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佯装什么也不知道, 笑着对别芃芃说道:“四姐,你怎么才回来啊?”
棠棠也说道:“是啊四姐, 你怎么才回来?我呀一出车间门儿, 就有好几个人跑过来跟我说‘棠棠你家别栀栀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回去看看’……吓得我哟,工衣都来不换就跑了回来!”
栀栀奇道:“这消息传得这么快的嘛?我……一进家属大院的门,就遇上了住楼上的潘大嫂, 当时她都认不出我来了……”
应雨时笑道:“家属大院嘛,人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你回来了……那基本上全大院的人都知道了!再说了,我们也是一早就放话出去了, 说你和念之要回来办喜事儿!”
别芃芃站在门口, 有些恍然。
栀栀还没回来的时候,她从父母嘴里听到栀栀和黎念之已经登记结婚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也和家里人一样, 盼着望着栀栀能早点儿回来。
别芃芃也是一下班儿就听到有人说, 栀栀回来了。
她当然很高兴。
但很快,芃芃就笑不出来了——罗建华心心念念的全是栀栀,现在栀栀回来了……
她呆了半晌, 去更衣室换了衣裳。
果然, 一出门别芃芃就看到了等在她单位门口的罗建华。
罗建华急急地迎上前,对她说:“听说栀栀回来了,对不对?”
别芃芃没说话。
——这半年来,罗建华每天都会送她上下班。但如果栀栀没回来, 罗建华看到她的这身打扮, 会先说上一句“你真漂亮”……随意聊上几句天后, 他就会例行向她打听栀栀的近况,然后渐渐沉浸在栀栀还在他身边时的回忆中。
当然,他偶尔也会看着她的脸, 给予她并不多的关心与体贴。
但今天……
栀栀回来以后,他对她仅存的那一丁点儿耐心也没有了吗?
别芃芃沉默着看向罗建华,如实说道:“我还不知道呢,这才刚下班儿……”
罗建华急道:“那你还磨叽啥?赶紧回去啊!对了,你回去以后能帮我把栀栀约出来吗?我、我已经四年没见过她了……”
闻言,别芃芃看向了罗建华。
罗建华清秀白皙的面庞染上了一丝红晕,兀自说道:“也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以前她可娇气了,娇得连饭粒都咽不下去,生气的时候一句话说不出来……含着眼泪模样儿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要多招人疼就有多招人疼……”
别芃芃忍不住说道:“建华哥,栀栀她……已经和念之结婚了。”
罗建华呆住。
他有些不高兴,“我知道!我……”
罗建华如同被抽去筋骨的俊秀龙三太子,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就涣散了,变得颓废凄美,他喃喃地对别芃芃说道:“唉,我只想再单独见栀栀一面,芃芃,就连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你也不能答应我吗?”
看着罗建华这么伤心难过又情深不悔的样子,别芃芃还真的无法拒绝。
她低声说道:“好。”
罗建华又高兴了起来,“芃芃,你真好!”
这会儿芃芃失神地看着栀栀。
栀栀已经和四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的栀栀,纤秀瘦弱到有种病态美、她举止文雅,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出阴郁忧伤的气质……用罗建华的话来说,栀栀连笑,都是含着眼泪,招人心疼的。
现在的栀栀?
她再不是四年前那样瘦得如同一把枯骨。现在的她,身材秾纤合度,眼神明亮有神,笑容温暖又温柔,皮肤还是很白,但已经不是四年前的病态白,而是略微偏向小麦色,面颊处还透出了健康的粉红色。
让芃芃感到有些难堪的是——
她和栀栀的衣着、打扮、甚至连发型都很像。
栀栀也梳了两条漂亮的麻花辫,穿了件白底小碎花的上衣,外头罩了件浅紫色的开衫毛衣。不同的是,为了在赶火车的旅途中方便一点儿,栀栀没穿裙子,穿的是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脚下穿着回力帆布鞋。
芃芃不自在地捏紧了衣角。
自从栀栀离家以后,有一部分衣物没有带走。家里并不宽裕,所以芃芃就写信问了栀栀,她能不能穿栀栀留在家里的那结衣裳,栀栀回信给她,说可以。
芃芃穿上栀栀的衣裳,才刚第一天,就被罗建华注意到。
当时他还以为她是栀栀,拼了命的跑到她身后,一把抱住芃芃,带着哭腔说道:“栀栀!栀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你是不是对我回心转意了?”
