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们出了午门,庞华珍还在想自己不是在做梦吧?

    陛下什么时候在宫外认识了个女子,还让自己去帮着瞧病,瞧的还不是一般的病症,这关系肯定也是非同一般,他原本以为皇帝这个狗脾气他得孤独终老,没想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和之前一样,孟弗与李钺还是约在云兮楼里见面,到了地方后,孟弗先把庞华珍给打发到隔壁的房间,庞华珍略感稀奇地顺着门缝使劲往里面瞧了一眼,可惜什么都没能看到,他心想这整得还挺神秘的,不知那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陛下如此在意。

    李钺来的比孟弗早些,孟弗跟小二要了一壶热水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听到孟弗进门,李钺终于抬起头,脸色臭臭,好像还有几分委屈。

    孟弗一时有些想笑,又觉得这样不太厚道,她咳了咳,给李钺倒了杯热水,送到他的面前,然后在他的对面坐下来,轻声问:“您是一个人出门的吗?”

    “和青萍出来的。”李钺捧着茶杯说。

    李钺是不想带青萍的,但是青萍实在不放心他,硬是要与他一同出来,他不同意,她就在那里一个人啪嗒啪嗒掉眼泪,李钺没办法,只能带着她一起出来,在孟弗到来以前,青萍就被他打发出去买东西了,李钺叫她去买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不过很多、很杂,想要全部买齐,青萍得从东街买到西街,再跑到南街,一两个时辰估计是回不来。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孟弗问。

    李钺长长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不怎么样。”

    孟弗第一次见到这位陛下的情绪如此低落,此前他无论遇见什么事都是一副要把所有妖魔鬼怪全部干翻的架势,而现在他对折磨自己的妖魔却是毫无办法,孟弗抿了抿唇,低声说:“抱歉。”

    “嗯?”李钺抬头看着孟弗,奇怪道:“跟我说抱歉做什么?”

    孟弗低着头说:“如果不是与我换了身体,您本不必遭遇这些。”

    李钺摆摆手,不在意道:“这也不是你的错,不用跟我说抱歉,就像怀明那个秃子说的,都是缘分,没办法的,要怪只能怪老天,再一个,我早就想要同你说了,你不要什么事都先从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要是还有什么问题,那肯定旁人的问题,你有理你怕什么,你得表现得理直气壮一点,就比如今天,你不该跟我道歉,你该指着我的鼻子问今天为什么不听你的话好好在侯府里待着,出来干什么。”

    孟弗:“……”

    她有些发懵,这位陛下怎么突然与自己说起这些。

    “人与人间的相处都是相互的,你愿意先付出一点这没什么不好的,但对方如果一直无视你的好,你也不必再为对方考虑,事事还得顾着他们的想法。”李钺很少会用这种带着一点语重心长的语气与人说这些话,他向来是管你是谁,老子想骂就骂,实在不能骂的,他也要在气势上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愤怒。

    他与孟弗接触过几次,从青萍口中又知道了许多过去的事,可把李钺气得够呛,恨不得把侯府给掀了。孟弗很好,很聪明,很有责任心,可是她过得并不快乐,她想要做一个书本里框出来的贤妻,想把每一件事都做得尽善尽美,想要让身边所有人都满意,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就算是观世音菩萨来了,那说不好也有一群道士得对她指指点点挑三拣四。

    在遇见问题的时候,孟弗会比大多数人格外苛责自己,这种反应多半与从前接受的教育有关,想到这里,李钺猛地冒出点火气,那个孟雁行他到底会不会教女儿?还是当过太傅的人呢,孟弗被他教成这样,那小女儿孟瑜却好像正好与之相反,敢当着皇上的面撒谎,说是跟谢文钊一起为孟弗挑选礼物,结果在侯府里谢文钊在他面前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李钺越想越生气,越说越来劲,最后干脆站起来,道:“你在要取悦他人前,要先学着取悦自己,做皇帝不能自私,但是做侯夫人可以,以后你我换回去了,你得多为自己想想,别总被那个谢文钊给欺负到头上,要是处理不了,你来告诉我,我给你做主,我以前遇见过个——”

    李钺声音戛然而止,他突然倒吸一口气,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他赶紧转身坐下,这都流了大半天了,他还是没能习惯这种时不时的热流。

    而且虽然李钺下面垫了月事带,但是每次血液涌出的时候,他还是担心会不会漏出去,这究竟是什么人间疾苦!然这天下的女子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着实是太不容易了。

    孟弗见他刚刚还是一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骂一骂的架势,现在一下子萎靡起来,忍不住以手掩唇轻轻笑了下,李钺听到笑声,抬头瞪了孟弗一眼,凶凶地说:“还笑!”

