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里盛满了慌张,小手攥紧卫景朝的衣襟,死死咬住下唇。

    她不晓得卫景朝是什么意思。

    满脑子,只余一个想法。

    他知道了。

    他竟然知道了。

    他会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此时此刻,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睛,她弄不明白卫景朝的态度。

    但总归是知道,他不大高兴。

    沈柔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卫景朝的手指抵上她的下颌,逼迫她抬起头,粗暴地碾开她咬紧的唇,冷声道:“沈柔,回答我。”

    沈柔颤声道:“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卫景朝逼视着她:“是你娘,她让你吃的药,对吗?”

    “不是。”沈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维护沈夫人,“跟我阿娘没有关系。”

    卫景朝盯着她半晌,神态虽冷,却一直没有推开她。

    沈柔抱紧他的腰,心慌意乱地蹭着他,生怕他为此迁怒母亲。

    “我……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只是害怕。”她将脑袋整个埋进他怀里,心口难受极了,强忍着欲掉不掉的眼泪,“我害怕,万一……万一有了身孕,该怎么办……”

    卫景朝没动,冷冷质询:“有了就生,难道我养不起。”

    沈柔的眼泪,便掉了下来,全沾在他衣襟上,那一块衣裳,很快就湿透了。

    卫景朝心里郁闷,深吸一口气:“你哭什么?”

    沈柔哽咽道:“我不能生孩子。”

    卫景朝气的脑子嗡嗡作响,抬着她的脑袋逼问:“为什么不能生?生我的孩子,就让你这么难过吗?”

    沈柔哑声道:“不是。卫景朝,我是贱籍,我的孩子也是。”

    卫景朝怔然,没想到是这个原因,抬手揉了揉眉心,几乎要被她气笑了。他的神情称得上是狰狞,咬牙切齿问:“你觉得,我连这个都解决不了?沈柔,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沈柔不吭声,只是趴在他怀里默默掉眼泪。

    卫景朝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深吸一口气。他这样聪明,很快就想通其中关窍,低声问:“是因为昨天,我说贺新城的话?”

    沈柔哭声一顿。

    卫景朝用力捏了捏她的脸颊,恨铁不成钢般咬了咬牙:“你啊!”

    他几乎是冷笑着嘲讽:“贺新城这样的身份,如何与我的孩子相提并论?你也不知道动脑子想想。”

    “他是贱籍,是他爹废物,没有本事。”卫景朝说的极其刻薄,“他也配跟我的孩子比。”

    沈柔不吭声。

    卫景朝满腔怒火无处可发泄,深吸一口气,只冷冷道:“那药,以后不要吃了。”

    沈柔咬住下唇,没说话,显然是不大愿意。

    卫景朝看着她。

    她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可是,我不想要孩子。”

    不等卫景朝生气,她语气很弱却很坚决地开了口:“我这样的身份,纵然生了孩子,又能怎么样?我什么都给不了他。”

    就算卫景朝愿意给这个孩子一个正经身份,那又怎么样?归根到底,不过是侯门勋贵家中的庶子庶女。

    有朝一日他娶了妻子,生下嫡子,那她的孩子,又算什么呢?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拦路虎挡车石。

    她怎么舍得呢,让自己的孩子过这样的日子?

    卫景朝捏着眉心,没再说什么,只道:“你不用吃药,我吃。”

    沈柔一愣。

    卫景朝极挫败地看向她,眼底的情绪叫人看不懂,“沈柔,那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了没有好处。”

    沈柔弱声弱气道:“我知道,可是……”

    “我一直在吃药。”卫景朝打断她的可是,语气很平静,“你不用担心怀孕,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沈柔愕然抬头看向他。

    过了许久,才理解他话中意。

    他说,他一直在吃药。

    可是他明知道,那药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止是对女人不好,对男人同样没有任何好处,世上鲜少有男人会喝这样的汤药。

    毕竟,生育的不是他们,流产的不是他们,怀孕的不是他们。

    对他们来说,吃或不吃,都没有什么影响。

    沈柔的心涩涩的。

    卫景朝不许她吃,他自己却……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自己像一叶扁舟,茫然无措航行在大海里。

    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卫景朝,是他唯一的依靠。

    她哑声问:“你为什么……”

    卫景朝没有解释的意思,温热的手覆上她的小腹,语气很凉:“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情瞒着我,沈柔,你等着……”

    沈柔下意识摇头:“不会了。”

    卫景朝将她抱到膝盖上坐着,单手给她揉着肚子,垂眸的模样,格外的温柔。

    沈柔的心,莫名漏跳了一拍。

    沈柔小心翼翼看着卫景朝:“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卫景朝并不避讳,淡淡告诉她:“昨夜,我派人去搜了你母亲的院子,找到了那几包药,才知道的。”

    沈柔身子一僵,挣脱他的手,从他怀中站起来,恼怒质问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阿娘!”

    卫景朝冷声道:“你给我坐下。”

    沈柔刚才满心复杂的情绪不翼而飞,理都不理他的话,怒道:“那是我娘,你怎么可以羞辱她?”