从未与任何成年男子有过这般亲密举动的别芃芃当即被吓得双腿酸软。
当然,罗建华很快发现自己认错了人,非常诚恳地向别芃芃道歉。别芃芃看到他那充满了惊喜的俊美容颜瞬间变得惨白,以及他眼里来不及撤去的温柔、依恋、痛苦与后悔……
他的眼神就像深潭之中无风自起的漩涡,深深卷住了别芃芃所有的注意力。
鬼使神差的,别芃芃的打扮开始往栀栀的方向靠拢。也尽可能学着栀栀说话、走路的样子……
果然,罗建华开始往频繁地与她“偶遇”。
谭春雨很快觉察到,不但和罗建华闹,也来跟别芃芃闹。但每一次,罗建华都把别芃芃保护得很好——这又让别芃芃充分体会到了被自己喜欢的男人保护的感觉。
谭春雨和罗建华大吵一架后,就搬离了钢铁厂家属大院,再也没有回来过。就连年夜饭,也是她弟弟谭春雷让谭春雨在成衣厂的宿舍里去,姐弟俩一块儿过的。
从此,别芃芃和罗建华之间没了谭春雨的阻挠,突然就升华了。
罗建华开始每天接送别芃芃上下班儿,给她带好吃的,送给她小礼物,当她遇上困难的时候他不遗余力地帮她……
如果不是两人之间的话题永远只能围绕栀栀的话……
连别芃芃都以为自己在跟罗建华谈恋爱。
现在?
别芃芃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不知不觉,栀栀和家里人已经说说笑笑了许久,而别芃芃一直默不作声……最终,大家的目光全都凝聚在芃芃身上。
芃芃笑道:“栀栀,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家两小时,”栀栀笑道,然后扬声说道,“黎恕,你过来一下,我四姐回来了!”
黎恕从厨房里探出头看了别芃芃一眼,片刻才含笑打招呼,“四姐你好!”
——其实他比别芃芃还大两岁,以前都直接喊她的名字。但现在栀栀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所以他也跟着栀栀一块儿喊芃芃为四姐。
面对黎恕了解的目光,别芃芃只觉得羞愧不已。她声如蚊蚋一般地说了声“你好”,然后垂下头,再也无话可说。
这一幕落在别家众人眼里……
人人都在心里叹了口气。
以前呢,栀栀是内向沉默,鲜言寡语的;但别芃芃是泼辣的、爽利的、直率的,说话就要大声说,哭了笑了也不怕让所有人知道。
现在却调了个个儿,栀栀的性格变得活泼外向多了,但芃芃却变得……有些刻意为之的文静、向向与沉默。
栀栀像不知道似的,笑着对芃芃说道:“四姐快过来看看,我给你带回来的小礼物。”
想着反正也是火车托运,所以栀栀带回来好多东西。
父母、大哥一家、二哥一家,每一家得到四条整一只十斤左右重的大咸鱼,另外还有三条,栀栀吩咐黎恕有空将大咸鱼剁成小块,到时候再让父母兄嫂们拿去送人情。然后就是各类海鲜干货、农副产品等等。
最受女眷们欢迎的,是漂亮的珍珠项链坠子。当然了,正义岛的叔叔爷爷们并不是专业的采珠人,他们手里有珍珠和美乐球,纯粹是因为摸了珠贝和大海螺来吃的……所以珍珠的品相并不好,几乎就没有完全浑圆的,也没有大小、颜色一致的。
所以栀栀就自己搭配了一下,让黎恕在休息时间里,将这些珍珠全都钻了孔,她用细红绳将大颗和小颗的珍珠串成了漂亮的葫芦坠子,这就很好看了。
最受孩子们欢迎的,是成筐的漂亮贝壳和外形比较圆润的海螺壳……
芃芃看着栀栀送给自己的礼物,她的礼物和棠棠的一模一样:每人一小筐漂亮贝壳,每人四只珍珠葫芦串儿,以及栀栀收集制作的非常好看的干花、漂亮叶子的书签,以及四盒杏脯。
棠棠开心极了,先选出一枚最漂亮的珍珠葫芦坠子,放在自己心口处比了比,吵吵嚷嚷地问应雨时,“妈,妈你看,好看吗?”
应雨时正高兴地和王宗秀讨论,“这大鱼干可是好东西,你从我这儿拿一条去你娘家,让亲家也尝尝鲜……啊?什么……嗯,好看!好看着呢!棠棠啊,你五姐最会编绳子,你再让她给你编条红绳,把这坠子坠上,可好看了……”
棠棠顿时喜气洋洋的,然后她又放下了珍珠坠子,看向了那几盒杏脯,喜得连声问栀栀,“五姐,这四盒果脯是都给我的吗?”
