讽他们,可这个月他们若是只在夫人手上拿了五两银子,日后恐怕也不会多了,他忙道:“夫人,那个不是……”

    “嗯?”李钺偏头看向吴三,淡淡问道,“不是什么?”

    就是这么轻飘飘地一眼,吴三登时定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他年轻时候随着老侯爷上过战场,也是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可怕的景象。

    李钺转过头,吩咐青萍说:“去拿五两银子给他们”,然后他径直走进屋里,再没回头。

    青萍今年十六岁,她从十岁起就跟在孟弗的身边,随她一起来到侯府,她目睹了孟弗在侯府里遭受的一切,她很心疼她的小姐,今日孟弗骂了谢文钊,又用五两银子就打发了那群倚老卖老的家伙,青萍虽担心她接下来在侯府里的处境,可心底也是觉得爽快的,她应道:“是,夫人。”

    这些荣辉堂的人又是细心筹划,又是精心准备的,最后却只拿了五两银子离开,这事说出去能让人把牙都给笑掉,其他几人离开霁雪院后纷纷抱怨起吴三来,怨他在夫人面前话都说不明白,五什么五啊,五十两银子烫嘴吗?这么难说出口,平日里嘴皮子不是挺利索的吗。

    吴三听到这些话也来气了,他质问道:“那你们刚才怎么都不说话?我是结巴了,那你们是哑巴了吗?”

    众人呐呐不说话,当时夫人把侯爷都骂得跟个孙子似的,谁敢说话啊,尤其夫人最后看他们的那一眼,他们在老侯爷的身上都没见过那样的气势,仿佛能将世间一切都不放在眼中,他们有些理解谢文钊在他的面前为何是一种完全被打压的姿态。

    这些荣辉堂来的老人们齐齐叹气:“五两啊,怎么才五两啊?”

    “我这回去可怎么跟我家的那个老婆子交代呀!”

    “什么五两?这我们几个人分一分,连一两都没有。”

    “要不我们去跟老侯爷说说?”

    “倒也是个法子,”吴三点头,“这也不好直接说,我们回了荣辉堂再商量商量。”

    这位夫人能骂侯爷,总不可能把老侯爷也给骂了。

    ……

    李钺回屋后便让下人去准备洗澡水,他坐在塌上将从书架上拿下来的书随手翻过两页,现在他必须得想个办法尽快见到皇宫里的那位皇上,或许考绩这事还有挽救的可能,但他这副身体想要硬闯皇宫,完全是白日做梦,不硬闯的话,他要挖地道进去?那从哪里开始挖呢?

    青萍放慢脚步,停在他的眼前,圆圆的小脸上满是忧愁,她说:“夫人,今天侯爷回去应该会很生气吧。”

    李钺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他生气怎么了?我也很生气啊。”

    青萍张了张唇,思考半天,还真说不上来谢文钊生气有什么可怕的,他待孟弗向来冷淡,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而孟弗在宣平侯府中立足靠得也从来都不是他。

    她停顿了良久,对李钺说:“老夫人要是知道了,可能要为难你。”

    “老夫人?”李钺仔细想想,自己对宣平侯府老夫人的印象实在不多,只是少年时在宫廷的宴会上见过几面,他问,“她能怎么为难?”

    青萍想了想,说:“可能要会让孙姨娘帮着你管家。”

    李钺等了半天再没等到青萍的补充,他问青萍:“就这?”

    青萍卡了一下,点头说:“好像是的。”

    李钺把书合上,放到一遍,道:“那我觉得我现在还能把谢文钊再骂一顿。”

    青萍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说什么了。

    那头谢文钊怒气冲冲地从霁雪院离开,刚回了自己的松轩堂,就有下人进来禀报说,宫里来人了。

    谢文钊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给自己猛灌了两壶茶水,把火气压下去,赶紧出去迎接,来的是个身穿青色袍子的小太监,年纪不大,官职应该不高,但毕竟是宫里来的,不能慢待。

    谢文钊来到太监面前,笑问道:“不知公公今日来侯府是为何事?”

    太监道:“陛下今日晚上在麟德殿设宴,邀请帝都中三品及三品以上王公大臣前来赴宴,奴婢特来告知侯爷。”

    “多谢公公,”谢文钊让身边的小厮给这小太监塞了张银票,问道:“不过陛下今日为何会突然设宴?”

    太监笑笑,道:“这奴婢哪里知道,陛下圣恩,您到时可带家眷一同前往。”

    谢文钊想起自己今天在霁雪院遭的那顿骂,他除非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想带孟弗同去,不过这事倒也不必专门同眼前的这位公公说,平白让人家笑话,他颔首道:“我知道了。”

    “那奴婢就告辞了。”

    “公公慢走。”

    小太监还急着要去通知帝都内其他的大臣们,他翻身上马,驾马离开。

    ……

    紫宸殿中,孟弗正在翻阅案上的奏折,她从早朝后一直看到现在,好在这些奏折写得简略,没有那么多修饰的辞藻,她看书又极快,一个中午的时间,几乎把这段时间的奏折都看过一遍,她将那位陛下的朱笔御批重点关注了一下,她怕今晚出了意外仍找不到那位陛下,至少得做个另外的准备,了解陛下的心意。

    这位陛下的御笔倒是比奏折还要简略,一般情况下,五六个字就给应付了,偶尔奏折里提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他倒是会多写几个字,多骂几句,其中有几段骂得还挺押韵的。

    将案上的最后一本奏折看完,孟弗抬手掐了掐眉心,若那位陛下真的成为了自己,不知他现在在侯府过得如何。

    荣辉堂的那些人如果去找他要钱,不知他能不能应付。

    孟弗放下手,但愿今晚能够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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