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闻欣就去服装店了。
吴静开的店叫花意。
说真的,要不是沿街的展示柜,压根不会有人看出来是卖衣服的, 因为装修和其它店也不一样,铺着地砖, 墙刷成白色, 连衣架都不是花里胡哨的各色塑料, 人进去还能闻见淡淡的香味, 哦, 还有一点点奶味。
因为老板有六个月大的女儿叫吴欣怡,小丫头就躺在摇篮里,时不时叫唤两声, 几乎是屋子里唯一的动静, 谁让她妈不爱说话,店里也没什么客人。
闻欣上班三天, 起初是顾着熟悉商品也没关心,可后来越想越不对。
按理说这店开在国棉厂门口,附近两条街还算是热闹, 白天还好,到夜里也称得上是人流如织,偏偏只有花意的门没什么人打开过。
店里可没有基本工资,闻欣这几天就挣七块钱,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 回忆起自己来找工作时的话说:“老板, 要不我去外面喊喊?”
吴静正在给孩子做衣服,抬起头说:“叫我名字就行,你喊吧。”
闻欣只觉得这店开得诡异, 心想也许她有钱不在乎,站起来抻抻手脚说:“那我换店里的衣服行吗?”
她也算是个活的衣架子。
吴静提起这个就有精神,上下看她说:“有一套特别适合你。”
她拿起撑衣杆,把挂在墙上的灯芯绒背带裤拿下来。
闻欣下意识在心里想,这件要四十块。
她这几天已经把店里的货盘得差不多,深觉得在工作上大有进展,现在只差卖出去就行。
因此她换好之后是格外活力满满,看到个路人就说:“你好,进来看看衣服吗?”
当然,只针对女的。
可大早上出来逛街的人本来就少,偶有几个也是行色匆匆,最后吸引来的只有隔壁卖早餐的阿姨。
阿姨好奇道:“妹妹,你新来的吗?”
左邻右舍总得打好关系,闻欣笑盈盈道:“对啊,阿姨进来看看吗?”
开得这么近的店,阿姨还是去过好几次的,这会挥挥手说:“那都是给小姑娘穿的。”
哪一件的颜色都粉嫩,她这把年纪只怕被人笑话。
闻欣恭维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有三十吗?”
阿姨笑得跟朵花似的,还得说:“都快四十了。”
闻欣惊讶道:“不可能吧,我没看出来。”
她两只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任谁看都全是真诚。
阿姨笑得合不拢嘴,跟她热情聊起来,言语之中虽然遮掩,但不免透露出点这店居然请得起员工的意思。
当然,不用她说闻欣也知道生意不好,寒暄几句后接着吆喝。
风吹在她脸上,只让人觉得空气里分外干燥,拼命咽口水才好一些。
吴静透过玻璃门看到,想想出去说:“闻欣,休息一会吧。”
看得出来她对做生意完全不着急。
闻欣多半知道她是有钱的,心想还是自己抓点紧,不过摸着喉咙的位置说:“那我喝口水。”
店内外的温度完全不一样,里面暖和得让人不想离开,但她还是润润嗓子后出去接着喊。
这样努力的员工,让吴静有些无所适从。
她的性格安静,其实不适合自己开店,连跟人讨价还价都有些困难,只是为带孩子方便才这么选择。
但正因为有孩子,她才觉得需要招个人,这会她本来想鼓起勇气也出去喊两句,女儿咿咿呀呀地喊着又让她打消念头。
落在闻欣的眼里,就是吴静一直在很认真地带孩子,心想确实也没什么功夫好好工作。
这让她不得不想起和虞万支之间的讨论,喃喃道:“还是晚点要孩子的好。”
不过这些离闻欣的生活都很远,她到隔壁买馒头和豆浆,吃完以后进去说:“吴静,你不吃饭吗?”
吴静正在给女儿喂奶粉,说:“我待会去买。”
闻欣抬手看表说:“都这个点了,我去吧。”
吴静也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示意她从抽屉里拿钱说:“对面有家快餐店,要一荤一素,麻烦你了。”
闻欣这几天看得很清楚,她的伙食一直很好,每顿饭都必须要有肉。
要知道,即使现在是一九九一年,很多家庭仍旧是每天一顿肉都觉得奢侈。
毕竟一斤猪肉要两块三,而人均工资也才一百多,有家有口的人花销大,哪能都用在吃饭上。
连闻欣都只是每天吃点带荤的,大概白菜肉馅饺子里的肉那么多而已。
不过她也不是很馋,起码不像小时候听见肉字就咽口水,帮吴静打饭后往回走。
吴静正在给女儿擦嘴,看她进来说:“谢谢你啊闻欣。”
她这样客气,闻欣只有更客气,逗逗孩子几句后说:“我去继续喊喊。”
下午的天气好,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连街上的人也多起来,还真叫她带进来好几个客人。
有的是问价不买,有的是试一堆只买一件,但到底是做成三单生意,其中卖了两件背带裤,让闻欣松口气,心想今天的五块钱是成了。
花意是早上九点开门,晚上八点关门。
虞万支是七点五十分到,他就跨坐在自行车上等。
闻欣看到他微微挥手。
这让吴静道:“闻欣,你先下班吧,我关门就行。”
哪有老板关门的道理,闻欣寻思不差这几分钟,颇有些踌躇道:“他等等不碍事的。”
吴静一整天也没做什么,这会表情里却有些许疲惫道:“能有人等是很好的,明天见。”
都说“明天见”了,闻欣半推半就地走人。
店就开在国棉厂对面,自行车轮子没转几圈就到家。
闻欣喜悦地说着今天的收入,叽叽喳喳地跟小鸟儿差不多。
但虞万支怎么听都觉得有些沙哑,说:“每天都要这么吆喝?”