得到了栀栀的肯定答复以后,棠棠高兴坏了,扳着手指头开始算账,“那周末的时候我送一盒杏脯去给我奶奶!再带一盒去车间,请同事们尝一尝,剩下两盒我自己慢慢吃……嘿嘿嘿嘿。”
这时,单朝凤和黎恕已经做好了饭,正往外头搬饭菜。听到了棠棠的精打细算,单朝凤笑道:“棠棠啊,你可别再半夜躲床上偷偷吃樟脑丸了啊!”
棠棠小时候看到妈妈藏在衣柜里驱虫的樟脑丸,肥白圆润的很像糖果,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偷拿了一颗藏在枕头底下,半夜的时候舔了一下……
那味道冲天的樟脑丸既不香也不甜,舔一舔,还是辣了,那怆人的气味薰得她头皮发麻,甚至连喘气都喘不过来,棠棠抓着樟脑丸哇的一声就哭了,把全家人都吓醒了。
应雨时冲过来一看,哭笑不得,赶紧领着她去厕所催吐,漱口……
现在棠棠听到大嫂又来揶揄她,羞得满面通红,“大嫂!人家都已经长大了,你怎么还拿以前的事儿来说笑?”
应雨时听了,正色说道:“可不是么?朝凤啊以后这事儿再别说了啊,免得影响我们棠棠相看!”
“啊?”棠棠本来还很高兴妈妈是站在她这边的,没想到——
棠棠羞红了脸。
单朝凤也正色说道:“对对对!妈批评得有道理,我啊接受批评!并且向别棠棠小同志保证,以后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了……”然而还是有些忍不住,又问道:“别棠棠小同志,请问你这个周末给你奶奶送杏脯过去的时候,要不要带点儿咸鱼干过去?”
栀栀憋住了笑。
她知道,别看大嫂这一句话说得温柔体贴,其实是在为了下一句话而憋大招呢!
偏生棠棠又呆又萌的,还点头,“嗯嗯,谢谢大嫂!那我也带点儿咸鱼干过去给我奶奶……”
果然,单朝凤说道:“从咱们这儿去你奶奶家,骑自行车都要四小时,不如让小赵医生陪你去?”
棠棠呆住。
应雨时回过神来,“啊,对对对!朝凤你提醒我了,那咸鱼干啊,到时候给小赵也捎一份去……”
棠棠又羞又臊,“哼,你们全都欺负我,我不理你们了!”说着,她面红耳赤地抱着栀栀送给她的东西,一扭腰跑进了屋里去。
栀栀不由得感叹道:“妈,棠棠也开始说亲了吗?”
应雨时笑道:“嗐,这是个阴差阳错!我本来想安排小赵……”说到这儿,应雨时看了芃芃一眼,眼神黯淡了下去,然后又重新对栀栀说道:“没想到小赵看上了棠棠!那小伙子人不错,就是年龄和棠棠有点儿不合适……其他的倒是哪儿哪儿都好,所以我啊,也在犹豫。”
栀栀想起了之前潘大嫂的话,心想难道小赵医生就是之前妈妈想介绍给芃芃的那一位吗?
她立刻问道:“他俩差多少岁?”
应雨时有些惋惜,“小赵比棠棠大八岁……”
栀栀想了想,“也正常吧?医科不比其他学科,是要读五到八年的呢,他正儿八经读完书出来,再工作一两年,可不就是这个年纪了!”
应雨时嘴边就噙上了笑意,“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要看棠棠的意见!现在小赵追求棠棠追求得很紧,几乎每天晚上都来我们大院找棠棠玩儿,今晚上你应该也能见到他。”
“哼,谁稀罕见他呀!”棠棠又羞又气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在我事业有成之前我肯定不结婚!就算他天天来找我,我也不同意!”虽有些恼羞成怒,到底显露出小女孩天真羞怯的语气。
应雨时压低了声音轻轻对栀栀说道:“瞧,我还没说啥呢,她就想到结婚上去了……”
众人全都憋住了笑。
栀栀也笑,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那我今晚上也好好看看这位小赵医生。”
应雨时连忙说道:“对对对,咱们全都要好好观察一下他……这女孩儿和男孩儿不一样。别人家的女孩子嫁到咱们家来,咱们会好好疼她,把她当成自家的姑娘宠……”说着,她貌似随意地拍了拍身旁王宗秀的手。
王宗秀垂首含笑,眼观鼻、鼻观心。
然后应雨时又对栀栀说道:“但咱家的女孩子去别人家当儿媳妇,咱又不能天天看着女儿女婿怎么过日子的,对吧?所以呢……结婚前就得擦干净眼睛好好看清楚!不怕对方穷,就怕对方混!当然了,要是对方家庭条件好的话,那就更好了……”
栀栀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别芃芃咬住了下唇。
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格格不入。
可栀栀离家四年了,回到家才两个多小时,她却像从来也没有离开过一样,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这个大家庭。
这就是亲生女儿和养女的区别吗?
