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按照唐今的猜想,贺云清今日应该还是会跟没事人一样来国子监,然后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推说昨晚的事,表面上跟她保持好兄弟关系。
结果她一整天都没看见贺云清出现。经过夫子提起,她才知道贺云清今日居然告了病假。
连着三天贺云清都没来国子监。
第三天,成国公府那边还让人送了帖子来,暗示让唐今跟贺青棠定亲。
【我都说不至于了吧,看看看看,人一个高高在上的世子哪里至于非扒拉着你。】
唐今心中怪异,没说什么,把帖子给了母亲林楚,让她去办。
第四天,成旭拉着唐今李裕光准备去国公府探病,唐今本来想拒绝,但想了想,还是去了。
“贺云清怎么回事,一病就病这么久?”
“风寒吗?最近换季说不定是不小心染上了。”
唐今撑着下巴没说话。
三人来到国公府,先是跟国公夫人见了礼,才去了贺云清院里。
刚进院,就是一股浓重的药味,下人步履匆匆,神色凝重。
这情景,连带着成旭跟李裕光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连忙进了贺云清房里。
贺云清早由下人告知了他们三人探访的事,他安静地靠坐在床头,看见三人进来,嘴角只勉强勾起点笑。
他脸色苍白如雪,长发披在身后,一双漆黑的桃花眸没有往日的潋滟,唯余黯然,看了叫人心疼。
只是视线扫过唐今,便眼眶一红,别过了头去。
唐今:……这股子莫名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她摸了摸鼻子,在位置上坐下。
成旭跟李裕光上去问东问西,话里话外都是好奇他怎么几天就病成这样了。
贺云清今日与平日大有不同,他眼下青黑,眉宇间是散不去的疲倦,看起来这几日睡的不是很好。
见他这样,成旭跟李裕光也不好多打搅,坐了一盏茶就准备走了。
唐今原是打算跟两人一起走的,出门前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贺云清坐在床铺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愣愣地盯着她,见她转过头,长睫一颤,便低下了头。
被褥上蓦地多了一滴泪印,然后越来越多。
清泪从他面上如滚珠般无声滑落,他眼眶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只有唇苍白无色。
唐今一顿。
房间中安静下来,许久,唐今听到一声有些嘶哑干涩的“抱歉”。
说实话,贺云清的反应与她所想的相差太多。
这副因情所困心神俱伤的样子……她还真就吃这套。
唐今原本要踏出门的脚收回,轻叹了一声,走到床边,微微抬起他的脸,“好好养病,别想太多。”
贺云清一双眼睛红的像兔子,溢满泪水,听到她依旧是隐含拒绝的话却没有做什么过激的反应,唇蠕动了一下,又极细声的念了一句,“抱歉……”
唐今用袖角擦去他脸上的泪珠,“早些养好病回国子监,不然就我跟成旭李裕光三个,你落下的课业我们可帮不到你。”
“嗯。”
“那,我先走了。”
“……嗯。”
除了贺云清的事,唐今最近还在关注另一件事,成旭告诉她,之前抓到的摇寒供出来了一些事情。
此事涉及了戎族和大齐皇室,多的成邺没告诉成旭,只让成旭给唐今暗示,那群人应该目前是手忙脚乱没时间找唐今的麻烦了。
这也只能怪唐今只是个没有实权的挂名侯爷,若是她有权有势,成邺自然会将一切告知于她。
京中突然落马了一群官员,据说是与之前的那次围场刺杀有关,但唐今看了被判问斩的官员,最大的也不过一个三品,剩下都是些小喽喽,显然不是真的幕后主使。
唐今将落马官员名册翻看了一遍,已经将事情猜出了七八成,包括那位策划围场刺杀的幕后主使。其实也没什么好猜的,此事受益人也就那几个罢了。
对方会针对她估计是因她回射的那一箭对她产生了些警惕心,于是派摇寒来试探她这个“草包纨绔”,察觉到她好像真是个草包后对方就没耐心了,想让摇寒下手,结果被她反杀。
那藏莺楼不只是为了针对她,更重要的是想在京都城里建一个情报站,没想到因为她全灭了,对方估计恨她恨得要死,只怕不会像成邺说的那样对方会放过她,不过她目前日日待在国子监,现下又被成邺盯上,对方也不好下手。
此外还有一件事,成国公受伤递了折子请求从淮州回京修养,皇帝非常爽快的批了,估计路上再有个半月就能到京都了。
成国公在眼下这个节骨点回京,真有意思。
过了几天,贺青棠跟唐今的亲事进展到互换八字的时候,贺云清也终于回了国子监。
只是他看起来瘦削了些,一脸病容,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要关心问候他一句病是不是没好的程度。
贺云清在她前面坐下,脸色唇色都苍白,一双眼睛有些灰暗无神,像蒙着一层灰般。
成旭跟他打招呼,他愣神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朝成旭扯出个勉强的笑,回说自己没事。
唐今歪过头,撑着脸看他。
贺云清察觉到她的视线,乌黑瞳仁后移,视线落在她身上,又瞬间闪烁着躲开,侧着的身子也转了回去。
唐今挑起一边眉。
接下来的几天,贺云清明显在躲着唐今走,跟成旭李裕光说话还正常,只要唐今一加入就跟哑巴了一样,不知道还以为唐今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他若是能如唐今猜测的那样跟她装没事人,她自然也能平常心的跟他互演,结果他现在这样,唐今是真没料到。
难不成,她看错了贺云清,他的心实际上……是颗榴莲?
