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昭来到玄明宗时,便看见比试台上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谢寄凡,还有一个化境期的弟子。

    那弟子她看着眼熟,似乎是玄明的首徒。

    一个化境期的弟子,怎么会找谢寄凡上去比试?

    很快,颜如昭便发现了符咒的痕迹,以及那符咒的归属。

    但谢寄凡看上去很想挑战这位对手,她便没有出手,只是饶有兴致地观战。

    看着看着,颜如昭便想,不愧是天道选中的人,也不愧是她为自己选中的接班人。

    曾经也有人修习过她的凝霜剑谱,但要么是天资不够聪慧,无法从她画的图中领略到要义(颜如昭对自己的绘画能力很有自信),要么是只知拙劣地模仿。

    谢寄凡却不同。他能融会贯通,刻苦修炼,一天比一天优秀。

    颜如昭很期待看见他出师的那一天。

    她这次来是有要事要接他回去,本想等谢寄凡打完,再将他带走。然而奉柳的杀招却让她不得不出手。

    谢寄凡剑使得很好,就是不懂得自我保全。

    颜如昭随手贴了个符咒在那个坑害谢寄凡的弟子身上,把他推上去让奉柳虐菜,便轻飘飘地领着自己的小徒弟离开。

    众人只看见,原本还打得眼眶发红,气势凌冽的谢师弟突然变得乖巧,收起了一身的锋芒,垂着头顺着一缕风的方向离开了。

    “师尊,您是来接我回去的吗?”等远离了人群后,谢寄凡才轻声问道。

    他的手腕上缠着一丝冰凉的温度,他知道那是他的师尊。

    “是。”颜如昭回答,“我的事情办完了。”

    她没有说是办什么事,谢寄凡便也没有问。他知道仙君总是会在凝霜阁中闭门不出,忙着些什么,这次或许也是同样的事情。

    颜如昭看他一眼,扫过谢寄凡刚刚打斗中身上留下的伤口,无奈道:“回去自己去月池疗伤,养养身体。”

    谢寄凡还没来得及为颜如昭对他的关心而喜悦,便听见了她的下一句话:

    “很快你就要受更多的伤了。”

    谢寄凡没能领会颜如昭话中的含义,他乖乖地去月池疗伤。池水静谧,雾气弥漫,他想起在此处窥见仙君胸口胎记的那一刻。

    惊惶,痛苦,不知所措,以及滔天的恨意。这都是他那时下意识的反应。

    可现在呢?

    谢寄凡凝望着水雾中的虚空一点,找不到答案。

    -

    颜如昭在芙蓉仙山上结下了巨大的结界。她将谢寄凡带回来后,便声称要再次闭关,凝霜阁中的阵法已经完全开启,颜如昭丝毫不在乎流逝的灵力,她看着被她用鲜血浇灌的芙蓉花艳丽地绽开花蕊,心中炽热无比。

    世上修仙之人都渴求飞升成仙,与天同寿,她却不一样。

    在仙界,她因脾性温和,人们对她大多只是敬慕,并没有太多畏惧之心。但颜如昭曾经去过凡间,乌泱泱的人群如海浪般对她跪拜,祈求她的怜悯。她知道,对那些人而言,她便如同世间唯一的神。

    因此颜如昭对上界不屑一顾,毕竟她已经是世间最强者,又怎会会甘愿臣服于天道?

    她不想与天同寿,她要超越天地,获得绝对的自由。

    阵法启动,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但芙蓉仙山却还给她设下了最后一道门槛。

    凝霜阁的门开着,谢寄凡换了身衣服,赤着脚走进来。

    他穿着一袭宽大的白衫,衣摆绣着银色的芙蓉花,整个人显得干干净净,唯有额心的一点红痣灼灼。

    他第一次走进颜如昭的后院,被眼前浩大的阵法震惊得停住了脚步。

    “过来。”他的仙君唤他上前。

    “我记得你有一个仇家。”颜如昭缓缓开口,“你想变强,对不对?”

    谢寄凡没有做声,只是默认下来。

    颜如昭伸手探向他的手腕处经脉,同他说:“你已经快要突破金丹期,很快,你将成为玉罗门最有天赋的弟子。”

    “但在这之前,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历练,你愿不愿意同我来?”

    谢寄凡没有丝毫犹豫,“师尊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好。”颜如昭笑了,她松开他,手指在面前的阵法上一点。

    如石子投入水中泛起阵阵涟漪,水幕缓缓散去,现出两道光门。一道是淡淡乳白色光芒,另一边,则充斥着沉沉的黑气。

    这是让她和芙蓉仙山融合的最后一个条件:古老的山脉需要获得她最纯粹的情感,才能汇聚起最强大的力量。

    摆在她面前的是两个选择——爱,或者恨

    之前燕苍曾和颜如昭说过,她能从死亡之地天元泉全身而退,天道一定从她身上拿走了什么。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那是什么。

    ——是她曾作为凡人时的回忆。

    自她四千年前从天元泉中出来后,曾经在凡间的记忆便变得极为模糊。颜如昭不记得凡人的食物,不记得过去的经历,也忘记了自己的来处。

    没有来处的人,注定找不到归处。

    芙蓉仙山为她设下了一个须弥幻境,帮她找回曾经的回忆,到那时,它就会顺从地将自己的力量让渡给她。

    至于谢寄凡。颜如昭看向身旁的少年。

    等她顺利获得力量,去逍遥自在后,谢寄凡便是她选定的接班人。须弥幻境是极佳的修炼之地,为了让他迅速成长,颜如昭要将他一起带进去。

    不管天道把他送到自己身边来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她看重谢寄凡的天赋和品行。

    自己养成的少年,总不会背叛她吧?

    颜如昭从袖中乾坤中缓缓拿出一柄剑。

    剑还未出鞘,浓重的血腥与肃杀之气便在空气中氤氲开来。

    凝霜剑。谢寄凡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了。

    这就是他曾在梦境中见到过的那柄剑,仙君用它毫不犹豫地斩下那个“祖辈”的头颅。

    谢寄凡不禁颤抖了一下。

    但凝霜剑有灵,它知晓这是仙君的徒弟,于是乖顺地收起了一身的杀意,剑气轻柔地触碰了一下谢寄凡的手背。

    像是雪花化开般的凉意。

    “寄凡,我想问问你,”颜如昭用剑指着面前的两道光门,“爱与恨,你认为它们谁的力量更大?”

    谢寄凡明白他们会选择一边进入。但此时他根本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他牙尖轻颤,望向仙君,迷茫地摇了摇头。

    让他无法选择的何止这两道光门。

    颜如昭的语气并不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反而像是在考问他。见谢寄凡摇头,颜如昭叹了口气,牵住他的手,手指一划,让他的一滴血落在芙蓉花上。

    “我要告诉你,永远是恨的力量更加强大。”

    她带着他,往那道黑气弥漫的光门走去。

    “爱意会转移,会消逝,会遭受背叛。”

    “但‘恨’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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