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走到走廊上,和黎恕、两位师兄聊天。
霍令坤告诉师弟师妹们,“医院原来的住院大楼正在重装,老师今天住的这病房是个临时病房,明后天会有新的病人住进来……老师不是淮安本地人,在这儿也没有别的亲戚,就只能依靠我们了……所以我们几个来排个班儿吧!”
黎恕说道:“我已经给老师安排了三天的护工,这每天的检查陪护、吃药陪护、上厕所什么应该问题不大,主要就是一日三餐……我和栀栀倒是可以自己做了病号饭,再给老师送过来,可我们住的那地儿太远了,骑自行车过来也得花上大半个小时,这一来一回的,再加上做饭的时间……一次两次还好,但要是一天三顿,一连三天……那还是有点儿吃不消的。”
说到这儿,黎恕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栀栀想了想,提议道:“我和黎恕可以每隔一天给老师提供一顿晚饭……黎恕,我俩中午离开家的时候,用煤子炖上骨头汤,下午一回来就煮饭,炒两个菜就给老师送去……应该可以赶在六点半前让老师吃上病号饭!”
黎恕点头。
霍令坤也说道:“这样的话,我也可以每隔一天给老师送一次晚饭,我是本地人,我可以请我妈帮忙做病号饭,这样我一下班儿回到家,第一件事儿就是给老师送饭……”
栀栀便道:“那这么一来,就解决了两天的病号饭了,医生不是说了,让老师住院观察三天的么?那,还差一天呀!”
霍令坤道:“我来想办法吧……还有一天,就让梦清做了饭送过来吧!”
栀栀歪着脖子看向了霍令坤。
霍令坤:……
面对栀栀通透的目光,他有些不自在,便问道:“咱们一天就给老师送一次病号餐,够吗?”
栀栀摇头,“我没在这医院食堂吃过饭,也不知道这儿饭菜行不行……”
许明奎开了口,“这样吧,我是没能力做病号饭的,所以我明天一早过来……因为我明天上午没课,我可以呆在这儿陪护老师,早饭午饭都由我来管,要是早午饭实在不行,那我就回去告诉你们呗!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你们看,这样可以吗?”
众人连连点头。
栀栀说道:“秦梓毅请假到明天,估计他最晚也是明天下午就回来了,他星期三上午没课,也可以过来陪护老师……”
众人再次点头。
“还有我呢!”突然有人低声说道。
众人一转头,看到了抱着王苗苗的袁希善。
看小姑娘趴在妈妈肩头一动不动、手脚全舒展的姿势,应该是睡着了。
袁希善看着众人,低声说道:“我也是老师的学生,而且这一次老师跌了跤……还全由因我而起。有什么理由你们一块儿商量着要怎么陪护老师,给老师做病号饭,却要避开我呢?这样……对我不公平,你们不应该跳过我。”
她的声音特别低柔,态度也很服帖,也不知道是顾及到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了呢,还是已经意识到她在老师摔伤住院事件里的负责所在,总之,她整个人都变得安静详和了许多,也有着肉眼可见的颓废与憔悴。
栀栀等人沉默了。
袁希善又说道:“我……明天等梓毅回来,我跟他聊一聊,看看他愿不愿意给我代班儿,如果他愿意,那我的班儿都给他上,月底的时候工资也划拨给他。我呢,带着个孩子在,也没办法好好工作,还不如这几天就好好照老师吧!”
袁希善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黯淡,整个人都失去了精气神。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其实在这个时代,活得最辛苦的就是读书人。
就比如说吧,栀栀的父亲别逢君,黎恕的父亲以及黄教授的年纪都差不多,他们仨也就相差两三岁左右,在各自的领域都算是已经爬到了金字塔尖的人物了。
一个是工人代表,一个月工资一百八十多,其他七七八八的福利加一块儿,差不多二百三四十块钱左右。
一个是高级军管,一个月工资四百多,各项福利加一块儿,妥妥超过五百块钱。
一个是高级知识分子,一个月工资六十五……就算把所有的福利全加上,顶破天也一百块不到!
