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栀听到这把熟悉的声音,连忙站起身,朝着门口跑去,“辫子爷爷!”
果然,辫子爷爷笑吟吟地站在食堂门口,激动地看着栀栀,“丫头啊,你总算回来了!”
林小满扶着辫子爷爷,也惊喜地看着栀栀。
栀栀和小满打了声招呼,然后看着眼前身形佝偻、皱纹满面、秃瓢上的冲天辫变得既细薄又雪白的辫子爷爷……
一时间,她热泪盈眶。
辫子爷爷他……
老了。
在栀栀离开的五年里,其实正义岛的人,每个月都会给她送一次鱼。
前几年辫子爷爷还会去,后面两年,辫子爷爷就不大去了。
栀栀问过几回,胖叔叔喟然长叹道:“他老啦……可能是胃不好,吃不下东西,又拉血又咯血的,最近一次下了海,没抓到什么鱼,回去还感冒发烧了,躺了七八天才好……徐拥军就不让他下水了。”
虽然知道辫子爷爷的近况,可亲眼看着他……
栀栀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难受。
“爷爷!”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
林小满扶着辫子爷爷进了食堂。
栀栀上前,扶住了辫子爷爷的另一条胳膊,一块儿把辫子爷爷扶到条凳上坐下。
辫子爷爷环顾四周,看到了黎恕。
黎恕连忙上前向辫子爷爷问好。
辫子爷爷又问道:“栀栀啊,铁蛋呢?还有……听说你还生了个小的,叫铁柱?”
栀栀含笑点头,“铁蛋要上幼儿园,铁柱太小了又不会走、又不会说话,所以我把他俩留给他们奶奶照顾了。”
辫子爷爷连忙说道:“哎,我们正义岛上也有托儿所!你把他们带来,有人照顾的……”
一时间,栀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刚才当着年龄相当的小伙伴们,她倒是可以坦荡荡地告诉大家,不带孩子来,是因为她和黎恕即将投入忘我的工作之中,实在无法顾及孩子。
可她要是真这么对辫子爷爷说了……
依着辫子爷爷对她的无限包容与支持,势必身先士卒!
但辫子爷爷已经老了啊。
栀栀沉默着,没说话。
这时,高甜甜开了口,“辫子爷爷,刚才栀栀还说,本来她也想把孩子带来的……可这么一来,铁蛋奶奶就寂寞了呀。栀栀和念之为了工作,不能陪伴在长辈身边,那么把孩子留给他们,倒也算是尽孝。”
辫子爷爷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啊!”
栀栀看向高甜甜。
高甜甜朝着栀栀一笑。
栀栀也笑了。
辫子爷爷又问起了栀栀家里人的情况,别家父母怎么样、黎家父母怎么样……又说起当家别黎两家父母来到海鸥岛做客的时候,他教老黎和别逢君怎么钓鱼的事儿……
大家特别开心。
午饭时分,林小满娴熟地帮辫子爷爷整好了一碗汤泡饭——在白米饭上浇点儿菜汤,用勺子把米饭粒儿压得碎碎的,又找负责掌勺的人让蒸了一个葱油鸡蛋羹,给辫子爷爷准备的菜,也是绵软的南瓜泥、蒸鱼肉这样的容易吞咽和消化的。
林小满还想喂辫子爷爷吃饭。
辫子爷爷老大不乐意的,“我自己吃嘛!我也没老到这程度……”
林小满无奈地说道:“你说的啊,你自己吃!那你要吃完哦!”然后就把勺子递给了他。
辫子爷爷赌气拿着勺子舀了一勺汤泡饭,又盯着那一勺子混着稀烂米饭碎、南瓜糊和被刻意压成泥的鱼肉,喃喃说道:“像shi一样……”
说完就恨恨地将勺子怼到嘴边,视死如归地吃了。
栀栀忍不住偷笑,却又心酸不已。
“栀栀啊,你想不想吃蓝脚花龙?”辫子爷爷挤眉弄眼地对栀栀说道。
栀栀当然知道辫子爷爷的言外之意,笑道:“现在不想——”
为了不让辫子爷爷失望,她撒了个谎,“我最近肠胃不好,黎恕不让我吃生冷……不过,好些年没吃着地道的双岛海鲜了,还是挺怀念的。一会儿我就和黎恕去海滩上走走,赶赶海。”
辫子爷爷连连点头,“要得要得!”
