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虞万支特意先去趟加工坊,他所料也不错。
刘永丰果然要辞工,大概是走到这一步,他表情任何遮掩都没有,直接道:“老打工也没什么出息。”
这个道理谁不知道,光打工压根发不了财,可虞万支都是在东浦苦巴巴熬七八年,才有背上贷款的本事,像刘永丰这样的年轻人,说真的,讲这个话实在是心比天高。
虞万支懒得跟他多讲话,直接说:“行,我工资结给你,你搬吧。”
倒叫刘永丰噎住,毕竟总得被挽留才能显示出人的价值。
他道:“人还没走呢就茶凉。”
嘟嘟囔囔,虞万支也不管,等他走马上把新锁换好,这才去轴承厂上班。
骑着自行车,他心里一个劲地琢磨着,到底还是先去找廖厂长商量。
廖兴夹着公文包刚要往外走,看到他停下来说:“哟,事情急不?”
虞万支只能简短道:“加工坊有点转不过来,我之后可能得下午都不来厂里。”
这件事,双方其实是有点共识的,还是廖兴先提出来的方法。
他顾不上多寒暄几天,只匆匆点个头,看一眼手表道:“行,我先走啊。”
虞万支本来还想多解释两句,结果只剩个背影。
他想想到隔壁,再跟老板娘打个招呼。
张美慧正在算账,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她用这玩意顺手,总觉得比电子的更能信任。
算珠的声音清脆,虞万支咳嗽一声说:“嫂子。”
咔叽,张美慧的账断在这,仰头说:“咋了?”
等听完他的话就说:“行,反正工资照发。”
虞万支要讲的重点就是这个,说:“发一半就行。”
也没几天的事情,张美慧挥挥手说:“这我管不着,老廖说的算。”
又有些感慨道:“你这忙里忙外的,我们也没给你发加班费。”
其实虞万支的待遇不是附近最优厚的,他要是换个厂这些年恐怕能多挣个两千。
可人跟人之间有时候不是光提钱的,尤其是他们之间,毕竟换个厂也不能给职工这种自由,还到处给他拉拔生意。
虞万支道:“谁不知道嫂子里外是一把抓。”
张美慧赶他说:“你还是干活去吧,我这忙着呢。”
虞万支挠着后脑勺笑笑,走出两步还能听见她嘀嘀咕咕说:“娘的,我刚刚算多少来着。”
他觉得这事有点赖自己,赶紧加快脚步,跑进车间里开始指挥安排。
兴达轴承厂这两年的规模又扩大,“廖兴在银行一口气又借百来万,主要都花在设备上,毕竟稍微高端一点的机器最少也要七八万。
这样一来,职工自然多起来,里里外外快四百人,其中一半都是做技术的。
廖兴不懂生产,只在谈生意上尤其擅长,想要用人不疑也得有人可用,至今最能信赖的还是虞万支。
他自然是不负所托,讲夸张一点是把厂当自家的,堪称是尽心尽力。
不过这样一来,兼顾加工坊就有些吃力,尤其是忙碌的时候,这天夜里他十二点才到家。
闻欣已经在被窝里,眼皮耷拉着看小说,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时不时晃晃脑袋,听见开门声说:“你快点来一下。”
虞万支已经能从她声音里分辨出情绪,不然光一句话就能急得跳起来。
他的姿态甚至有些闲庭信步,俯下身在她嘴唇上轻轻碰一下说:“亲了,睡吧。”
闻欣甜甜笑,眼睛弯弯的,又带一点霸道说:“再亲一下。”
虞万支虽然有几分疲惫,还是吓唬她说:“再皮就不睡了啊。”
闻欣哼一声别过脸,打哈欠说:“晚安。”
虞万支摸摸她的脸,等洗完澡出来,看她睡得四仰八叉的,伸手把她露在外面的脚丫子塞回被子里。
闻欣睡眠好,只模模糊糊觉得旁边有人,打个滚钻进他怀里,姿势很熟稔,一点都不见外。
虞万支还不是很困,摸摸她后颈说:“真是一点也不警醒啊。”
声音轻得像是在呢喃,闻欣哪里能知道,半点反应都没有。
虞万支只是自语而已,过会也睡过去,睁开眼的时候天才刚亮。
对他来说,人不是靠闹钟过日子的,每天该做的事情好像刻在骨子里,醒来的时间基本是一个点的上下五分钟。
他转转眼珠子,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慢腾腾掀开被子,看上去像是什么偷偷摸摸的人。
从窗帘透进来的光里,闻欣全程看着,忽然笑出声说:“你好像很怕我丈夫回来。”
她说完打哈欠,眼角沁出泪花来,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虞万支心想这算什么话,但看自己抱着衣服要去洗手间换的样子,莫名也觉得有点像。
他索性双手撑着床垫,隔着被子把她圈住,好像真有另外一个“丈夫”的样子,说:“那你更喜欢谁?”
