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 闻欣骑着新自行车去汇安巷买年货。
然而她停稳后, 见缝插针地把自己的粉红色飞鸽上了锁,脚步却有些挪不开。
她哪怕是就这么扫一眼,映入眼帘的都是黑色的车居多,倒显得她的太特别, 估摸着小偷十米外就能看见。
逢年过节嘛, 鸡鸣狗盗的事情最多,因此闻欣犹豫再三, 拧开锁去超市。
工业区最大的超市上下有三层楼高,卖的东西也是应有尽有, 就是会比街边店稍微贵个一两毛。
但好处是门口有人给看车子,保证不会丢。
闻欣现在最舍不得的就是车,心想一年到头也难得花那么两回钱, 人在“大过年”的这三个字面前好像连心疼的感觉都减弱。
她在门口处取一辆带筐的小板车,直奔着摆放零食的地方去,看着看着蹲下来研究哪种包装的最划算。
算得入迷,冷不丁一个孩子忽然凑在她耳边喊说:“姨姨!”
闻欣那点子心脏, 一屁股没坐稳, 歪倒在地上。
吴静连忙过来扶说:“你没事吧?吴欣怡, 快跟阿姨说‘对不起’。”
两周岁半的吴欣怡不安地捏着手说:“姨姨对不起。”
闻欣反而安慰她说:“没事没事,是我自己没蹲好。”
又道:“你来找爸爸吗?”
这家超市是付兴隆开的,不过他还有其它的生意,并不是时时在这儿。
吴欣怡脆生生道:“来拿好吃的!”
这种时候,就是孙悟空的吸引力都不如零食。
小孩子的天真可爱啊, 闻欣又顺着跟吴静唠两句,这才各做各的。
她跟秋风扫落叶差不多,举凡路过的绝不错过, 最后一买单发现要五十,整个人恨不得捂着胸口哭两声。
然而这还不是最难的,难的是把它们扛回去。
闻欣是一路哼哧哼哧到家属院,在车棚仰着头看自家的窗户,想想坐在一边的石头上,双脚微屈,手肘撑在大腿上开始发呆。
楼道进进出出的全是人,不时有邻居路过跟她打招呼,她一律道:“忘带钥匙,等我爱人呢。”
这不过是个借口,能让人信服就好。
但虞万支却一听就知道情况有异。
他忙完正要回家,跟刚出门的邻居擦肩而过,人家道:“小虞下班啦?你媳妇忘带钥匙,等你好久了。”
早上还是虞万支帮闻欣把自行车钥匙和家门钥匙串一块,怎么可能没带。
他也顾不上寒暄,说一句表示知道,加快脚步往里走。
得亏是冬天里没蚊子,加上下午还有点太阳,闻欣等得是津津有味,正拆了包饼干跟狂奔玩耍的小朋友们一起分,看到他来抬起手说:“这个好吃。”
看上去不像有什么,虞万支松口气说:“钥匙怎么回事?”
可见家属院没秘密,他居然都先知道,闻欣悄悄说:“我等你回来提东西,太重了。”
原来是这样,虞万支二话不说拎起地上的塑料袋就走,当然没也办法说,毕竟嘴里还咬着块圆溜溜的葱香饼干。
闻欣小步跟上,进家门后才说:“我买了新口味的方便面!”
她伸手在袋子里翻找着,有些兴奋地举起包装袋说:“还没吃过这个呢。”
虞万支洗洗手说:“那我煎蛋?”
说来奇怪,他煎蛋就很擅长,拿着锅那么一转,就是圆溜溜的形状,盖在面碗上再撒葱花,别提多美味。
闻欣连连点头,索性拉过小凳子,坐在门边一样一样念自己买到的东西。
虞万支正在热油,蛋液浇下去嗞啦一声,但这没耽误他道:“葡萄干悠着点吃。”
吃多了上火,喉咙哑得跟被灌热油似的。
闻欣心虚笑笑,夫妻俩正说着话,有人敲门。
她就在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对着虞万支的视线做出“不认识”的口型。
虞万支关掉煤气灶,把她拽自己身后,还没来得及出声,外面的人就道:“我们是来看房子的。”
看房子啊,他摘掉围裙拉开门说:“稍等,我带你们过去。”
闻欣在家里边摘菜边等,前前后后不到半小时,虞万支就回来说:“估计看不上。”
又道:“回头我弄点漆补补吧。”
没办法,那房子买的时候屋况就不好,加上之前的租客是带孩子,连天花板都黏着个口香糖。
买房嘛,大家也图个眼缘,这一进去就得啧啧两声的地方,怎么能行。
闻欣也没反对,说:“刘姐家前几天装修,估摸着还剩点边角料。”
虞万支压根不知道刘姐是谁,撕开包装纸,把面饼和调料包扔进去,这才说:“哪户啊?”