看着带刺,剥开还是软的。
这样的时间持续了十天,下学的时候唐今收拾了东西慢慢往外走。
结果一出门就跟人撞了一下,那人低着头在找什么,被她撞了一下就往前扑,一下推着她,两人一起倒在了前台的教案上。
唐今看着身上按着额头的贺云清,声音淡淡,“还好吗?”
贺云清听见她的声音整个人就是一僵,立马就想爬起来,动作有些慌乱,“我不是故意……”
刚说完,起了一半的他一脚踩空了阶梯,又摔到了唐今身上。
贺云清的眼眶一下就红了,浓丽的脸上浮上与他完全不符的自厌自哀,肩垂了下去,一个劲地喃喃:“抱歉……”
唐今没说话,将人抱着扶起,看着他低头的样子,声音还是温和了下来,“在找什么?”
贺云清张了张嘴,手指攥紧,又闭上了。
见他不说话,唐今便四处找了一下,很快在角落找到一枚分外眼熟的玉佩。
玉佩入手生暖,很是奇异。
这是之前她送给贺云清的玉佩,内里存了她的妖力,才能源源不断地发热。只是眼下这块玉佩跟她送给贺云清之时有些不同了。
她看着玉佩上刻着的“今”默然了一瞬。
这字当然不是她刻的。
她捡起玉佩,转身看向贺云清。
贺云清脸色发白,声音干涩,“抱歉……我……”
唐今皱起眉。
好像自从那天后,他就只会跟她说这两个字了。
抱歉,抱歉,抱歉……
她将玉佩递给了贺云清,“不必跟我说抱歉。”
贺云清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玉佩。
过于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唐今又是皱起了眉。世子殿下该是骄傲矜贵昂首挺胸像只花孔雀一般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惊弓之鸟一般,对她只有重复的“抱歉”两个字。
贺云清低着头,半晌声音轻飘飘的,“我先走了。”
没等到唐今的回答,贺云清也没再问,自己垂着头就往外走。
唐今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
他最近花花绿绿的衣服也穿得少了,今日穿的就是一件颜色极淡的绿衣,一根细细的腰带绕过腰间。
好像才半个多月,他就瘦了一大圈。
贺云清没有回头,但唐今看见他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唐今仰起头,对着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在为自己叹气。
算了,就算她认输了。
几十年的零星妖力而已。
眼看那人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弯处,唐今快步追上去,将人拦下。
自她站到贺云清面前之后,贺云清便慌乱起来,连忙用袖子擦脸。
唐今伸手摸上他的脸侧,指尖落在眼尾的美人痣上,声音淡淡带着调笑,“云清日日这般哭,眼睛都肿得跟核桃似的了。”
贺云清垂眸。
实际上他哭得非常讲究,哭得梨花带雨分外好看就罢了,眼睛一点没肿,眼尾还红润润的格外勾人。
贺云清又低低哑哑说了声“抱歉”,便退后一步,绕开唐今想走。
走出没两步,便被唐今捞了回去。
“别再哭了好不好?”
贺云清见状,眼泪流得更凶了,比唐今还略高一点的人却埋头用袖子掩着脸,声音哽咽不堪,“我、并非故意,我只是,忍不住。抱歉……”
唐今看了下四周,干脆牵着他把人领回了他自己的号房里。
进了屋,让贺云清在位置上坐下,唐今给他倒了杯茶,免得他哭成人干。
贺云清接过茶杯,又默不作声了。
唐今坐在对面看着他,半晌,“云清这几日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
贺云清睫毛轻颤着,没说话。
唐今转了转手里的茶杯,“云清喜欢我?”
贺云清一僵,幽幽地抬起一双红红的眼睛看着她,欲说还休。
唐今站起身,越过桌面倾身贴近贺云清,“喜欢,还是不喜欢?”
贺云清默然片刻,他声音嘶哑,“侯爷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说着,豆大的泪滴又从嫣红眼角溢了出来,水色的眸颤着,“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唐今垂眸看着他苍白的唇,突然打断他,“云清这招是跟谁学的?贺青棠教你的?”
贺云清顿住。
唐今捏起他的下巴,轻笑,“演得不错,可惜太不符合云清的本性了。”
贺云清的手猛然收紧,还遍布水色的桃花眸中瞬间染上阴翳。
见他变了脸色,唐今眼底的笑意加深了,手指擦过他的眼尾,“青棠倒是了解我,不过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过云清一句话?”
贺云清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再装也没什么意思,他也实在不乐意跟个漏口的堤坝一样哭,唇角拉直,眼底没什么情绪,有些漠然,“什么话?”
还是这副样子让人看着舒服。唐今掐着他的下巴往上抬,缓缓凑近,声音悠悠:“姜太公钓鱼……”
唐今看着贺云清略流露出些许疑惑的眼睛笑了下,低头堵上了那苍白的唇瓣。
还是红点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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