大伙儿吃完午饭,林小满要扶辫子爷爷回去休息。辫子爷爷不肯,“我再跟栀栀说说话哩!”
林小满不同意,“医生说了你要多休息!想跟栀栀说话,什么时候都可以,但是该休息的时候就得好好休息!”
栀栀倒也劝道:“爷爷你先回去,一会儿我下午过去看你。”
“真的?”
“真的!”
辫子爷爷笑了,“那要得嘛!你过来看看我们的养老院里头嘛,花花草草都养得很漂亮哟!我和瘸子七住一个屋,是楼房咧,屋里很光亮的,有床……床铺很软和!栀栀你下午过来哟,爷爷给你留了去年冬天捡的板栗,烤熟了吃,又香又甜又糯!”
辫子爷爷的笑容里饱含着满满的骄傲与自豪。
栀栀含笑点头,“好,我四点半肯定到。”
辫子爷爷这才跟着林小满走了。
栀栀和林小满的关系比较一般,刚才见面时,因见林小满一脸的憔悴与疲惫,她也不敢多问,怕自己说错了话。这会儿林小满扶着辫子爷爷走了,栀栀才小小声问洪禾禾,“小满近况如何?”
洪禾禾叹道:“别提了!说起来就是伤心事儿!”
“怎么了?”
洪禾禾说起了林小满的事儿。
几年前,林小满听从父母的安排,回乡结婚。皆因男方家里说,只要小满和他家儿子结了婚,就给小满安排调离、还给安排回城岗位。
小满趁着春节回老家时,同意了,和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结了婚。
可结了婚以后,男人又说,得让小满怀了孩子,他才能帮小满解决回城问题。没法子,春节过完,小满又回到了正义岛……并且发现,她真的怀孕了!
男人听说了,欣喜若狂,立刻动用一切关系,还真的给小满办好了回城调令、和岗位指标。但在小满兴高采烈拿着调令准备离开时,小满收到了老家她的老同学寄来的信。
老同学在信中,告知小满真相。
——原来,小满已经是男人的第五任妻子了。他的前四任妻子都生不出孩子,所以每一任妻子都只跟他维持了三四年的婚姻,就以离婚告终。而且这男人的第一任、第二任前妻皆在本地,第三任、第四任妻子娶的都是外地农村姑娘。
他的第三任、第四任前妻离婚后就回了娘家,大家也不知道那两个女人的想法、更加不知道男人和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婚姻是怎么样的。
倒是听他的第一任、第二任妻子说,这男人在夫妻生活里……根本不行!
于是,当老同学听说林小满要嫁这个男人的时候,吃了一惊!她本想告知小满实情,奈何小满被林家人看管得太严格,她几次上门找小满玩儿,身边都有小满的父母、兄嫂或者侄儿侄女。
没办法,老同学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小满高高兴兴地嫁给了男人。
思来想去,老同学最终还是决定将这男人的情况告知于林小满,并且在信中千万交代: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些话是我说的,毕竟我还要在本地生存。
林小满看到了这封信,当场就愣住了。
她脸色惨白,当即晕死过去。
与她共事的孔兰薇被吓坏了,赶紧摇着小船儿把怀着孕的林小满送到了镇上的医院。
林小满苏醒以后……
她与孔兰薇朝夕相处多年,早就处成了亲姐妹。当下,她就把那封信递给孔兰薇看,又嚎吻大哭了起来。
孔兰薇看了信,也被吓住,目光落在了林小满的肚子上。
——小满已经怀孕三个月了啊!
