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闻欣不等的决定是对的。
因为第二天虞万支确实没来,他倒也不是故意的,主要是太忙,不过特意让人来说一声。
来的是两个小孩,只有八九岁大样子的兄妹俩,看到人就说:“姨姨好,万支叔叔这几天都要加班。”
闻欣没有午休,在车间听见大喇叭响本来是挺高兴的,到门口没看到人神色微凝,看到这么可爱的小朋友绽放笑容说:“是他让你们来的吗?”
小男孩明显更活泼,点点头说:“阿姨再见,我们要去上课了。”
拐过服装厂就是工业区第一小学,看样子是顺路被使唤一通。
闻欣只可惜自己没有随身带糖,摸摸小女孩子的脑袋说:“下次给你们拿糖吃。”
小姑娘脱口而出道:“已经有了。”
说完又捂住嘴,真是活泼又讨人喜欢。
闻欣心想一准是虞万支给的,看着他们一蹦一跳朝学校去才放心。
她说不上什么心情往回走,在缝纫机前坐下没多久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起头。
车间主任张巧招招手说:“闻欣,过来一下。”
闻欣乐颠颠以为是有大活,脚步都有几分雀跃。
她生得好,挂上笑容后眉眼弯弯,特别像海报上的香江女明星。
张巧心想这活就该她,说:“工会有个健美操比赛,咱们厂参加,你也去吧。”
什么比赛?那工作怎么办。
闻欣迟疑道:“我,不行的吧。”
张巧一看就知道她怎么想的,说:“每天晚上去训练,有一块钱补贴的,到时候要是拿奖,额外再给发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是有前提的,想来没那么容易拿到,闻欣只在心里计算着一块钱和这点时间的劳动所得后,点点头说:“行,今天开始吗?”
张巧道:“对,晚上六点半到办公楼去。”
说办公楼也就是两层的砖混小楼,一楼有间空置的屋子。闻欣吃完饭一路快走,捂着有点疼的肚子进去。
她来得不算早,有好些人已经在等,共同点都是漂亮,看样子满厂女工们里精挑细选出来的。
闻欣往常都认为自己怪漂亮的,往这一站觉得大家真是美得各有秋千。
她笑着跟同车间的陈婉婷打招呼说:“你来得好早。”
陈婉婷是龙春人,平常都跟老乡抱团,谁让她们人多,做什么都不落单。
她道:“也是刚到。”
两个人就这么一句相互问候,没什么多余的话。
闻欣自己东看西看,对这种活动也没什么想法。
她就是寻思补贴虽然比工资少点,但跳健美操没有踩缝纫机累,对能获奖这件事不抱希望。
毕竟她从小到大只在工作上突出过,其它事情上都平平。
不过其她人好像不这么想,嘀嘀咕咕里都能听到跃跃欲试。
听起来参加比赛意义重大,让闻欣不得不紧张起来。
待看到厂里还特意请老师后,心更是捏成一团。
请来的老师姓周,自我介绍在体校上班后道:“按身高排队。”
闻欣这个一米六站在首位,很希望自己能往后挪挪,可惜群众的目光是雪亮的。
周老师拽着她胳膊说:“你站这儿。”
九个人以闻欣为中点横成一排,这才开始学动作。
这些动作与其说是做操,更像是跳舞,和平常大家在运动场上自己跳的有很大不同。
闻欣只是机械地跟着跳,左右看觉得大家都很灵活。
周老师是实在看不下去,说:“中间那位同学,骨头没掰开吗?”