——黄教授做为团队领导,工资也才六十五块钱……
——霍令坤还好一点儿,他去了农科院,工资能有三十多块钱。
——许明奎已经是正式编制的大学讲师,一个月二十七块钱工资,还比不上厂子里刚入职的普通工人!
——栀栀的情况要好很多,她的人事关系还留在南陵,所以她走的是委培路子,工资还由南陵知青办发放,一个月三十多块钱,再加上干部津贴啥的,加总起来有近五十块钱一个月。
但是,像袁希善、王文倾、秦梓毅他们仨,就真的……工资很低很低了。
因为从原则上来说,他们还没有毕业、没有服从分配、没有编制,就属于学生。黄教授只能拿出团队科研经费来补贴他们仨。
所以袁希善和王文倾管着黄教授的四个科研项目,但加在一块儿……每人每个月只能拿到二十块钱左右!
秦梓毅是去年才加入的,他跟的项目少,每个月只有十三块钱,也只是刚好够个饭钱而已!
现在袁希善说,想跟秦梓毅谈调班儿的事,想也不用想,秦梓毅是肯定愿意代班儿的,因为多上一个班儿就有钱拿……
可对于袁希善来说,她和王文倾的经济压力就更大了。
栀栀看着袁希善,欲言又止。
在栀栀看来,挣钱不是一个特别难的事儿……
但是,袁希善这人……浑身长刺,栀栀和她又不是很熟,再加上自己最近又怀了孕,她潜意识里就不太愿意多管闲事儿,害怕影响到自己的情绪。
所以她张了张嘴,但那一句“袁师姐你要是缺钱花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商量”已经在嘴里来回滚了好几圈儿,始终没有说出口。
而这时,栀栀突然注意到大师兄霍令坤看着袁希善,也露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儿?
这——
栀栀打定了主意,得找个有空的时候找大师兄聊一聊袁希善。
这时王文倾匆匆赶到,“阿善,外头还有人卖馒头,我买了几个回来……快,还有一点儿热,赶紧趁热吃。”说着,他递了一个馒头给袁希善,又递给霍令坤两个。
霍令坤接过,向王文倾道谢。
袁希善也接过一个馒头,塞嘴里咬了一口,又问王文倾,“你就买了三个啊?你怎么不吃?”
王文倾,“我……在楼下吃完了才上来的。”
袁希善盯着丈夫看了一会儿,“真的?”
王文倾的表情有些窘迫,“真的!”
袁希善默了一默,说道:“我让豆豆把那盒饭吃完,然后把地扫干净……我教他扫地了,你进去看看他扫得干不干净,再就是……你把孩子吃完饭的饭盒洗干净。”
王文倾也盯着妻子看了一会儿。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的妻子暴躁易怒、敏感狂躁……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心平气和的妻子了。
王文倾立刻点头,朝着病房里头走去。
袁希善又叫住了他,“文倾!”
王文倾又站定。
“你进去以后要轻一点儿,老师已经睡着了。”袁希善轻声说道。
王文倾带上了莫名的笑意,“好。”
由于袁希善加入了“如何排班陪护老师”这个话题……
导致大家又要重新讨论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在这过程中,栀栀发现袁希善频频看向了病房里……但袁希善又不是那种直接大大方方的扭头看向病房里,反正就是偷偷摸摸、又有点悲悲切切的意思。
栀栀站立的角度,正好是可以透过黎恕的身体侧面,看到病房内的情况的。
于是,栀栀就看到了……
正在病房里为儿子收拾残局的王文倾,竟然一手拿着孩子吃剩下的饭盒,一手拿着勺子轻轻的刮,然后将饭盒里残存的几口剩饭剩菜匆忙吃下。
栀栀明白了。
王文倾应该是舍不得多买一个馒头自己吃。
在这一刻,栀栀心里有些酸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怀孕了,所以特别多愁善感呢?
而这一幕自然也被袁希善尽收眼底。
袁希善深呼吸好几次,突然轻唤道:“文倾?”