“有没有可能……是你老同学搞错了?”孔兰薇问道。
林小满哭道:“其实我也有觉察到,就是不敢肯定……”
原来,洞房那天晚上,林小满被灌醉,夫妻行房的时候她都晕晕乎乎的,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她被痛到清醒,听到男人喘着粗气喊了声“嫂子”……
她被吓住,当即喊了男人的名字。
从此,男人再也没有说过话。
第二天,她问男人,为什么半夜的时候要喊她“嫂子”?据她所知,她男人是家里的长子,底下还有三个弟弟。最年轻的也已经三十了,三个弟弟都是有家室的。
男人的脸色差极,但安慰她说,是她听错了。
林小满只好把这个疑惑压在心底。
另一个让她感到很疑惑的就是:她和男人结婚二十多天,男人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她,夜里简直热情似火,白天却对她很冷淡。
而且每天夜里都是从她睡熟了以后开始,她要求开灯,男人从来不允……而且一晚上来好几次,她实在受不了,在男人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第二天白天她又有些担心,会不会下口太重,便用手碰了碰男人的肩。男人当即有些恼怒,还骂她不检点……小满呆住,急忙解释,“我就是想问问你,昨晚上……我是不是把你咬疼了。”
没想到男人的脸更黑了,怒气冲冲地把门一摔,走了。
林小满觉得诧异极了。
晚上的男人、和白天的男人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但不管怎么说,当时春假结束,她要回海鸥岛了,白天的男人才开始才她体贴了起来,还千万交代,如果一旦怀了孕,就一定要好好照顾好她的身体,只要她怀了孕,他立刻想办法把她调回来。
顿了一顿,男人又告诉她,他想带着她和她腹里的儿子远走高飞。林小满觉得很奇怪——她之所以和他结婚,还不嫌弃他是个四十岁的老男人,为了就是回城,结果他还想和她离开家乡?
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结果,男人的脸又黑了。
两人不欢而散。
直到现在,林小满收到老同学寄来的信……
再联想到洞房那天晚上的那声“嫂子”,她咬在对方身上的牙印,以及……男人说,他想带着怀孕的她离开小城???
林小满猜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可能性。
孔兰薇也被吓住。
两人三再权衡,决定让徐拥军去一趟林小满的家乡小城,打听一下情况。
于是,徐拥军冒充林小满的远房表哥,去了小城,先是秘密找到男人的第一任、第二任妻子打听情况,然后又去其他的地方找到男人的第三任、第四任妻子打听,这才知道:
林小满的丈夫根本就是个性无能!他和第一任妻子还有过几次夫妻生活,但妻子始终怀不上,再加上他脾气不好,愤而离婚。娶第二任妻子的时候,就基本没有同房过,后来妻子也提出了离婚。
又由于男人的几个兄弟虽然都有生育,但正好膝下都只有两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谁也舍不得把唯一的儿子过继给男人。
于是,男人的父母就想出了一个损招:
娶外地的农村媳妇儿,然后让男人的其他兄弟上,怀了孩子……无论男女都记在男人名下!
于是,第三任妻子过门以后……当天夜里妻子就觉察到不对,由于妻子长年劳作,力气比较大,直接把男人的兄弟给打趴下了,开灯一看,妻子万分愤怒。
这时男人和父母连忙冲出来,解释是兄弟喝醉了酒,还装模作样的痛打了兄弟一顿,然后再求妻子原谅,这事儿才勉强过去。
过了一段时间,男人找机会把妻子灌醉,再让兄弟进了他和妻子的卧室……第二天一早,虽然事成,但妻子也知道了真相。愤怒的妻子直接把男人家乱砸了一通,扬言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一家子的龌蹉事儿!
男人家里慌了,千求万求,又想尽一切办法拖延了两三个月,见那次事成、妻子却并没有怀孕,只好赔给妻子一大笔钱……两人离了婚。
男人的父母还是不甘心,就张罗着为他娶了第四任妻子——也是一个农村姑娘。这位妻子非常安静乖巧还十分顺从,就是……相处几天后,家里人明白了,他们被坑了,这根本就是一个连自理能力都没有的傻子。
男人的父母又不甘心了,就怕傻子生出来的还是个傻子。于是就把傻子退了回去了,为了拿回彩礼,还扯了好长时间的皮,最后也没能全额拿到……
最终,男人的父母把目光放在了过年回家探亲的女知青们的身上。
他们相中了林小满。
其实林小满的家里人未必没有听到过男人家里的事……但男人给彩礼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林家人喜滋滋地以亲情为挟,日夜轰炸般地给林小满做工作,最终让林小满点了头。
当时林小满已经二十五六岁了,但心性还是单纯的。
毕竟来到了正义岛以后,没人欺负过她,叔叔爷爷们把她当成晚辈,孔兰薇和徐拥军又把她当成了亲妹妹……她在正义岛上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
所以——
当徐拥军搜集到所有的证言和证据,并且带到林小满身边时,林小满崩溃了!
