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才懒得理会李芬呢,和小伙伴们一块儿走进了知青办。
这会儿上午八点四十分左右,知青办的操场上的主席台那儿已经搭好了花架,还挂着张灯结彩的四个大字“欢度元旦”,看起来热热闹闹的。
栀栀先去后台那儿签到,然后忙碌了起来——她也是现场的工作人员之一,要负责很多事项。
南陵镇上共有近六百名知青,三十二支参演队伍,参演人数达到三百多人……其他没有参演的知青们和当地村民也挤进来看热闹,今天的知青办可谓是人山人海。
知青办并没有太多的板凳,就摆了差不多几十张条凳,让评委和镇上的一些领导们坐了。
评委呢,是十二支生产队里的十一支生产队干部,以及镇上几个单位的领导。
栀栀的工作,就是引导参赛队伍到既定位置等待上台表演。
本来王主任觉得栀栀外表条件好,操着一口播音腔还大大方方的一点儿也不怯场,就想让她当主持人的。可栀栀离得远,没办法如期前来参加彩排活动,最后主持人的这项工作由李芬竞选到了。
这会儿李芬穿着一身……不知从哪儿弄到的一袭白色连衣长裙,披散着一头长发,脑后还别着大红色的蝴蝶结,脸上还化着淡妆,看起来倒也挺窈窕的。
九点整,表演开始了。
栀栀手里拿着节目单,引导着即将参加表演的队伍在台下等待着,一边抽空欣赏大家的表演。
讲真,在这个时代里大多数年青人都没有受过素质教育。
他们上台表演,凭的是一腔热血和满腹的勇气。
但节目质量就见仁见智了。
一连好几个节目,表演者都有些怯场,有的可能以前没有过登台经验,一上台发现下面乌压压一片人头,紧张得浑身直哆嗦。有唱歌的忘记了歌词、跳舞的忘记了动作……只好胡乱挥舞几下,强撑着一直到表演结束这才匆匆落荒而逃。
当然也有特别好看的节目,比如说,第二生产大队的十二个男青年们跳了一支少数民族舞,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节奏明快,充分彰显了极富活力的阳刚之美,掀起了现场的一波。
接下来,就轮到第三生产大队的节目了。
——李芬的独舞《刘三姐》。
刘三姐是目前最最最火爆的电影,没有之一。
李芬穿着廉价的绸子做的红衣蓝裤黑围裙,头上带着毛线制的假发髻还像模像样地簪了两三朵绸子扎的花儿,造型和电影里的刘三姐也有四五分像。
音乐声起,她就随着刘三姐的电影片头曲翩翩起舞。
其实要依栀栀看来,李芬的舞蹈一点儿也不好看——她的动作很生疏,平时没练过腰腿,不但完全没有基本功、姿势还很僵硬、动作也根本不踩点。
但人家蹭的就是刘三姐的热度,再加上这个时代敢于在大众面前勇敢表现舞姿的年轻姑娘并不多……而且李芬还是主持人,并不怯场。
哪怕她跳得不怎么样,但还是得到了很热烈的掌声。
李芬从台上下来的时候兴奋极了,脸蛋红扑扑的。
在路过栀栀身边时,李芬还斜睨了栀栀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
栀栀啼笑皆非。
十点半的时候,第十八个节目开始了。
栀栀找了另外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帮她替班儿,她匆匆赶去换衣裳。
洪禾禾过来接应栀栀,带着她去了知青办宿舍楼不远处的一排用来放杂物的平房,“屋子都已经收拾好了,我们就在那儿换的衣裳。”
栀栀过去,果然看到小伙伴们都在那附近——除了她以外,其他人全都已经换好了衣裳。
男知青们本来就呆在屋子外头的空地里聊天。李晴玉、高甜甜等人见栀栀来了,赶紧从屋里出来了,又示意栀栀进去,“快进去换衣裳吧!”