很快,王文倾就从病房里出来了——他手里拿着已经盖上盖子的饭盒,走到众人跟前,说道:“阿善,什么事儿啊?我……先去把这个饭盒洗干净。”
袁希善将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递给他,“这馒头太干了我吃不下,你吃吧!”
王文倾,“那怎么行?你午饭都没吃……这样吧这半个馒头你先拿着,我去把这饭盒洗干净,然后接点儿开水回来,你喝点儿热水就不会觉得这馒头干了。”
说着,王文倾匆匆离开。
没一会儿他就端着一碗开水过来了,“阿善,等这开水晾凉了你再吃馒头吧!”
袁希善深呼吸,“你要我说几次……才相信我是真的不想吃这馒头了?”
王文倾愣住。
他知道妻子的脾气,一分钟就能翻脸不认人!
刚才她还好好的,让他看到了久违的熟悉笑容,怎么现在……
栀栀劝道:“王师兄,师姐吃不下你就别勉强她了吧!”
王文倾立刻接过妻子手里的半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简直如获至宝。
栀栀眼睁睁地看着袁希善的眼圈慢慢泛了红。
几人站在病房门口商量好陪护老师的时间——霍令坤年纪最长,所以今晚他留下来给老师守夜。从明天起有了护工,大家就不需要给老师守夜陪护了。袁希善和王文倾可以骑霍令坤的自行车回去,明天一早许明奎过来交班儿,明天下午黎恕过来给老师送病号餐的晚饭。
商量妥当,大家各自散去。
栀栀和黎恕也准备回家,只是在医院门口的时候,栀栀看到了那个挎着大篮子还在卖馒头的小贩正在低调地问往来的路人,“大哥买馒头吗?一分钱一个!两分钱三个!”
栀栀心里堵堵的。
所以,王文倾连买多一个馒头的钱都舍不得出吗?
十一月的淮安,夜里的温度降到二十度左右。栀栀吹了一路的凉风,回到家直嚷着冷。
黎恕赶紧生炉子烧热水,侍候小祖宗洗了个热水澡。
栀栀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厚实的睡衣,又窝在黎恕温暖的怀里,整个人都舒坦了……
然后两人就窝在床上聊起了袁希善和王文倾两口子。
栀栀叹道:“黎恕,他俩应该……挺穷的,王师兄根本就只买了三个馒头,三个馒头才两分钱,他连买多一个馒头都舍不得……后来我看到他躲在病房里吃他孩子吃剩下的饭菜,袁师姐应该也看到了……我有点儿能理解贫贱夫妻百事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黎恕说道:“明天我找明奎打听一下他们家的事儿……要是他两口子真那么缺钱,我们可以借点儿钱给他们。”
栀栀表示反对,“怎么能无缘无故地借钱给他们呢?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还不如……”
“不行!不可以!我不同意!”黎恕知道她想说什么,所以还没等她说出口,他先提出了反对意见。
栀栀瞪视着黎恕。
黎恕吻向她的眼皮,吓得她立马眨眼、慌忙闭上了眼睛。
他轻笑,又正色说道:“我知道你本事大,也不是头一回见识到你做生意挣钱的本事,可你现在怀着孩子呢……我不能让你太奔波太操劳了!”
“你想帮他们,那我们就借钱给他们,哪怕一个月借二十块钱给他们?一年也才二百四,这钱我愿意出……只要你别瞎折腾就行!而且这事儿没得商量!我再重申一次,我绝不允许你奔波劳累!”黎恕再次语气严厉地说道。
在两人的相处中,向来都是栀栀占据强势地位。
但这一次,黎恕显得无比强势。
栀栀笑了笑,吻上他的鼻梁,“好好好,全都听孩子爸的!”
她心里自有主意。
——她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帮助袁希善和王文倾改善经济情况了。但她必须还要找师兄们了解更多的情况才行。
不过,栀栀和黎恕在家里议论着袁希善和王文倾,人袁希善和王文倾也在家议论关栀栀和黎恕。
第二天中午,栀栀和黎恕刚吃完午饭没一会儿,王文倾就来家找黎恕了,还说找黎恕有点儿事?
然后两人便匆忙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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