别芃芃心里难受极了,怀里抱着栀栀给她的东西,匆匆地说了句“我去看看棠棠”,然后转身也进了屋。
客厅里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紧张。
栀栀笑着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能开饭了吗?我都有点儿饿了。”
单朝凤连忙说道:“能!马上开饭!哎呀今天的大菜是咸鱼蒸五花肉片,这可是念之亲手做的!呆会儿我们好好尝一尝来自祖国最南端的美食!”
大家也都刻意捧场,“好!来来来……开饭!”
午饭的时间还是有些仓促。
米饭是二哥骑自行车去饭堂买的,自家只烧了几道菜:姜葱丝咸鱼蒸五花肉片、蚝豉红烧茄子、豆角炒肉沫、清炒大白菜,外加一道虾干丝瓜汤。
咸鱼蒸五花肉片看着清清淡淡,实际上非常好吃——肥瘦适中的五花肉本来就很美味,再吸足了海咸鱼特有的咸鲜,姜葱丝又很好的去了腥,简直太美味了!
就算这四菜一汤的份量是很足很足的,但全家人还是饱饱地吃了一顿,又打赢了一场光盘行动。
吃过午饭,大哥二哥去洗碗,栀栀和黎恕轮流洗澡换衣,然后家人们各自去上班儿,栀栀和黎恕在各自的房间里睡了午觉……
下午三点左右,两人睡醒了午觉,就一块儿出门遛跶去了。
出门前,栀栀给家里人留了张纸条。
其实栀栀和黎恕只是名义上的青梅竹马。
事实上,两人基本没有童年的共同记忆……因为大院里头一向都是男孩和男孩玩,女孩和女孩玩。
此时两人在大院里转悠了一圈儿,黎恕倒是回忆起不少童年往事,但每一桩、每一件……都是栀栀不知道的。
栀栀甚至连黎恕嘴里说出来的他的小伙伴们名字,都有点儿对不上号,不是很知道谁是谁。
但这并没有关系。
他们的童年总能找到相通点,比如说:他们也曾常常和各自的小伙伴们一块儿去冰厂买雪砖吃,和各自的小伙伴一块儿在小卖部门口的空地上跳花绳、打纸板……
栀栀和黎恕在大院里、在冰厂、在小卖部遛弯儿的时候,还真的遇上了几个小时候和黎恕玩得特别好的发小。
不过,这会儿已经是晚饭时分了,大家也都着急着各回各家去,于是就约好,晚饭后在子弟学校的小操场那儿见面聊天。
栀栀和黎恕便也回了家。
吃过晚饭,大家轮流洗了碗,全家人就一块儿结伴出去散步。
虽然说,应雨时的意思是,想让栀栀去见一见正在追求棠棠的那位小赵医生……
但其实应雨时已经有把女儿女婿的婚事告诉了院子里的人们,当然也希望栀栀和黎恕露露脸,顺便再和大家说一说这婚宴要怎么办。
到了小操场那儿,栀栀和黎恕果然成为了全场最瞩目的一对儿。
大家先是围着栀栀和黎恕呱呱呱地说了好多好多……主要就是问栀栀和黎恕的个人情况,以及栀栀下乡插队以后的工作情况。
聊得差不多了,黎恕就被他的几个发小拉到一旁去了。
栀栀呢,也被她的几个童年好友拉到一旁去问悄悄话了……
突然间,芃芃跑了过来,拉着栀栀就走,“栀栀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芃芃比栀栀高、也比栀栀健美,饶是栀栀这几年也算是干了不少地里活,但在体力和力气上,完全敌不过芃芃。
栀栀沉默着看向了黎恕所在的方向,然后又看了拖着自己朝着阴暗处走去,还满面强颜欢笑的芃芃一眼。
“芃芃,咱们姐妹已经四年没见面了……所以这就是你给我的见面礼吗?”栀栀问道。
芃芃愣住。
她脚步一滞,回过头不可思议地看向栀栀。
而此时,罗建华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一把捉住了栀栀的胳膊,喜极而泣,“栀栀!栀栀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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