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霜,清清寂寂。

    卫景朝看着沈柔冷静的侧脸,心口微微一缩,心底生出几分不确信来。

    沈柔没有抬头,始终低头盯着自己裙子上的花纹,声音又轻又淡“你怎么不说话?”

    卫景朝回过神,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解释道“没什么。”

    他微微一顿,眼底泛起一丝冷意,“贺新城那边,我预备让他做副将,接手军纪处理之事。”

    沈柔微怔,不由赞了句。

    真是好谋划,一箭三雕。

    一来,明升暗降,提了贺新城的职务,却顺理成章夺走他手里的权力。这军纪看似要紧,每每也都是副将在管,但比起武器和粮草,其重要性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二来,是让贺新城与原先那两位副将起内讧。毕竟,贺新城出的主意惹恼了卫景朝,害得那二位被撤职,结果转头他自己顶上去,升官发财。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这位贺骠骑与大将军联手设的一场局,让那两位副将做了牺牲品。

    三来,给他自己立个好名声。贺新城给他下马威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凉州城,人人都道贺骠骑得罪了大将军,定会被大将军报复。如今卫景朝不计前嫌重用他,旁人肯定要称赞大将军心胸宽广。

    不得不说,他这手段的确不同寻常。

    最厉害的是,他每一步都是阳谋。贺新城纵然识破他的目的,也没有任何办法反击。

    上司要重用你,给你升了官,还能不识好歹的拒绝吗?难道想一辈子做个骠骑?

    沈柔目光憧憬地望着他,感慨道:“你真厉害。”

    卫景朝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因她的夸赞而变得高兴些许,那张俊朗的脸庞始终带着复杂的情绪。

    沈柔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

    趴在他怀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卫景朝无声叹息,将她搂紧了些。

    沈柔如此冷静,如此理智,他本该高兴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都能够接受,都不会生气,不会哀怨。

    可是,他的心却有些没由来的难受。

    这股子难受来的无缘无故,无影无踪,寻不到头。

    让他一时怅然若失。

    ————————

    翌日,沈柔跟着卫景朝去了军营。

    诸位将军一如既往候在议事厅内,等卫景朝进来,纷纷拱手见礼。

    沈柔只觉今日的礼数比上次真心了许多,也恭敬了许多,个个都是心服口服的样子。

    她随着卫景朝坐下,听他们议事。

    那些人看了看她,都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吭声。

    第一个说话的,便是原先那位副将,他苦着脸道“大将军,下官绝无不敬之意,还请大将军收回成命。”

    卫景朝摆手制止他,道:“此事我已有决断,不必多言。”

    他目光澄澈冷淡,语气却不容置疑“贺骠骑年少有为,战功赫赫,威望超群,来做这个副将比任何人都合适。”

    “所以,我决定由贺骠骑出任副将一职。至于二位副将么……”他语气微凉,轻飘飘道“自古军中有监军一职,亦是正二品,如今就由二位暂任吧。”

    两位副将脸色苍白,都用仇恨的目光看向贺新城,眼底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死。

    明摆着是认为贺新城拿他们二位祭天,给他自己铺了一条康庄大道。

    监军,监军。

    这个职位说起来好听,实则没有任何实权,正常来说,是枢密院下派的官员充任。

    尤其自本朝以来,四境军队自主权极高,只听命于君主,枢密院的话,向来都是当做耳旁风。

    这二位倒是想说卫景朝无权设立监军。

    但想起他的来历,又将话咽回去。

    这位大将军,不久前还是枢密院副使,乃是为了给枢密院解决心腹大患才来的凉州。

    他纵然没有资格,但一封文书入京,枢密院岂有不给面子的道理。

    何况,如今跟这位大将军对着干,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们这些个人,至今才知道,因着与沈家的特殊关系,卫景朝在士兵们心中颇得信服。

    若是再与他对着干,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思来想去,二位副将怨憎的人,还是唯有贺新城。

    贺新城一时百口莫辩,明知这是个陷阱,却无法拒绝,只能憋屈道:“大将军,下官尚且年少,难当重任,还请大将军收回成命。”

    卫景朝打断他:“我比你更年少。我能做这个大将军,你就可以胜任副将一职。还是说,贺骠骑认为,我这个大将军做的不好?”

    贺新城道:“下官怎及得上大将军才智无双。”

    卫景朝的脸色,倏然一冷。

    他目光环顾四周,淡淡道:“看来我说的话,贺骠骑还是没有记在心上。”

    他笑了声,眼神却冷,“我说过,我是建安二十二的状元,正一品镇北大将军,超品国侯,我的眼光,何时轮得到旁人置喙?”

    “贺骠骑,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

    “难道贺骠骑觉得,我的眼光不行?”