栀栀走进这屋一看——
屋子大约有四五十平方米宽,也就是一间普通教室大小,依着墙角摆放着七八只办公柜,以及一些破破烂烂的桌椅什么的。
屋子里是有窗户的,但被知青们用废弃的纸板盖住。
也就是说,只要一关上门,这屋子就是密封的,换衣裳也不会有人看见。
美中不足的是,这屋子里没有电灯,一关门就黑漆漆的。
洪禾禾也进了屋子,一手关上门,一手拧开手电筒,陪栀栀换衣。
栀栀快手快脚的脱下身上的普通衣裳,换上演出服;洪禾禾把手电筒放在一旁,帮栀栀系身后的蝴蝶结。
两人小小声说着话。
“栀栀你看到李芬跳的舞了吗?”
“看了。”
“你觉得咋样?”
“呃,勇气可嘉!”
“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好看……其实完全可以看出来,她一点儿舞蹈基础都没有!栀栀你说,她就这水平,怎么敢跳独舞啊!”
“禾禾,你不能用有色眼光去看她,首先李芬她不怯场,其次她确实认认真真地跳完舞了。你觉得她跳得不好看,那你敢一个人上台吗?”
“我、我可不敢一个人上台去跳舞!”
“哎呀栀栀,话是这么说,可我就是看不惯李芬那么嚣张的样子!对了我听其他人说呀,以前郑萍好像学过舞蹈,而且跳得还不错。要是这一次郑萍愿意参加文艺汇演的话,能有李芬什么事儿?栀栀你说是吧?”
“郑萍的户口已经转到第一生产大队了呀,她已经不是知青了,不能参加这一次的文艺汇演吧?”
“啊,对哦!我居然忘了这一茬!”
“行啦你别总想着别人了,呆会儿你可是主唱,千万不能怯场……这次还是太仓促了,所以我们的准备也不够充足。要是你喜欢跳舞呀,回头我带着你练练基本功,保证等到了明年的元旦文艺汇演时,也让你一鸣惊人!”
“哈?栀栀你也会跳舞吗?”
“嗯小时候我身体不好,我妈为了让我多锻炼,让我跟着剧团的人练过几年基本功。”
“好了栀栀!”
说话之间,洪禾禾帮着栀栀系好了身后的蝴蝶结,并且打开了门、熄掉手电筒。
这门一打开,栀栀就听到龙强和陶容冶、李晴玉和高甜甜他们正在议论傅明宇——
“傅明宇不会真跑了吧?”
“依我看啊,他肯定会趁机跑路的!”
“我也觉得……反正他肯定不会安心呆在我们海鸥岛,毕竟有个在林市当大官的爹,哥哥嫂子又厉害……不过啊,这几天他愿意参加劳动已经让我另眼相看了。”
“其实我觉得傅明宇这人吧,就是嘴巴毒了点,心倒是不坏。”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现在干活还干得像模像样……”
“他家里人都是当大官的,以后他是不是也要回去当大官啊?”
栀栀笑问,“你们在说啥呢?”
众人这才转头看向栀栀,不由得眼前一亮,纷纷称赞道:
“栀栀你真漂亮!”
“这身衣裳真是很好看,不美的也美了,本来就美的就更美了!”
“栀栀你穿这一身,可把李芬比下去了!”
“就是,李芬和栀栀比,真是给栀栀提鞋也不配!”
“栀栀,连李芬都能当上主持人,你不肯当主持人真是太亏了!”
栀栀正色说道:“你们说我长得好看呢,我当你们是在夸奖我爸妈,也就笑纳了。但是在夸奖我的时候不要拉踩别人啊,人的长相都是父母给的,不要随便评论。”
众人有些不好意思,纷纷向她道歉,
“对不起呀栀栀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说了。”
“栀栀你别生气,是我不对我不应该拉踩李芬,以后我不这么说了。”
“栀栀对不起……”
……
栀栀这才说道:“好了我们赶紧过去吧,免得耽误了时间错过了表演就不好了。”
众人结伴匆匆离开。
直到栀栀和小伙伴离开后——
杂物间里的柜门突然裂出了一条缝儿。
过了一会儿,柜门大开,郑萍从柜子里爬了出来。
她蓬头垢面脸色腊黄,整个人消瘦、颓废。
她坐在柜子里喘了一会儿气,慢慢站了起来,疾步走向门口处,扒着门缝偷偷地看着刚离开不久的栀栀她们。
——只见一众十来个年青男女,男青年们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裤和白色修身衬衣,脚下还穿着锃亮的皮鞋,显得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尽显知识青年的儒雅气质。女青年们穿着白色长袖衬衣,配着漂亮的蓬蓬半身花裙,白衬衣的下摆束进半身裙,显得腰细腿长,体态纤婀。
郑萍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她已经躲在这儿大半个月了。
刚开始的时候,郑萍只想在这儿躲一躲风头,再找机会逃出南陵岛。想来想去,她觉得知青办是最好的藏身之处——这里人少房间多,而且食堂还天天开张。
于是她就栖身在这间杂物房里,每天晚上趁着夜深人静悄悄地去食堂偷点儿吃的。
三四天后,郑萍发现自己流血了。
可能……流产了?