闻欣小嘴叭叭叭开始说,连香喷喷的方便面都顾不上,主要还是因为烫。
她卷着面条,话音一转忽然道:“我姐上班头一个月,就买了两包。”
那会一斤米才一毛五,一包方便面要五毛钱,在老家是很昂贵的东西,因此三姐妹凑在一块吃,连口汤都没剩下。
虞万支知道她跟大姨子的关系不是很好,尤其是他们结婚的事,可满打满算也快三年,小坎差不多要迈过去。
他想想说:“涵涵多大了?”
涵涵是闻欣素未谋面的外甥女,她只有一张照片,掐算着说:“一周岁多点。”
具体的她也不知道。
虞万支便道:“也不知道你寄的衣服她收到没有。”
闻欣跟大姐还有人情往来,手指头在桌上一点一点说:“年夜饭没得吃灌肠了。”
她姐的婆婆很擅长,年年都是寄这几样来。
虞万支哑然失笑,在她额头敲一下说:“馋猫。”
闻欣还觉得挺骄傲,仰着下巴说:“猫来财你听过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这句话旺家,虞万支年初一还有生意找上门。
他本来是不想干的,架不住人家开的大价钱,只能换上旧衣服去加工坊。
闻欣跟旧社会的坏地主差不多,靠在躺椅上,边上的小茶几全是零食,就这么晃悠悠地看着小说。
不知道的以为是监工,就是她稍微好些,只是隔三差五道:“虞万支,这个好吃!”
虞万支就得凑过去张开嘴,嚼两口给个评价。
其实他们这代人,谁都是缺衣少食过来的,不挑食不意味着吃不出好,偶尔也会道:“还要一个。”
只要他这话一出,剩下的闻欣就不动,全留给他。
就这么忙忙碌碌到正月初十,王东山腾出时间来上班才好些。
王东山本来是不急着来的,毕竟一年就歇这么几天,加上他刚结婚没多少,还是新婚燕尔的甜蜜阶段。
然而形势逼人,他买完房后可以说是口袋里一贫如洗,家里很快要添人口,不努力实在不行。
倒叫虞万支惊讶道:“不是说十五过才来吗?”
句添人口这事,王东山是没办法摆在明面上说的,因为按老规矩要满三个月才行,所以只能含糊道:“想着多攒点钱。”
他平常就是这个的性格,虞万支倒没多想,反而说:“应该的,你这婚结得也掏空家底,过年堆了好多活,够你攒的。”
王东山现在最不会跟钱过不去,戴上手套就埋头工作。
但闻欣还是知道了,别看她没怀过,就是能从陈彩萍的姿态里品出来。
她是想着来拜个晚年,顺便聊点新闻,眼瞅着有些不对劲,却压根不问,知道有些人家讲究多,只是回去后跟虞万支道:“你钱多的活多给东山排点,他们也不容易。”
加工坊里就俩人,虞万支自己也是当工人用,他点头说:“行,咱们别的帮不上,每个月让几十块钱利润还行。”
多的他也自顾不暇,但几十块钱对他们的现状影响不大。
闻欣也只是提醒一句,又说:“现在是一九九三了。”
虞万支知道她的意思,说:“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就要孩子。”
现在才二月,闻欣数着说:“那会生在过年,天天放鞭炮,孩子该吓坏了。”
虞万支也是想过的,说:“可过年我们最有空,能照顾好你。”
闻欣又觉得话挺有道理,思来想去道:“回头再说吧。”
虞万支却是心里想好几遍,捏捏她的耳朵说:“没事,我来办。”
好像孩子能从他肚子里出来似的,闻欣开玩笑说:“那你能生吗?”
这话本来不是那个意思,但虞万支听着,低下头看一眼说:“现在是挺好的。”
简直是流氓行径,闻欣瞪他一眼说:“当心我咬你。”
一点威胁力都没有,反而叫虞万支一把按住说:“真的,不然试试看。”
还能怎么试,闻欣片刻失神,心想果然是“流氓”。
不过她全然自愿,连伸手推一下都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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