这要一个月下来,嗓子还能要吗。
闻欣稍微总结一下说:“午饭之后才有客人,我明天早上不喊了。”
又道:“等我有很多回头客,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虞万支只觉得她还是很有活力,稍微放点心说:“慢慢来,不着急。”
起码现在还是开单的。
闻欣给自己的目标是每天最少卖一件,起码能勉强吃上饭,这会说:“接下来的四天我都不急。”
虞万支知道她还是惦记钱,说:“过几天就能去服装厂领钱了。”
提起这个闻欣还忧心起来,说:“一天拿不到我就老害怕。”
就怕被人赖掉。
虞万支本来是想说点好的让她高兴,挠挠头又觉得自己说错话。
他只能保证道:“绝对不会。”
闻欣对他还是挺信任的,到家后直接往躺椅上一倒说:“你先洗澡。”
她在服装厂是坐一天,到服装店就变成站一天,这爬八楼的负担也越发大起来。
虞万支洗完澡出来看她的眼睛已经快合上,但知道她爱干净,还是过去轻轻推着说:“要不直接睡?”
满大街都在修,闻欣只觉得自己身上都是土,瞪大眼说:“必须洗。”
虞万支索性把她打横抱起来道:“累就少走几步。”
可不就只有几步路,闻欣笑得都有些清醒,洗完澡躺进已经有暖意的被窝里说:“你有时候挺傻的。”
虞万支抱着她道:“我本来就傻。”
他但凡聪明点,日子能比现在好一百倍,不至于带着她受苦。
这话闻欣说得,却不想听他说。
她蛮横道:“你马上说自己聪明。”
虞万支还没听过这种要求,但还是依言道:“我很聪明。”
几个字一出来,他有种别样的感觉,轻抚着她的脸说:“你更聪明。”
闻欣不由得更贴着他道:“是让你夸自己,带我做什么。”
虞万支凭本能行动,说:“觉得会高兴。”
起码他自己听着就很欢喜,想让她也共享快乐。
闻欣确实是心情大好,呼吸凑在他的脖颈处,摸着他凸起的喉咙说:“那也让你高兴高兴?”
虞万支本来不舍得让她太累,到底没能抵挡住诱惑。
被窝里的温度越来越高,那些触碰到寒气的瑟缩让人不由得缠在一起。
几度春秋风雨过,夜才慢慢安静下来。
闻欣确实有些疲惫,但新的一天又活力满满。
她还是挺适应服装店的生活,吃过午饭就往那一站开始寻找客人,不过收入和付出比起来只能算微薄。
和在服装厂比起来是低一些,但快乐好像多很多,因此闻欣去领薪水的时候,面对再次挽留还是拒绝。
厂里压一个月工资,所以她拿到手的有一个多月,拢共加起来两百七。
这笔钱好好计划可以过到年后,让她最近悬着的心不由得松下来。
钱是人的胆,她把“胆”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因为虞万支今天很忙,她只能自己带着这么多钱走在路上,那是看着谁是都像贼,连回去上班后也很警惕。
往常她看到妇女就积极往上凑,这会是想起虞万支的叮嘱,觉得越和善的人越有问题。
可做生意哪有这样子的,闻欣狠狠跺脚,心想虞万支真是把她吓唬得不轻,等晚上看到人就怒气冲冲过去。
虞万支张开手臂想抱她,结果被人捶一下,莫名其妙之余又谨慎道:“要不,再打一下?”
闻欣是举起拳头又放下,只能轻轻碰一下说:“你要是对我凶一点就好了。”
这样她不至于那么心虚。
虞万支观她神色,努力板着脸说:“这样行吗?”
一双眼睛都是情意,行什么行,闻欣但凡盯着他的眸子就会陷进去,别开脸嘟嘟囔囔道:“没事长这么好看做什么。”
虞万支听清了,扣着她的手指说:“你更好看。”
连话都越来越会说,闻欣一时没辙,只能扮个鬼脸,两个人慢悠悠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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