在这一刻,她心里是高兴的。心想没了孩子的拖累,她才能更顺利的逃出去,今后的生活也不会因为有了孩子而受影响。。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天,她经历了生不如死的痛苦过程。
她也想过要去医院,可镇上的人都认识她,只要她走出知青办的大门、只要她跨进医院大门……她男人就会知道她的下落。
她不想再回到被关在家里不见天日的日子里。
她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凭什么要回去?
她只能死忍。
也许是因为年轻,身体底子好吧,发作了一星期后,血渐渐止住,肚子也不再疼了。
但也因为耽误了好几天的时间,她一直被困在这儿,甚至还错过了刘小云的火车票上显示的时间。而且那张火车票也不见了,不知被谁捡了去……刚刚发现火车票丢了的时候,郑萍十分惊恐,就怕人知道了刘小云的失踪!万一知青办组织大规模的搜索,她根本逃不出去!
在那几天里,郑萍小心翼翼的再也不敢露面,提心吊胆的躲了几天后,见一直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她寄望于她的男人依旧控制着刘小云——只要刘小云的行踪没有暴露,她郑萍的行踪就不会暴露。
没想到,知青办举行文艺汇演,郑萍居然在这间杂物房里看到了别栀栀她们!
刚才她躲在大柜子里,透过缝隙看到了明眸皓齿、体态婀娜、姿容犹胜从前的别栀栀。
郑萍不明白,明明她和别栀栀的个人条件都差不多,怎么短短一年时间不到,两人就已经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别栀栀成为了南陵镇知青办副主任、组织干事,海鸥岛负责人。她手下有十来个对她言听计从的知青。
现在,她们只是来参加文艺汇演,居然每一个人都拥有一身鲜亮的新衣裳!那可不是为了应付表演、用很便宜的布料随便意思一下!
她们每个人身上穿着的衣裳,一看就是用很体面、很贵重的布料缝制的!
别栀栀已经变得这么有钱了???
——再看看她自己吧!
二十一岁的年纪,插队七个月、结婚五个月、怀孕两个月还流产了……现在的她,就像只蟑螂老鼠一样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别栀栀前途光明,未来可期。
而她郑萍,从临时起意设计了刘小云开始,就失去了自己的姓名。
从此她变成了见不得光的人,一个穷途末路的人,完全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一副光景。
在这一刻,郑萍心里又悔又痛。
她还听到洪禾禾她们说起了李芬成为今天文艺汇演的主持人的事……
——是啊,如果她还是知青,别栀栀又无心竞争,凭着她郑萍的漂亮和自信,能有李芬什么事儿?要知道,李芬当初还是她郑萍的跟班儿呢!
又及,她还听到陶容冶他们说起了有个名叫傅明宇的,如今也在海鸥岛搭伙!
——如果当初她没有选择以卖弄色相而躲避劳动,就不会招惹上韦利民,也就不会连累陶容冶,那就不会受处分被调离,更不会为了躲避调离而选择随便找个男人仓促结婚……
那么现在,她或许可以攀上这个名叫“傅明宇”的高枝,她的未来也不会比别栀栀差到哪去。
郑萍咬住了嘴唇。
她突然疯狂地想要看一眼这文艺汇演。
准确说来,她想看看李芬站在台上当主持人的样子,看看别栀栀她们的表演水平……
郑萍犹豫了一会儿,她拿过一块包袱布,往头上一系,遮住了大半面容,然后低着头匆匆朝着操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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