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
阳禺王和几个部族首领,既不想仅以身存的憋屈投降,也不想坐等兵败身死族灭。
所以,他们硬生生创造出了第三条路……带着还愿意追随他们的国民或族众,逃走!
或是迁往真正的深山老林,躲起来玩桃花源记,或者驾船出海,找个海岛逍遥快活。
他们逃的很快,生怕自家已经蠢蠢欲动的国民或族众,得知他们逃跑的消息,将他们拦下来捉住,献给大秦天神邀功。
所以,许多人出去打个猎,回到族里便发现自家族长没了?
所以,许多人晚上睡了一觉,起床后便发现自家大王没了?
人间蒸发一样的没了!
这可太搞了。
直到数日后,天神的军队到来,开始给他们分田编户,他们才如梦初醒。
原来自家的族长或大王,并不是人间蒸发了,而是因为害怕天神军,叼毛逃了!
“百越之地,就这么平定了?”
“六国旧族,就这么逃远了?”
一座军帐里,张良和夔等九名家臣,相顾而叹不胜唏嘘。
自从秦墨率军与项梁率领的六国军队交战,他们这十个人,便在军中做起了隐形人,处处避开秦墨。
因为,他们的身份实在太尴尬,他们也不愿参与跟六国军队的战斗。
彼时在柘城平原外的山林中,六国军队大败,六国旧族几乎被一网打尽。
其中便有韩国宗室出身的韩王信。
张良和夔等人,都认识韩王信,眼见他身死,说不难过是不可能。
后来项家叔侄带着残余旧族,一路从番禺败逃到西瓯,又从西瓯撤往骆越,留熊心断后死守。
所幸,熊心献城投降,保住了城内的老弱妇孺。
张良和夔等人的家眷,包括横阳君韩成的家眷,也都活了下来。
秦墨也算完成了当初对他们的承诺,让他们与家眷重新团聚。
再后来,便是项梁战死,尸体被游街示众。
对于项梁的死,张良等人倒是没甚么感觉,或许是真的受秦墨影响太深,或许是在军中听了太多的军法思想灌输,对于动辄屠城坑卒的项家叔侄,张良等人并无太多好感。
再然后,便是秦墨设下圈套,一战包圆了西瓯联军,生擒了西瓯王,并且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攻占西瓯国全境。
现在又以同样的速度,攻占阳禺全境。
不出意外的话,此刻的扶苏和王贲,应该也已经平定缚娄国和闽越国。
偌大百越之地,只剩一个边角上的小小骆越国,青壮不足万人,却被章邯的三万大军,以及蒙毅的艨艟巨舰,水陆夹击蹂躏。
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六国旧族更只剩阿猫阿狗两三只,如今被撵到了骆越国,等骆越国也覆灭,便只能逃去那些黑猴子的地盘了。
那是华夏文明未曾触及的地域,没有几代人的努力,根本就发展不起来。
所以项羽率领的残余六国势力,也真就是苟延残喘了,此时打回华夏的可能性是负数!
“去年,也就在这个时候,咱们驾船出海,本是想来百越复辟……”
“可如今,短短一年时间,偌大百越之地,已尽归秦廷统治。”
“而在这期间,秦廷从始至终,只动用了两万余真正的秦军,以及华夏如今最不缺的粮食……粮食也只供应了一段时间,余下便是在这百越之地自给自足。”
“如此少的国力损耗,对秦廷几无影响,却得了百越这一年三熟的宝地,又有渔盐之利的漫长海岸。”
“上帝为何如此眷顾秦廷?”
张良嘴巴不停,仿佛是在跟家臣们说话,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夔揪着下巴上的短须,不无悻悻道:“不是昊天上帝眷顾秦廷,而是秦兄眷顾秦廷。”
“若非有他在宝珠寨打下基础,被越人尊奉为天神……哼哼,秦廷不调三十万徭役,不发二十万大军,不耗十年之功,根本不可能将百越平定!”
张良面色复杂的颔首,幽幽道:“是啊……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当年为何不效力韩国……他若效力韩国,又有韩非先生为佐……”
他说着,似乎陷入了畅想,眼眸中泛起兴奋光芒。
啪嗒——
帐篷外突然响起脚步声,将张良拉回现实。
旋即,帐帘被掀开,秦墨探头入帐。
张良前一刻还在畅想秦墨仕韩的美好愿景,可此刻见到秦墨真人却又拉下了脸。
畅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秦墨终究是仕秦的!
而他复辟韩国的夙愿,却终成了镜中月水中花,此生大抵是不可能实现了……
……
秦墨被张良的瞬间变脸,搞得莫名其妙,疑惑看向夔道:“夔兄,小房子这是怎了?”
张良:“……”
张良无奈揖手道:“君侯,我叫子房,不叫房子……并且,也不小!”
夔看了张良一眼,笑着向秦墨解释道:“家主正做美梦呢,被您给惊醒了。”
秦墨恍然颔首,朝张良揖手致歉:“罪过罪过,小房子做的甚么美梦?”