人的骨头怎么可能掰开,闻欣心里腹诽,嘴上说:“对不起老师,我会好好练的。”
在她这儿甭管是教什么,面子上都得尊师重道。
周老师看着她这张脸欲言又止,到底还是第一天,没有做任何队伍上的调整。
闻欣倒想靠边站,毕竟中间的人压力最大。
她隔天特意五点起床练习,觉得没被选上无所谓,选中又被淘汰才丢人。
夏天天亮得早,但服装厂的工作不轻松,大家都是睡到七点才起,这个时间运动场只有她一个人。
世界好像是她的,只有鸡叫那一点声音。
她跳得大汗淋漓,这才拎着自己的暖水壶去洗澡,计算着早晚都用热水的话用花多少钱。
东浦啥都要钱,估计只有呼吸是不收费,花销大得闻欣都不知道怎么算,可存的钱是以前的好几倍,主要是虞万支给生活费了。
想起虞万支,闻欣在脸颊上挠挠,眼睛转来转去没个思路。
她跳过感情这一步直接到婚姻,本来的期待是跟别人家差不多,日子能过得去就行,但好像新婚之夜就彻底走偏,到现在都有点茫茫然。
世上有不期待感情的人吗?闻欣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或多或少还是渴望。
不过结婚的时候没有的东西,现在再去找好像是弄错顺序,她是嘲笑自己天真,又生出些向往来。
想来想去居然只有四个字能形容自己,那就是庸人自扰。
她耸耸肩把这些情绪置之不理,去食堂买馒头后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这个点,虞万支已经在车间点着灯干活。
最近接的急活,机器二十四小时不停工,大家熬得是萎靡不振,人比机器还没灵魂,只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虞万支现在是主任,算操控全局的人,两只眼睛瞪着生怕谁出错,尤其担心意外发生,毕竟这种时候谁要是手脚划拉一下都有可能。
毕竟安全事项这种东西,哪怕说上千万遍都没人一定是放在心上。
但铁打的人也会累,他微微走神时计算着还有几天才能空下来,手指头在腿上一点一点,余光看见什么一个箭步向前,把站在机器前的工人小陈推地上。
小陈惊慌未定,摸着手肘想真是差一秒,他这手就卷进去了。
虞万支气急败坏说:“干嘛呢你!”
小陈自己都吓得不轻,脸色时白的说:“我,我不知道。”
虞万支挥挥手说:“边上待着去。”
又说:“扣安全分。”
扣分就意味着扣工资,可跟命比起来还是小事。
有这么一出所有工人都把皮绷紧,生怕下一个是自己。
虞万支知道这种一般能管几天,操作规范上大家会更注意,心里不由得松口气。
他吃过午饭只敢眯一会,在自己大腿上拍一下接着上班,好不容易把这批货交出去,整个人如释重负。
正是个艳阳天,他签完货出厂的单子回宿舍,整个人沾枕头就睡过去。
这种大白天睡觉对他来说显然是很稀罕的经历,眼睁开时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走廊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不知名的鸟叫得聒噪,空气中有一丝燥热。
虞万支只觉得四处空荡荡,起床后出厂。
厂门口有家理发店,装修乱七八糟,胜在便宜。
这半个月忙得不可开交,虞万支的头发也没顾得上打理,胡子拉碴的有点像流浪汉,要不是穿得还像回事人家都问他住哪个桥洞。
好在理发师傅是熟人,打招呼道:“好久没见你来了。”
虞万支是寸头,每个月都得来一趟,这回是赶巧遇上忙,说:“活多。”
师傅巴不得大家都发财,他才有生意做,说:“财源广进啊。”
虞万支不是老板,对他来说进也就那么回事,笑笑说:“哪有你这生意兴隆。”
他说着话坐下来,看着大镜子里的自己说:“还是一样,剪短点就行。”
师傅也不自作主张,三两下给他推平,海绵四处拍拍说:“现在剃胡子啊。”
这都是一整套的,只要一块钱。
不像那些新开的发廊,随便进去没个三五块钱出不来,要赶上烫染更是不得了。
他不知怎么想到闻欣乌黑亮丽的麻花辫,嘴角不自觉勾起来。
师傅打听道:“这是想什么好事呢?”
虞万支羞于承认,心里却知道是因为要去见闻欣,想着她今天不知道忙不忙,能不能出来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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