    他瞪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用的是自己的身体,孟弗总觉得陛下这声带着谴责中带有几分娇嗔,现在的陛下真的非常可爱。

    孟弗敛去嘴角笑意,她点了点头,认真道:“您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在很多年前,也有人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她试过挣脱那些厚重的束缚,但最后没有成功,还是随波逐流与世浮沉,也许这一次她可以有一个新的开始。

    她想试一试,自己这一生,或许可以不那么的可怜可悲。

    李钺敲敲桌子说:“记下没用,你得做呀!”

    孟弗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不久前那位庞神医刚在她的耳边说过,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那话复述给这位陛下听一听:“庞神医让您三个月内不要动怒,您是不是也记下了?”

    李钺愣了一下,话题跳得也太快了,不过自己刚与她说了要学会取悦自己,她就会打趣他了,很好,有进步啊,但他本人不想回应这个问题,李钺咳了一声,说:“这个花生味道不行啊,他们云兮楼的大厨是不是换人了?”

    这位陛下转移话题的手法真的很拙劣,可孟弗还是顺着他的话说:“那等下我去问问。”

    李钺嗯了一声,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当中,孟弗见李钺捂着肚子,估计是难受得厉害,便把出宫前准备好的汤婆子送到他眼前,说:“这个放在肚子上,也许能好受些。”

    李钺看着那汤婆子,眼中流露出几分复杂的情绪,当年在北疆时,他与手底下的将士们敢在冰天雪地里穿着单衣操练几个时辰,还给那整日抱着汤婆子缩在帐里的娇弱军师取了个“军中一枝花”的雅号,如今自己倒成了娇花,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他按照孟弗说的,把汤婆子放在小腹上,李钺眼睛一亮,好用!确实好用!舒服多了!

    这位陛下大多时候都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孟弗莞尔,对李钺说:“对了,我是带着庞神医一起来的,要不让他给您瞧瞧?”

    “庞华珍啊,”李钺趴在桌子上,呼了一口气,“来都来了,让他过来看看也行。”

    庞华珍在隔壁的房间等得那叫一个抓心挠肝,他迫切地想知道那个能让陛下动心的女子到底是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得有三个脑袋,六条胳膊?

    他等了小半天,总算是听到陛下的传唤,连忙提着药箱跑了过去。

    他终于见到了这个姑娘,孟弗无疑是个美人,臻首娥眉,明眸皓齿,但庞华珍莫名觉得这位姑娘身上的气质更能吸引人,即便她现在是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庞华珍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

    不过这世间的美人千千万万,风姿绰约,各有千秋,各花各入各人眼,从来都无第一第二之说,但若是有一个人能走进你的心里,那她便是这天下的至美,而这位姑娘怕是已然成为陛下的心上人。

    庞华珍过来,小心为李钺诊了脉,因想到这位姑娘日后的身份,他诊得格外仔细,等他收回手后,孟弗问道:“能让他不疼吗?”

    庞华珍听孟弗的语气,就觉得他们陛下这次肯定是栽了,他摸着自己下巴的那一大把胡子对孟弗说:“现在不疼是不可能的,我给开个方子吧,用这个方子调理个半年左右,应该能好一些。”

    李钺问他:“疼不疼的不要紧,能不能让这个东西不要再流了?”

    庞华珍属实是被李钺的提问给震惊到,忍不住对李钺竖起大拇指,他行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女子提出这等要求,要知道癸水可是关乎到生育之事的,这真是少见的奇女子,竟然会有这么想法!

    他心里感叹完后,又转头看向孟弗,孟弗问:“看我做什么?能停吗?”

    陛下也牛!

    庞华珍点点头,道:“能倒是能的,不过这癸水乃是肾之精也,天癸至,方有子,到了年纪自然就没有了,若是强行用药物针灸来阻止,多少会对身体不利,严重的话可能会影响生育。”

    李钺听到庞华珍说对身体不好时,就知道这份苦头他是必须要受着的,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这或许就是上天对自己的磨练吧,不过这上天的小花样还挺多,能想出用这种方法来磨人,属实不一般。

    “那就算了吧,”李钺说完后还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庞华珍一眼,“要你何用啊!”

    庞华珍脑袋上冒出一堆疑问的小人来,为什么这位姑娘看起来比陛下还像陛下。

    他转头看看皇帝,发现孟弗坐在那里,唇角含着浅浅笑意,丝毫没有被这姑娘的话冒犯到。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恶人自有恶人磨吗?