张良无言,懒得再纠正他,也不想回答问题。
但他不说话,秦墨似乎能猜到他的心思,拍了拍他肩膀道:“小房子啊,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闷闷不乐啦。”
“你的家眷,还有横阳君韩成的家眷,不都是好好的吗?”
张良感激揖手,不管怎么说,他的家眷和韩成的家眷,不但得以保全,更因为秦墨当初的说项,早早被始皇帝定为归附之民,无需受那劳改之刑,这确实值得庆幸。
秦墨想了想又道:“前些日熊心献城投降时,始皇帝曾说过一些话,让熊心豁然开朗不再纠结,我觉得你也可以听一听。”
张良提起几分精神:“甚么话?”
秦墨稍稍组织一番言辞,开口道:“彼时熊心献城,是想保住城中老弱妇孺。”
“可那些老弱妇孺,因为家中父兄子弟死在秦军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跟着熊心投降的,自绝性命者不在少数。”
“更有许多人责怪熊心,因而那熊心备受打击,大抵认为是自己的怯懦,以及苟全之心,是错误的……”
张良狐疑插话道:“难道熊心不该被责备吗?他们原本可以为六国残余的撤退,争取足够时间死得其所,但熊心献城,却让他们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秦墨点头:“你这般想,当然也没错。”
“但……你要放眼全局,看到问题的本质,他们因何要反秦,你又为何要反秦?”
张良立即毫不犹豫答道:“我本为韩臣,三代仕韩,秦无义灭韩,我若不反秦,难道要爱秦?”
秦墨再次点头:“这当然也无可厚非……但华夏一统乃是大势所趋,没有秦灭六国,也会有楚灭六国,会有赵灭六国,甚至会有韩灭六国。”
“彼时,你反的或许是楚,或许是赵,也或许是旁人反你的韩国,此乃华夏一统,必需要经历的阵痛,无可避免。”
“哪怕六国反秦成功,复国成功,便能和平共处吗?”
“恐怕不能吧!”
“依我看来,终究是要角逐出一个霸主,成为这华夏大地上的唯一之国。”
“华夏大地终归是要一统,余者也终将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你……明白吗?”
张良早已陷入呆滞,哑然不能言。
站在个人的立场,屁股决定脑袋,确实谁反谁都无可厚非。
可就像秦墨说的,着眼全局便会发现,天下大势乃是一统,谁也阻止不了。
便如他方才的畅想,若秦墨最早时,不是仕秦,而是仕韩,与韩非一文一武,将韩国从深渊中拉出来,打造成战国末期的霸主。
而后呢?
自然还是吞并其他六国,一统华夏大地!
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一统华夏的念头,也深埋在自己心底。
如今他被秦墨用嬴政的话点醒了,点破了深埋在心底的念头。
吓他自己一跳!
而可以想见的是,当年六国的有识之士,也必然是存有此等理想……甚至可以说,那是共识!
只是大秦成功了,而其他六国没有成功!
“不要再纠结了,放开心胸,我知你心中之抱负,也不是贪图那世爵世禄。”
“华夏一统,于韩国百姓而言,于六国百姓而言,甚至于秦国百姓而言,皆是天大的幸事,你又何非要必逆势而为,搅得百姓不得安宁?”
“真到那时,韩地百姓再受战乱之苦,恐怕也不会感激你复国!”
秦墨又拍了拍张良的肩膀,而后也不管他听没听进去,话锋一转道:“三国演义有新稿了吗?始皇帝等着看呢!”
这才是他来找张良的真正目地,百越战事已是告一段落,嬴政心怀大畅,又有闲工夫催更了,秦墨不想做苦逼的码字工,便转头来找张良等人催稿。
张良蓦然回神:“啊……哦……有了的,已然写出全稿!”
他和夔等九人,这段时间闲着无事,已然是将全本三国演义弄出来了。
“我已加入军法思想,想来君侯也能省些心。”
张良打开自己的行军皮囊,从中拿出一沓厚厚的纸张,双手递给秦墨道。
秦墨接过书稿,满意的连连夸赞:“唔,好好好,小房子越来越贴心哩。”
以往嬴政催更时,都是张良和夔等人,将原剧情写出来,他再加入军法思想。
张良如此贴心,确实省去他不少心力!
“既然有了全稿,你们闲着也是闲着,别闷在帐篷里搞基了,去帮诸臣处理分田编户之事吧。”
秦墨拿了书稿,便给他们安排工作,免得闲着净瞎琢磨。
“喏。”
张良揖手应了,转而却好奇道:“何为搞基?”
“可知魏国龙阳君旧事?”
“……”
张良嘴角一抽,看向五大三粗的夔等九人,旋即喉头涌动有些干呕。
而夔和同伴们,则是上下打量着张良,下意识咂嘴赞叹!
张良:“……”
张良打了个激灵,赶忙随着秦墨离开帐篷。
这帮家臣不能要了……
……
……
阳禺之地的编户分田工作进展迅速,而扶苏和王贲也送来了捷报。
缚娄已灭、闽越已平!