    卫景朝冷嗤:“若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要做的,就不是羞辱她。她若是再违逆我的意思,尽可以出去自生自灭。”

    “你……”

    卫景朝道:“沈柔,我对你有耐心,不代表对她也有。”

    他眼底泛起一丝冷意,“短短两天时间,你见着她,就给我折腾出这么大的事儿,我若不警告一二,以后你们还想干什么。”

    他瞥沈柔一眼,“是不是她撺掇你服毒,你也觉得她是为你好?”

    沈柔怒道:“我阿娘只是……”

    她停了停,没说出口。

    卫景朝冷笑:“只是什么?只是怕你被我骗了?所以就敢撺掇你随便吃药?以后她再怕些什么,是不是又要做别的?”

    卫景朝满心的怒火都埋着,没法子朝沈柔发出来,只能全抛在沈夫人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他坐在那里,不怒自威,更遑论生了怒气时,更是威严。

    “我不是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冤大头,更不会供养一个随时在我背后插刀的人,她若敢再挑衅我,别说是你母亲,就算是我的母亲,我也容不得她。”

    沈柔一时无言。

    被他挤兑的,顿时觉得是自己和母亲不对,全然属于恩将仇报。

    可是,怎么能这样算呢?

    阿娘并没有要对他做什么,只是关心自己的女儿。而且,这话没有任何意义。经过昨日的事情,阿娘不可能再低头。

    他这么做,怎么不能为她想一想?

    沈柔垂眸,遮住眼底的难受,哑声道:“不管怎么样,那是我阿娘。”

    卫景朝冷笑:“你那算什么爹娘!”

    他刻薄起来无人能敌,此刻冷冰冰道:“两个没用的废物,没本事还瞎矫情。”

    沈柔横眉怒道:“你胡说什么?”

    卫景朝嗤笑:“我胡说?沈家沦落至此,连你都知道能屈能伸的道理,怎么偏偏她寄人篱下,还要挑衅我?”

    “还有你那个爹,别的不提,单单只说你兄长,何等惊才绝艳,显然是入阁拜相的文官好苗子。结果为了所谓的基业与忠君,你爹非要将人带到凉州练兵,真是不知所谓!”

    “更没有半点风险意识,将你和你兄长害成这样。竟还不知好歹,胡作非为,瞎出主意,真是个好母亲!”

    沈柔气的心口疼,却又无力反驳,只狠狠瞪着他,眼圈顿时红透。

    卫景朝顿了顿。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

    沈家出事之后,沈柔一个小姑娘沦落君意楼,尚且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弯下傲骨保住自己的命,努力活下去,努力救自己的家人。

    可沈夫人呢?

    她身在凉州,凉州的官员和百姓人人都敬重她,她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苦熬苦等,没有任何手段。

    她不是废物,谁是废物?

    他对沈氏夫妇有诸多不满。

    最不满的,便是他们夫妻愚忠,害得沈柔落得这种地步,于是不愿给半点好脸色。

    只是此刻,卫景朝实在看不下去沈柔绯红的眼圈,话也说不下去了。

    只起身道:“你去找她吧,将我的话原原本本转告给她。我先去军营。”

    他说罢,径直走出去。

    脚下像是生了风,走的极快,不一会儿,就走出沈柔的视线。

    沈柔沉默了片刻,抹了抹眼睛。

    其实,她知道卫景朝说的有道理。

    哥哥来凉州时,一点也不快乐,父亲却坚持如此……

    她也知道,母亲其实没有她想的那样坚强勇敢。

    可,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父母。

    她怎么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责怪他们呢?

    他们并没有过错。

    没有。

    小院内,沈夫人一夜未睡。

    不顾凄冷的夜晚和清晨的寒气,一直坐在庭院内,没有进屋。

    她望着清晨的太阳,眼底的怅然几乎要将自己埋住。她这一生都不曾受过这种羞辱,被人当做贼一样,搜遍了院子。

    沈柔在她身后,轻声喊:“阿娘。”

    沈夫人蓦然回头,勉强笑笑:“柔儿,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沈柔走过去,手指揉揉她的黑眼圈,垂下眼眸,语气很轻,“阿娘,昨夜的事情,他都告诉我了。”

    沈夫人脸色一凉,闭了闭眼道:“我正想与你说此事,这都护府,我不想再住。我找人打听了,凉州城的女人,在外头干活也是能够养活自己的,我预备自己租一间小房子,搬出去住。”

    沈柔咬了咬唇。

    她私心里,是不愿意让母亲离开的。可也清楚,凭母亲的傲骨,经过昨夜的羞辱,是绝对不肯再寄人篱下的。

    她动了动嘴唇,最终也没有挽留,只是道:“我替阿娘租房子吧。”

    沈夫人没有拒绝,只哑声道“柔儿,他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沈柔垂眸,轻声道,“阿娘不必担心。”

    沈夫人叹口气,揉揉她的额头,“阿娘走后,就只余你一人,你自己要好好的。”

    沈柔看着天边的太阳,眼泪忽然就掉下来了,问道:“可是阿娘,外头能养活自己的活计,那么苦那么累,你怎么可以……”

    沈夫人道:“别人可以,我也可以。”

    “柔儿,做人要有气节,不能随便折腰。若是受了这样的羞辱,还若无其事,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的话,沈柔快听不下去了。

    字字句句,都觉得是在骂她。

    没有风骨气节,受了羞辱,还若无其事。

    这不就是她吗?

    沈柔豁然转头看她:“阿娘就不能为我,折一次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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