她发疯似的捶打着自己的肚子,并且毫不犹豫地去医院做了手术……
她给男人写了封挂号信过去,信里只写了男人的四个前妻的姓名、年龄、大概的居住地地址,以及她把她做人流手术的单子附上,还把调令也撕碎了一块儿附件,最后在信上提出了离婚。
半个月以后,男人风尘仆仆地赶到正义岛,跪在林小满面前求她原谅,他说他爱她,就算没有孩子他也愿意和她过一辈子,求她不要离婚。
林小满愤怒地痛打了男人一顿,说如果不离婚,那她就把他的秘密公之于众……
男人不愿意,还做低服小的照顾了林小满一个多月。见林小满态度坚决,他最终还是同意和她离婚。
应该是男人和林小满离婚后,男人的父母去找林家要回彩礼,林家人这才知道林小满已经做了人流、还和男人离了婚,也气急败坏地专门跑到正义岛来骂林小满。
林小满披头散发地和兄嫂对骂,断绝关系……当然了,在正义岛上,林小满的兄嫂是讨不到半分好的,最后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
可笑的是,那对夫妻走了以后,可能是觉得林小满插队的正义岛被建议得很好,还像个无事人一样,写信过来给林小满,问能不能把林小满的那个只会吃喝啃老的懒侄子也安排到正义岛……
林小满回信:只管来!我保证把他推海里!
后来就没了下文。
从此,林小满再也没有提过要离开正义岛的话……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原本活泼的林小满变得消沉了,人也憔悴不堪。
情况介绍到这儿,洪禾禾忿忿不平地对栀栀说道:“小满还是心软,当初事发的时候,我就说非得让那死男人赔一大笔钱给小满不可!小满却一心只想离婚……后来她哥嫂来闹事儿的时候,我也说让她找她哥嫂要一笔赔偿……她也是不肯,栀栀你说,她气人不气人!”
栀栀欲言又止。
一旁的高甜甜说道:“禾禾,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性格,小满性格温驯,一是她并不图钱,二是她这么做了……其实是在断她自己的后路。”
栀栀缓缓点头。
洪禾禾愣住,“什么?断她自己的后路?”
高甜甜说道:“她没要那男人一分一毫,所以那男人才没脸再来找她。你也亲眼瞧见了,当年那男人来找小满的时候,哭成那个样子……你再想想,如果小满拿了男人的钱,后续会发生什么事?”
洪禾禾呆住,“会发生什么事?”
方丽娟骂道:“这你都不懂?但凡小满拿了那男的一分钱,小满的哥嫂就不会停止对小满的骚扰啊!”
洪禾禾这才恍然大悟。
高甜甜继续解释道:“小满也没要她哥嫂的一分一毫……从此以后,也只有她哥嫂欠她的,她可没欠过他们。所以当她哥嫂厚颜无耻地写信给小满,想把儿子托付给小满的时候,小满才能骂得那么畅快……”
栀栀连连点头,“人的性格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也就不同。”
洪禾禾还是有些意难平,嘀咕道:“可我们小满招谁惹谁了?平白无故的被人这么欺负……”
“算计她最狠的,其实是她的哥嫂,这才是最让她痛苦的。”高甜甜叹道。
洪禾禾发了狠,握拳说道:“哼,小满以后可一定要争气!要有大出息,气死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闻言,栀栀失笑,又摇了摇头。
高甜甜犹豫半晌,小小声对洪禾禾说道:“不是告诉你了么……性格使然,小满她……本来就不一个爱出风头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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