待阳禺之地的编户分田完成,章邯和姚贾以及蒙毅也送来了捷报。
俚獠、苗人,以及夜郎夷,尽皆归附大秦。
而骆越国的王城,被五千禁卫骑兵,和蒙毅率领的战舰,水陆联合突击,王室贵族和士族公卿直接被一锅端。
后世越南的河内一带,以及中南半岛的东面漫长海岸线,如今已尽归大秦统辖。
除此之外,章邯还率兵与项羽打了一仗……或者说,是项羽率领的六国残余,主动突袭了章邯所部。
彼时,章邯刚把禁卫骑兵,和蒙毅的舰队,都派出去突袭骆越王城,手中的兵马,尽为西瓯越人、俚獠、苗人,以及夜郎夷人,算是被项羽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所幸,有威力加强版的霹雳弹助阵,项羽占到一点便宜,却又很快被压着打,反而损失更多。
姚贾接着给项羽写了一封严辞傲慢的劝降信,大体意思是,我大秦有霹雳雷火,战则必胜,尔等必败,再不投降,必死无疑。
项羽看罢自是大怒,但大抵也绝望了,有些东西不是谋略和战术能弥补的,便是兵卒再如何悍不畏死,也同样无济于事。
那一战过后,他便也不在骆越国境内,与秦军纠缠了,果断撤兵驾船,往更西方而去……
姚贾要的就是这结果。
如此,百越之地算是彻底平定了!
嬴政的清闲日子也到头了,放下百看不厌的三国演义,开始与诸臣投入繁忙的政务中。
先是将百越之地一分为四,设立了四郡。
从大‘丿’的上头,至下面的收尾处,依次分别是闽中郡、南海郡、桂林郡,以及象郡。
而后一口气从大秦境内,征调了数百名官吏,从楚南进入百越,接手战后治理。
同时解散百越之兵,命之回乡务农,有军功爵位在身者,也按爵位高低,或转为郡县官吏,或转为基层亭乡里甲之吏长,皆调离家乡就任。
郡县框架搭建起来,接下来便是治理了。
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
而也就在这忙碌之中,蒙毅率舰船,带着章邯和姚贾,从骆越国回返。
王贲也率战舰,带着扶苏和淳于越、老范增等人,赶来汇合。
当初随驾南巡的文武百官,在阳禺国的海岸,再一次集结,嬴政开门见山,第一句话便是:“如何治理百越之地?”
“诸卿不分文武,但有良策,皆可畅所欲言!”
文武百官齐齐看向秦墨和扶苏,此间臣子二人为首,自然是他们先发言。
秦墨也看向扶苏,他这河西国主,自然还是要排在太子后面。
扶苏见诸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便也不推让了,揖手道:“父皇,百越四郡的当务之急,是选派大将镇守,以防越卒解甲归乡之后,被人煽动作乱。”
这话中肯,有些事情不能太想当然。
百越之地的贵族士绅,虽被连根拔起,但越民也肯定有抵触大秦者,不加以防范、加以震慑,早晚是要出乱的!
嬴政颔首问道:“吾儿可有人选推荐?”
扶苏既然提出问题,自然也是有人选的,当即道:“辛胜、羌瘣、蒙毅、张唐。”
嬴政下意识点头,但随即却是一愣,这里面是不是混入了甚么奇怪的东东了?
秦墨和文武百官也是尽皆哑然,齐齐扭头看向蒙毅。
嗯,混入其中的奇怪东东,正是蒙毅!
扶苏推荐这四人中,辛胜、羌瘣、张唐那都是攻灭六国的老将,外任郡尉其实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但如今百越初定,派他们坐镇,倒也正合适!
唯有蒙毅,虽为武职的郎中令,却从来都是做文官的事儿,几乎没有领兵打过仗。
也就是最近,他因和王贲在铁山留守,近水楼台先得月,秦墨让战舰从海上入内陆,分别袭扰缚娄、阳禺两国。
于是,他分领了一部分战舰,先是袭扰阳禺国内陆,又配合章邯参与平定骆越国。
其实算下来的话,还是没打过大仗,经验浅薄的很!
“陛下,臣……定然不负使命!”
蒙毅察觉到了诸人的狐疑目光,咬着牙揖手道。
老王贲当初那番话,是真的让他心中长草了,此番扶苏推荐他,其实是他找上扶苏自荐的。
因为,他不敢找嬴政直接说,毕竟堂堂九卿之一,自请外任郡尉,找抽不是?
嬴政倒是没有预想中恼怒,反而似乎很理解蒙毅,沉吟片刻后,慨然道:“蒙家三代为秦将,以军功为荣……朕知卿之心意。”
“但郎中令,乃为九卿之一,位高权重,若外任郡尉,岂非贬官?”
“卿任郎中令,有功而无过,若不赏而贬官,世人岂不腹诽朕薄情寡恩?”
蒙毅毫不犹豫,一揖到地道:“陛下放臣外任郡尉,便是赏,若能在象郡任郡尉,便是厚赏!”
象郡便是大‘丿’的尾巴,往西还有许多蛮族,甚至往西北还能遇上羌人。
有内忧又有外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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