闻欣手没法动,快速地眨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
她道:“我喜欢虞万支。”
真是叫人只想不早朝,虞万支蹭着她的脸,胡茬划过她的肌肤,却一点都不觉得疼,反而有点扎人的好玩。
闻欣自己嘻嘻笑,躲着说:“再不去要迟到了。”
现在就要去半天,虞万支可是不能迟到的人,跟她交代几句后就走。
闻欣却还有补眠的时间,毕竟服装店是十点开门——反正现在她不去跳健美操也有领队的人,可以说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她扯过被子蒙头,回笼觉睡到九点半,这才一个鲤鱼打挺起床洗漱。
换好衣服,她才下楼,还来得及在家属院门口买个早餐,趁着过马路的功夫吃掉馒头,心想离单位近就是好。
不像轴承厂,骑着自行车去也要二十分钟,赶上临时有事的时候,那车轮子都能叫踩出火光来。
这么想想,闻欣的目光向右看。
花意门口是人行道,但几乎都被停着的自行车门口占满,只有偶尔几辆摩托车,人人恨不得在上面加三把锁,毕竟最便宜的也要五六千块钱。
五六千啊,闻欣的肩膀垮下来。
她大着胆子摸摸别人家的,这才进店里。
吴静来得早,正在看报纸,听见声音只冲着她点点头。
闻欣笑笑上二楼仓库,拿出想好的搭配,给朝着大街摆放的塑料模特换上新衣服。
十二月里,太阳不大的时候就没什么客人。
闻欣照例到外面招揽两句,做成几笔生意后喜笑颜开。
到吃午饭的点,虞万支就来接人。
两个人去吃水饺,闻欣坐下来就说:“过年前再攒攒,咱们买辆摩托车吧。”
虞万支知道是为自己,毕竟需要通勤的只有他,因此倒着醋说:“没事,我骑得动。”
他话是这么说,心里其实是想要的,但知道这并不现实,尤其是他们连商品房都没买上的情况下。
闻欣就是怕他累着,但是撒娇道:“可是每天能腾出半小时来陪我。”
她表情眼巴巴地看着,虞万支全然没有抵抗力,还是迟疑道:“锦绣城快开卖了。”
自打上次他们特意跑去看之后,就一直关注着二期的消息,哪怕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
闻欣抿抿嘴,也很是纠结,思来想去后说:“看看到时候怎么卖吧。”
他们并不是握着现钱,能跟买大白菜似的拿下来。
虞万支还是更倾向于房子,毕竟他们已经把家底掐来算去好些遍。
他道:“最迟元旦会有消息。”
这回他说得不准,一直到一月三号才有动静,夫妻俩下午搭公交去看,售楼处门口已经是熙熙攘攘,价格和一期比起来也略有所涨,每平是四百五。
最小的户型是五十平的两居室,也就是说买下来差不多要两万三,因为是电梯房,还得低层才是这个总价。
闻欣看已经有人现场交定金,不由得道:“人家怎么这么爽快。”
他们俩仰着头看刚盖好的楼,还得回去再商量半天才行。
虞万支对商品房虽然期待,但花钱的事情就是得慎重。
他想想说:“先回去吧。”
两个人真就是这么来看一眼,怀揣着满腹心事回去,可也没有马上思考的时间,毕竟都要工作。
加工坊的单子不老少,虞万支忙得不可开交,服装店更是到大家都买过年衣服的时候,可以说是客似云来。
闻欣卖一件就增添一分喜悦,趁着空闲功夫还跟吴静唠嗑。
吴静道:“锦绣城挺好的,你们也很快要孩子,大肚子怕八楼真不成。”
她自己生过,最清楚其中的难为之处。
只有要孩子这件事,对夫妻俩来说是最不着急的,闻欣道:“我们就是想先换个好一点的房子。”
吴静道:“要是不够的话跟我说。”
钱的事情,只要掏空家底总能凑上,但闻欣这会是惦记着摩托车比较多。
她叹口气说:“也是讨厌,从家属院到轴承厂就这三四公里,公交车愣是要绕一圈才到。”
因为路线设置,去的时候慢,回来倒挺快的。
吴静知道她最近偶尔念叨着摩托车,忽然说:“要是不嫌弃,我爸有辆旧的,有点小毛病,但还是能骑的,你们要吗?”
闻欣知道她爸开车,也知道这是有意的照顾,迟疑道:“这样合适吗?”
吴静道:“不然我舅舅天天来借,我妈也觉得很烦。”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闻欣咬咬牙说:“如果价格差不多的话。”
她倒是想买新的,可也得有这个本事才行。
这个吴静也不大清楚,直言道:“我问问我妈。”
又说:“估摸着是两千多。”
对这个家来说仍旧是一笔巨款,但已经是勉强能和买房兼顾的价格。
闻欣道:“那麻烦你帮我问问。”
她甚至破罐子破摔想,债多了不愁,只要还得起就行。
又惊诧于自己的想法,只觉得人的胆子果然是撑大的。
另一边,虞万支也看着加工坊这点子家当,寻思着从哪里再挤出钱来的可能性。
他的思路跟闻欣差不多,那就是多借点,毕竟有些事是一回生二回熟,虽然每个月按时还贷款叫人有一柄剑悬在肩上的感觉,但他们这两年哪个月都能按时还,压力其实不是很大。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好像就停不下来。
他干这活都有些分神,想想还是跑一趟银行,跟之前认识的业务员咨询。
业务员道:“你这种情况也不是不行,回头去厂里给你做个资产评估吧。”
虞万支自己都不管加工坊叫厂,都觉得身价抖搂起来,点头说:“行,麻烦你了。”
心头的重担总算勉强卸下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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