    庞华珍摇摇头,用看透一切的目光在孟弗与李钺身上来回转了两圈,对着促狭地对孟弗眨了眨眼睛。

    孟弗:“……”

    她一下就明白庞华珍脑子里在想什么,对庞华珍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庞华珍嘿嘿笑了一声,对孟弗说:“陛下您放心,我什么都没想,我可以对天发誓。”

    李钺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信庞华珍发誓,那还不如信家里猪能上树。

    庞华珍现在的表情就是明晃晃地在说,他不仅想了,想的还不少。

    李钺对孟弗道:“不用管他怎么想,反正他也不敢说出去。”

    孟弗嗯了一声,她是在琢磨另外一桩事,听到庞华珍发誓,她立刻想起在宫里时他也发过一道誓,这么看来,陛下的那坛子酒就是被庞华珍给偷喝的,却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这件事。

    把庞华珍赶到楼下后,孟弗与李钺讨论起朝事,她原本今天是有很多政务要与李钺商议的,只是看到他这个样子,孟弗有些不舍得,便先把刘长兰的事说出来让这位陛下高兴高兴。

    李钺哼了一声,孟弗知道陛下心里在偷着高兴,于是继续说起朝中的政事,其中还穿插了一点关于小王爷的趣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有一个时辰了,青萍该回来了,孟弗也该离开,她临走时嘱咐李钺说:“您这段时间莫要吃凉的,不要做剧烈的运动,也别生气,可以多喝点红糖水,不过要喝热的。”

    “知道了。”李钺抱着汤婆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生无可恋。

    孟弗又说:“三五日就好了,您忍耐一下。”

    “知道了。”李钺道。

    孟弗:“那您最近有什么想吃却吃不到的吗?”

    李钺咂咂嘴,他想吃甜的,想吃榛子糖,但无论是什么点心,他一个侯府夫人都不至于吃不到,吃不到的只是从前的味道,这个说了孟弗也没有办法,他摇摇头。

    孟弗打算离开,走到门口时她脚步又停下,回头问李钺:“对了,您现在有喜欢的姑娘吗?”

    李钺骤然间听到这个问题,心不知怎么的都漏跳了一拍,孟弗问这个做什么?他抬起头,佯装镇定问:“怎么问起这个?”

    孟弗解释说:“我是想,您如果有喜欢的姑娘,我在她面前是不是该注意点。”

    李钺啊了一声,失望地摆摆手:“没有。”

    孟弗离开不久,青萍就抱着一堆东西回来,还没坐下,李钺便说要回府了。

    青萍累得够呛,但也没有抱怨,抱着那堆东西颠颠地跟在李钺后面下了楼,上车后她才注意到李钺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汤婆子,青萍好奇问道:“诶,夫人,您这汤婆子哪里来的?奴婢之前怎么没见过?”

    李钺低头看着手里的汤婆子,汤婆子外面还套了个绣了两只小猫的毛绒套子,他对青萍说:“变出来的。”

    “您就骗奴婢吧。”

    马车向着侯府滚滚驶去,李钺掀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谢文钊带着个姑娘走进一家古董店,看身形那姑娘应该就是孟瑜。

    这两人怎么说也是姐夫和小姨子吧,光天化日之下都不知道注意点。

    哦,也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孟瑜的头上还戴着帷帽。

    叽叽喳喳的青萍顺着李钺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谢文钊孟瑜两人,她下意识出声道:“夫人您别——”

    她刚想安慰李钺别伤心,转头就看到李钺把装着黄金团的袋子打开,一口咬去半个,哪有半分要伤心的样子。

    “别什么?”李钺问他。

    青萍:“……别吃太多了,回去还要吃饭。”

    李钺:“哦。”

    夕阳残照,碧瓦煌煌,回宫的路上,庞华珍问孟弗:“陛下,那姑娘是什么人啊?您若是喜欢,怎么不纳进宫里啊?何苦这样宫里宫外跑来跑去?”

    不等孟弗开口,庞华珍便自己回答了问题,他说:“我知道了,这是情趣。”

    他说完又自己嘿嘿笑起来,小声在那叨叨:“这样既能保持新鲜感,还很追求刺激,果然还得是您啊。”

    孟弗不想跟这位庞神医说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位神医的脑补能力未免太出众了些。

    回宫后,孟弗赶紧让庞华珍回他的太医院去,她今日还需去趟太后那里,看看小王爷怎么样。

    路过御花园时,孟弗远远地听到有宫人在那里喊道:“贵妃——贵妃——别咬了!别咬了!”

    她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她从来没听说陛下有纳妃,而且就算是偷偷纳了,她在宫里这么长时间,也不可能一面都没见到。

    她转头刚想问高喜,下一刻就听那宫人再次大声叫道:“再咬太子的耳朵要没了!”

    这是什么可怕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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