    给贺新城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当面说卫景朝做的不好。

    这位大将军本事一流,文韬武略样样不俗,但凡多说一句话,都怕被他抓住话柄。

    无奈之下,贺新城只得道:“多谢大将军信任。”

    卫景朝收起刚才的冷锐,温和道:“贺副将孺子可教。”

    贺新城双手紧紧攥起,青筋爆出,仍是咬着牙,恭恭敬敬道:“多谢大将军赞赏。”

    他能察觉到,那二位副将,哦不,二位监军仇视的目光,几乎要将他盯穿。

    可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心底暗暗苦笑。

    这一着不慎,惹怒了卫景朝,是真的满盘皆输。

    卫景朝端起手边的茶盏,漫不经心笑道:“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不敢有意见。

    卫景朝继续道:“贺副将既升了官职,地位比以往更尊崇,如兵器粮草这样的琐事,便不该再麻烦他。我身边的陆黎本是四品侍卫,做副将是抬举了,如今正好做个骠骑将军,诸位以为如何?”

    诸位将军都知道陆黎与他情分非同一般,是可以暂代副将职位的心腹,一时也不敢得罪,纷纷垂首道:“大将军所言甚是。”

    卫景朝便道:“如此,便将贺骠骑手中的杂事交给陆黎操心吧。至于贺副将,先接了张监军的差事,李监军的差事交给陈副将。”

    他这般分配,倒是显得十分公平,合情合理。

    但贺新城的脸,却越来越黑沉。

    原先,张、李两位副将分别掌管军中诸事,李副将更得大将军信任,管的都是要紧事,张副将则掌管内务、纪律等琐事。

    如今这么一分配,看上去公平,实则是直接架空了贺新城。

    贺新城脸色微凉,握拳垂眸道:“大将军所言,本不该有意见。只是张监军的职责太重,下官恐怕承担不起,想和陈副将交换一二。”

    卫景朝温和道“无需如此气。陈副将初来乍到,对军中诸事不熟悉,我这才给他分的任务轻松了些。”

    “贺副将不要因此有意见,过些时日待陈副将上了手,我自然会给他加担子。”

    “若是大家没有旁的意见,此事便这样定下来。”卫景朝起身,温和如水地笑了声,“陆黎,以后多向贺副将学习,别辜负了我的期望。”

    陆黎拱手道:“大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随着他的话,旁人心领神会,纷纷道“下官定不负大将军教诲。”

    等众人走后,卫景朝回身去看坐着没动的沈柔:“你到是沉得住气。”

    沈柔仰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大将军如此威风,我怎么敢站起来抢风头?”

    卫景朝抬手把她从椅子上提起来,“别油嘴滑舌的。”

    沈柔娇娇地笑:“我才没有,这都是真心话。”

    卫景朝嗤笑一声,“回家。”

    沈柔寸步不差紧紧跟着他,将他的衣袖缠在手指上绕着。

    卫景朝侧目暼了一眼,没有制止。

    沈柔边走边问:“你今天是非常威风,可如果那两位监军不满意,往枢密院上告你肆意妄为,你打算怎么办?”

    卫景朝嗤笑。

    “我本就是半路出家,当初半点不愿意前来,是枢密院和陛下逼我来的,若是斥责我胡作非为,大不了就不干了。”

    他神态自若,毫无畏惧之色,“你猜猜看,陛下会让我回去吗?”

    沈柔抿唇,叹了口气。

    陛下当然不会让他回去,能管住凉州将士,再肆意妄为也无所谓。几个将军不满意,总比凉州和边疆天天生乱子要强一些。

    毕竟,这两个监军也不是有能力的人物。

    她看着卫景朝的侧脸,觉得他的确是很聪明,聪明到令人折服。

    于是,她抓着卫景朝的衣袖晃了晃。

    卫景朝侧目,疑惑道:“怎么了?”

    沈柔小声说:“你低头。”

    卫景朝微微低了头。

    沈柔继续道:“再低一点。”

    卫景朝弯了弯膝盖。

    结果沈柔一把捧住他的脸,朝他脸上亲了一口。

    她像是偷到了腥的小猫,笑得两只眼睛弯弯的,澄透如春水。

    “卫景朝,你真聪明,我好喜欢你。”

    卫景朝无奈笑了下,心情犹如正午阳光,握住她的手,“乖一点,这是军营。”

    两人继续往前走,结果还没走两步,陈副将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无奈叹口气。

    卫景朝脚步一顿,眉眼温和:“陈副将有事吗?”

    陈副将踌躇片刻,咬牙道:“大将军,沈姑娘,这里毕竟是军营,您二位多少注意些。”

    沈柔的脸,顿时红成天边的朝霞。

    卫景朝亦有些许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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